庄子纂笺序目
内篇 逍遥游 齐物论 养生主 人间世 德充符 大宗师 应帝王 凡七篇
外篇 骈拇 马蹄 胠箧 在宥 天地 天道 天运 刻意 缮性 秋水 至乐 达生 山木 田子方 知北游 凡十五篇
杂篇 庚桑楚 徐无鬼 则阳 外物 寓言 让王 盗跖 说剑 渔父 列御寇 天下 凡十一篇 总三十三篇
本书采摭诸家
老子 老子书出庄子后,证论详拙著先秦诸子系年、老子辨,及中国思想史诸书。然庄书亦复多出老子后者。要之两书相互关涉至深,而精神各不同。本书详列两书语句互见者,以备比观。
韩非 非书有解老、喻老,为阐述老子书之最古者。太史公以老、庄、申、韩同传,具见深旨。然韩自近老不近庄。太史公曰:“老聃深远矣。”毋宁移以称庄周。以上战国。
刘安 淮南王书宗道家,亦多援用庄书。间有异文,可资校对。
司马迁 太史公书传庄周,语焉不详。拙著先秦诸子系年,考庄周生卒出处行事,及其师友渊源、并世辈行、思想递嬗之迹较详。读本书者宜取兼观,此不具引。以上汉。
阮籍 两汉治黄、老学,魏、晋以后始转重老、庄,阮籍开其端。阮书有达庄论,有大人先生传,发挥庄子旨趣,较之后起向、郭,遥为深远。余著魏晋玄学三宗论辨其异。以上魏。
向秀 有庄子解义。旧史称其唯秋水、至乐两篇未竟,郭象以秀义不传于世,遂略事点窜,窃为己注。今向注尚有散见于诸家之称引者。
郭象 注庄最显者推郭象。然其书实剽窃向秀。向、郭皆曲学阿世,有违庄生本意。余著中国思想史郭象篇,及记魏晋玄学三宗、郭象庄子注中之自然义两文备论之。然向、郭要为代表魏、晋玄学清谈之大宗,学者治庄书,亦当专治郭注,此亦中国道家思想流变一大节目也。本书录郭注,仅取其足以发明庄书原文者而止。
郭璞 张湛 有列子注。列子伪书,然亦远有端绪,颇多与庄可互发者。
崔譔 李颐 支遁 以上晋。 梁简文帝 梁。 王叔之 宋。以上诸家注庄语,均见陆德明经典释文引。
张揖 后魏。 颜之推 北齐。
陆德明 有经典释文。多存唐以前旧诂。辨音义、考训释,此书所当先治。然兼备众说,不无冗碎。清代马其昶庄子故,采摘释文,颇加甄别。本书师其意,亦仅择取,不备录。
成玄英 有庄子疏。
司马承祯 韩愈 以上唐。
陈景元 自称碧虚子,有南华章句,有庄子阙误。校异文者多参证焉。
张君房 王旦 晁迥
欧阳修 永叔于古书能辨真伪,盖得唐韩愈氏之传。就庄书文章高下而判其真赝,非深于文事者,不易骤企也。然读古书,必具此一眼。
苏轼 有广成解。 苏辙 有老子解。 黄庭坚 司马光 程颢
邵雍 有观物内、外篇。余著中国思想史,目庄周、邵雍为观物派哲学。两家意趣颇相近。庄书屡称孔、颜,邵则骎骎由道而儒矣。此又为中国道家思想一大变。治庄者由阮及邵,可以识其流变之大势。
王安石 王雱 安石子,有庄子注,又有南华真经新传。
吕惠卿 有庄子注。王、吕两家注,引见道藏褚伯秀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并焦竑庄子翼。
陈祥道 杨时 叶梦得 马永卿
朱熹 古人注书,不失之繁委,即陷于枯燥。惟朱子四书集注,虽亦荟萃诸家,网罗群言,而体尚简要,辞贵清通。尤能于训诂考据、义理、文章三方兼顾,使读者就注与本文一贯读之,情味醰醰。本书窃慕其例,所谓“虽不能至,心向往之”者也。
林疑独 刘概 继王雱注外、杂篇。 赵以夫 有内篇注。 林希逸 有庄子口义。 范无隐 有讲语。 褚伯秀 有南华管见,有南华真经义海纂微。王、吕、陈、刘、赵、林、范诸家,均见称引。 江遹 有列子注。刘辰翁 有庄子点校。 罗勉道 有庄子循本,入道藏。以上诸家,均见庄子翼。
陈显微 洪迈 陆秀夫 黄震 王应麟 马端临 以上宋。
吴澄 李冶 李桢 以上元。
薛瑄 王畿 杨慎 王世贞 李贽 叶秉敬 陈于廷
唐顺之 有南华经释略。 张四维 有庄子补注。 方扬 方沆 有庄义要删。 朱得之 有南华通义。以上诸家均见庄子翼。
陆长庚 有南华真经副墨,庄子翼颇多采撷。本书所录,复有溢出。
