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月是天上月
那条火蛇燃尽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
我隐约感觉到一只滚烫的手触碰了我的手腕。
睁开眼，钱素一袭白衣正坐在我的床边。
我使力抬了抬胳膊和腿，尚且能动，并不麻木。
“啧啧，你这模样可真吓人。”钱素从床边坐起，有些愁眉不展。
“我怎么了？”我从床上爬起来，脚底没站稳，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就在我用手撑起身子的时候，竟然发现，月光下的我的手苍白得没有血色。
我赶紧点燃蜡烛，可是在那微弱的暖光下，我的双手依旧苍白。
吓得我赶紧找到早上洗脸的木盆，两只手使劲搓洗。可不仅手上的白洗不掉，还映出了一张苍白得不能再苍白的我的脸。
这样的夜晚，不能更恐怖了。
这样的形象，怕是担不起“柳女侠”的称号了。
“你也不用这么害怕……等我一段时间，我研究研究怎么把你变回来。”说完她又从窗户上飞走了。
我最担心的不是能不能变回来，而是我发现，此时此刻，我已然失去张子陌了。严格来说，在我决定接受钱素的药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他了。
我不知他何时能归来，我不敢也不想面对他，也只能庆幸他还没回来。
在慌乱中，我收拾好行囊，又迟疑了很久，最终没有给他留下一字一句。
张子陌，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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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半年，女侠“冷面雪”的名号刷新了这个江湖，但是没人见过她的真容。
我始终没有等到钱素的新药，但我自知，时日无多。
临走之前，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再见张子陌一眼——我想告诉他真相。
我四处打探，才得知他在魏城建了府。
我想趁夜色悄悄潜入他的府上，天上却飘起了鹅毛大雪。多希望这雪，能覆住一切！
不曾想，他的身体状况比我还糟糕。
我轻手轻脚地推开了他的房门，微弱的烛光在他一声声的咳嗽中摇曳。我又赶忙闭紧了房门，生怕被别的人发现。
他躺在床上，还在咳着。我走近他，他睁着一双铜铃大眼木讷地望着屋顶，面色发青，不再是当年那个眉清目秀的提剑人。
“冷面雪？”他的眼睛忽然一转，屏气说完，接着咳。
“你，认识我？”
“江湖有谁不知……这般清冷的女子……不是女侠还……会是谁……”
我的心在流泪，不知道他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
“子陌，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他的瞳孔倏地放大，直直地瞪着我，奋力伸出他那沉重的手，拽住了我的衣袖。“你是……柳晨！”
我的名字在他沙哑的声音中先得格外清晰。
我还看到了他闪烁的泪光。
窗外的雪簌簌地下着，屋内的我们好像与世隔绝。
“我找了你很久……你为何要不辞而别……”
我连忙坐在了他的床边，泪珠也砸了下来。“钱素说，只要我肯试药，她就可以救你……”说着，我扯掉了几乎长在脸上的面纱。
他惊愕地望着我，“你怎么那么傻……”
我的视线更模糊了。
“我找了你很久……钱素当真是个骗子，我第一次遇见你时就告诉过你……你为何不信我呢……”
我拼命摇头。
“既见到你……我也就没什么遗憾了……”他又回到了先前的状态，眼神空洞。“师父……”
“子陌！……”
他已经没有回应了。
那摇曳着的烛光，在此时居然也燃尽了。
我的眼前一片漆黑，死一样寂静。
我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大雪真的覆盖了一切。
可是我还有话没对张子陌说完。
我举起了我引以为傲的秋水剑，它又透亮地映出了窗外的皑皑白雪。
秋水剑冰冷的剑身触到了我更冰冷的脖颈，此时此刻，我无比地清醒。
兴许这样，才能赎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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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张子陌病重后的第二天，我来到了胡大侠的武馆。
张子陌看守的师兄弟也不再为难我，直接放了行，这让我很感激。
我也学着张子陌的样子，跪在了胡大侠的房前。
正准备开口，他的房门就被拉开了。
“你进来吧。”
我激动得赶忙起身，跟着胡大侠进了房间。
他双手背在身后，轻咳了两声，那背影酷似年老的舅舅。“我将子陌逐出师门，其实另有原因。”
“胡大侠，您讲便是，我会细心劝导他的。”
他转过身来，语重心长道：“有些纷争，我并不想让你们年轻人卷进来……但涉及到子陌的性命……我也感到痛心疾首。子陌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钱素也跟随我三年。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必须得把这碗水端平啊！”
我越听越迷糊，“难道不是胡大侠下的令，让张子陌公告天下，武馆已与钱素撇清关系吗？”
胡大侠没有理会我，继续着他的讲述，“子陌虽愚笨，但也算勤勉；钱素则天资聪慧，是个习武的好苗子。”
我已经没有耐心再听下去，选择再次跪下：“胡大侠！张子陌的性命已危在旦夕，如果您肯出手相救，我这就去把他扛来。如果您不肯原谅他，不愿意再见他最后一面，我希望您不要后悔！”
胡大侠微微怔了一下，但好像又没听见我的话似的，仍旧自顾自地讲着张子陌和钱素从前的事情。
我对于他的反应很是诧异，也恼怒不已。一个做师父的，竟然能偏心到这种程度，实在让人不解！张子陌说的一点儿也没错，胡大侠的确是老糊涂了！枉他一世英名！
我干脆起身，拍了拍膝下的灰尘，准备拜别胡大侠。可是就在我抬头的时候，意外瞥见在胡大侠的房间深处，有一抹白色飘过。
我应该知道那是谁了。
我走出武馆一段路后，假装镇定地一屁股坐在道边的大石头上，拿起我的水壶，大口喝水。
“我知道你看见我了。”钱素还是那一袭白衣，一步一步地走近我。如果我不讨厌她，那她还真是个仙女。
我把水壶放好，一把抽出剑，直指她的咽喉。
但令人惊讶的是，她并没有躲闪，“我有办法救张子陌。”
“你能安什么好心！？”我更是恼怒，剑锋差点儿伤了她。
她斜眼看了一下我的剑，“戾气别这么重嘛。”然后用她两根青葱般的手指拈起来，还贴心地帮我放回了剑鞘中，慢条斯理道：“你刚也看到了，我们师父确实有些糊涂了。你要相信我，我能救张子陌。”
“你拿什么救！？”我嘶吼着。好像她已经是我唯一的发泄口了。
她从衣袖下取出一个小药瓶，“我这复生散就可以——”
我伸手去夺，她一个侧身便躲过去了。
“你别急呀。除了这药丸，还得来个药引子。”
“什么药引子？”
“你口中的‘胡大侠’，我的师父。”
“什么意思？”
“你帮我杀了他。”
我的怒气腾地就爆发了，“子陌说的一点儿也没错！你就是个忘恩负义之徒！”我又拔出了剑向她砍去。
她也终于举剑抵挡，“你杀了我有什么用？张子陌的病是心病，从根上治才有效。”
我能怎么样呢？去杀胡大侠？张子陌会恨我一辈子。
我还是追着钱素砍，她也只是招架并未出手进攻。直到砍掉一扇大树枝，上面的雪稀碎地落下来，我才停手。
“你打不过我的。”钱素轻蔑地笑着，“我不与你计较。你只要答应我，日后帮我试药，我便想办法救治张子陌。”
“好。”我丝毫没有犹豫。
可是她能有什么办法？亲自杀害胡大侠吗？
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