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明学的一般趋向和在王学以前及同时几个有关系的学者
任何一家学说,无论他怎样地伟大,怎样地创辟,他终免不了时代的色泽,摆不脱共同潮流的趋势。在他稍前或同时的几个学者,到底要对他有一些沾染和影响。我在这一章里,预备简约地讲些明学的一般趋向,和在王学以前及同时几个有关系的学者,来做讲述王学第二番的引端。
明学的一般倾向,最显著的,是他们的“重行”而“轻知”。宋儒本来已是看重修养方法,胜过一切的智慧的了;而这一种风尚,到明代尤见极端。他们爱切实,爱单纯;他们只拘拘在一身的言动举止,进而及于内心的情感和静躁的态度;他们的精神兴趣,似乎只尽于此。他们只讲一身一心,其他宇宙之大,民物之繁,好似不大理会到。这是明学一个最重要的趋向,随便翻那一家的语录,便可见得。
第二是他们的“一元论”的倾向。只为他们爱切实,爱单纯,重行而不重知,所以他们讲学,也只求得一个把柄。有了这一个把柄,便有依靠,有归宿。譬如泛舟大海,只求牢把着一面舵:至于天上的风云,海底的鱼龙,那舟师也实在无心顾及。讲求智慧,要错综,要复杂,要忍耐,勿急迫地求结果,要会疑,要悬而不断地审慎,这些都不合看重行为的人的脾胃。要行为着实而有力量,只求单纯的理论,明显的目标,打归一路,勿生旁歧。所以明儒讲学,不期然而然的都爱一个一元论的到达。
第三是他们一种“折衷融会”的学风。只为他们爱单纯,爱切实,不愿做一种繁琐分析的思考,不愿引伸推论而没有可把捉的结果。他们耐不得疑辨纷纭,而捺住自己的身心,不向一明确的目标做工夫。他们不愿像儿戏地运用他们的智慧。他们遇到各种样的思想和理论,只勉力地把来折衷融会到自己的把柄上去,免得再摇撼他的信心,阻滞他的行为。这一种趋向,也是极自然的。
第四是他们的“各立宗旨”,“互争门户”。这一点似乎与上述三条微有不同,其实也是一贯而来。他们因为爱切实,爱单纯,爱有把捉,爱成一套一元的理论;而他们究竟是性气不同,环境不同,智慧的深浅广狭不同,学问从入的门径不同,启悟感发的机会不同,因种种的不同,而他们各自的把柄,也便无从而同。他们各依靠着自己的把柄,便不免与他人相违争,便造成各立宗旨互争门户的风气。
以上简略地述说一些明儒的学风,下面再说几个王学的前辈,及和他同时的学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