焦竑 有庄子翼。荟萃宋、明诸家旧谊。今诸家原著多半失传,仅赖焦书见其梗概。宋、明儒发挥庄子义趣,融会释氏,旁通先秦,有超越魏、晋之上者。学庄者自陆德明音义之下,首当研读此书。
归有光 有南华真经评注。 方以智 有药地炮庄。 释德清 有庄子内篇注。以上明。
王夫之 有庄子解义。 王敔 夫之子,有增注,附见解义。船山论老、庄,时有创见,义趣宏深。本书不取纵放,未能详引。学者当专治其书。上较阮、邵,足以长智慧、识流变。大抵嗣宗得庄之放旷,康节得庄之通达,船山则可谓得庄之深微。学者由阮而邵而王,循以登门,而窥堂奥;又复由庄而颜,亦庶几乎尼山之一面。若骤寻之于老聃、郭象,则希不失之矣。
钱澄之 有庄屈合诂。 顾炎武 马骕 屈大均
高秋月 有庄子释意。 林云铭 有庄子因。此书亦就文章家眼光解庄,不免俗冗;而颇能辨真伪,上承欧、归,下开惜抱,亦治庄之一途也。
宣颖 有南华经解。此书犹未脱明人习气,俗冗较逊于林云铭,而活趣盎然。王先谦集解采摭宣书,颇费洗淘之功。本书引宣说,则复有别出王氏外者。
方潜 有南华经解。 王懋竑 有庄子存校。自此以下,渐见清儒训诂考订之功。
姚范 方苞 刘大櫆 姚鼐 有庄子章义。
王念孙 有读书杂志。 俞樾 有庄子平议。清儒治古书,所长在训诂、校勘,所短在义理、文章。王、俞两家,在清儒治先秦诸子书中,最具成绩,其得失亦莫能自外。治庄书而不深探其义理之精微,不熟玩其文法之奇变,专从训诂校勘求之,则所得皆其粗迹。故清儒于庄书殊少创获,较之魏、晋、宋、明,转为不逮,此亦治庄者所应知也。
卢文弨 胡鸣玉 朱亦栋 钱大昕 段玉裁 李威 李调元 孙志祖 洪亮吉 邵晋涵 郝懿行 洪颐煊 梁玉绳 翁元圻 王筠 朱骏声 陈澧 俞正燮 方东树 梅曾亮 陈用光 方宗诚 曾国藩 方昌翰 清儒汲古功深,诸家对庄书皆碎金屑玉,较之王、俞,弥见琐末矣。
孙诒让 其所著墨子间诂,于清儒中,治先秦诸子书,最见功力;晚近学人,群相推崇。然辞繁不杀,一字之考订训诂,备列本末,学者固可由此而窥清学之曲折。本书则义取简要,务求勿因笺注而昧失正文之脉络神味。学者先读孙氏间诂,再诵本书,可悟著作体例,各有偏徇;分则两美,合必兼失之矣。
陈寿昌 有庄子正义。
郭庆藩 有庄子集释。此书备引郭注、成疏及陆氏音义,而后下逮清代考据诸儒,便于翻阅。然论功力,则远逊孙氏之于墨书矣。
王先谦 有庄子集解。王氏先有荀子集解,模袭孙书;此书则主简要。盖王氏亦习桐城义法,已悟治庄之不能墨守乾嘉矩矱矣。此书仍乏深趣,然便初学,读之易于入门。
郭嵩焘 引见郭庆藩集释。 曹耀湘 苏舆 王闿运 有庄子注。极求简净,盖欲成一家言,而识力未足以副。
奚侗 有庄子补注。 武延绪 有庄子札记。两书晚出,而所获犹多前人所未及。两书流传不广,本书采录较宽。
吴汝纶 薛福成 李桢 姚永概 姚永朴 杨守敬 陈光淞
马其昶 有庄子故。此书自郭注、陆音义、成疏、焦氏翼,下及清儒,采撷最广,淘洗亦精;较之郭氏集释、王氏集解,又见超出。盖马氏得桐城家法,能通文章义趣,又兼顾宋儒义解,不嫥嫥于训诂考核。然于庄子哲理,则尚嫌涉测未深。本书乃就马书为蓝本,而加增补修订;然李光弼入郭子仪军,壁垒旌旗,非复旧观。未敢掠美,特着于此。以上清。
阮毓崧 有庄子集注。此书亦继踵郭、王,而所诣盖浅。
马叔伦 有庄子义证。此书虽云解庄,实解字耳。本书偶录其一二有合于解庄之旨者。
杨文会 章炳麟 有齐物论释、齐物论释定本。以佛义解庄,未必能恰符双方义旨,然可资学者之开悟;增发胜解,时得妙趣,不刻划以求可也。又有庄子解故。
胡远濬 有庄子诠诂。所集又多逸出于郭、王、马三书之外,此书极便初学。
陶鸿庆 有读庄札记。 刘师培 有庄子校补。 顾实 有庄子天下篇讲疏。 高亨 有庄子今笺。 曹受坤 有庄子内篇注。 蒋锡昌 有庄子哲学。
朱桂曜 叶国庆 钱基博 梁启超
刘文典 有庄子补正。 王叔岷 有庄子校释。两书为近人对庄书校勘之最详备者,而王书用力尤勤。
严复 有老子评,已见刻本。复有庄子评,乃就马氏庄子故书眉批注,辜鸿铭藏其书。余友曾君履川有传钞,假以示余。以其吉光片羽,摘录其十七八,广流传焉。以上近代。
武内义雄 日人。偶录一二则,聊见异邦学人治我古籍之一例。
《庄子》,衰世之书也。故治庄而著者,亦莫不在衰世。魏、晋之阮籍、向、郭,晚明之焦弱侯、方药地,乃及船山父子皆是。庄子之学,盖承杨朱而主为我。近人疑其为一人,以“庄”“杨”叠韵,“朱”“周”双声说之。严几道批《庄》,亦持此说。然决非是。《齐物》梦蝶、《山木》烹雁,皆明著曰“庄周”,而庄书复有“杨朱”“阳子居”,非一人明矣。然庄氏要为为我之学。昔王荆公尝论之,曰:“为己,学者之本;为人,学者之末。为己有余,而天下之势可以为人矣,则不可以不为人。今始学之时,其道未足以为己,而其志已在于为人,则可谓谬用其心矣。杨子知为己之为务,而不能达于大禹之道,则可谓惑矣。墨子者,废人物亲疏之别,而方以天下为己任,是以所欲以利人者,适所以为天下害患也。故杨子近于儒,而墨子远于道。”吕吉甫、王元泽皆致力《庄子》,盖师介甫绪论,欲以羽翼夫《三经新义》。然而北宋诸儒,终亦不免有衰气。余之生,值世又衰;而并世学人,顾少治《庄》而贵《墨》。震于西方之隆强,意切追随,摩顶放踵,若惧弗及。孙仲容、梁卓如皆盛尊墨子,谓可拟之耶氏。独章枚叔惄焉异趣,谓急切觊晋、宋,已属逾望,遑论汉、唐!故枚叔颇能窥寻《庄》旨。严几道晚年,与熊纯如诸札,亦颇瞭此;而几道亦晚年治《庄》。然则处衰世而具深识,必将有会于蒙叟之言,宁不然耶!此非沮、溺避世,曾涤生曾欲体庄用墨,亦孟子“禹、稷、颜回同道”之义耳。余少知好此书。犹忆辛亥,年十七,负笈金陵,常深夜倚枕,继烛私诵。有同学某君,已忘其姓字,见余好此,告曰:“尝宿山寺,得异僧授读。”余问其说,为讲《逍遥游》“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两语,大奇赏。自是遍搜古今注庄诸家。每获一帙,必首尾循诵,往复不厌。然得于此者失于彼,明于前而昧于后,欲求一通体朗畅、豁人心意者而难之。自是以来,垂四十年矣。世益衰益乱,私所会于漆园之微旨者益深。戊子冬,由辽沈,而平津,而徐蚌,血战方殷。时居无锡江南大学,滨太湖,有风涛涤荡之胜。回念昔遭浙、奉兴哄,时亦居无锡。京沪线上,一夕数惊。杜门注《公孙龙》,日卒一篇,越七日成书,而风济唳息矣。今战氛殆不可速了,遂发意注《庄子》。先就马通伯《庄子故》,惬者存之,懘者抹之。然后广集诸家,蚁行蝇楷,列于书眉;钩勒标帜,施以五色。昕旭握管,时达丙夜;寒雨雪霰,呵冻不辍。始十二月九日,迄于翌岁己丑二月九日,前后适两越月而书成。四月遂来香港。庚寅冬,去台湾。假“中研院”未见书七八种,携赴台南,得静院,晨昏觅隙,再事添列;又越月而竣。今年秋,获交南通沈君燕谋。见余书,曰:“来日何可保?”斥赀促余付梓工。余亲任校字。版垂竟,报载京、津大学教授,方集中思想改造,竞坦白者逾六千人。念蒙叟复生,亦将何以自处?作逍遥之游乎,则何逃于随群虱而处裈?齐物论之芒乎,则何逃于必一马之是期?将养其生主乎,则游刃而无地。将处于人间乎,则散木而且翦。倏忽无情,混沌必凿。德符虽充,桎梏难解。计惟鼠肝虫臂,唯命之从。曾是以为人之宗师乎!又乌得求曳尾于涂中?又乌得观鱼乐于濠上?天地虽大,将不容此一人,而何有乎所谓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然而古人有言:“焦头烂额为上客,曲突徙薪处下坐。”此六千教授之坦白,一言蔽之,无亦曰墨翟是而杨朱非则已。若苟四十年来,漆园之书尚能索解于人间,将不致有若是。天不丧斯文,后有读者,当知其用心之苦,实甚于考亭之释《离骚》也。
一九五一年辛卯十二月一日钱穆识于九龙新亚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