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序

爸爸八十岁了，仍是耳清目明，精神矍铄。我们本以为爸爸都这把年纪了，还这样硬朗，以后的日子该不会再有什么沟沟坎坎了，然而岁月可真是不饶人啊！

爸爸还是生病了，术后身体日渐虚弱，病前刚开始留的胡须才长到寸把，雪白雪白地泛着银光，平添了几分仙风道骨。看向我们的目光柔和而温暖，连嘴角都挂着一丝笑意。我们姐弟五个齐聚爸爸床前，轮流伺候着。这样温馨的场面甚至让我觉得爸爸怎么不早点生病？健康的爸爸总是太过威严，害得我们姐弟几个打小就知道：无事少近乎，还是远点安全！说心里话，我们等爸爸变慈祥都已等到年近半百，本以为这次应该可以了，然而，这美好的画面并没维持多久，我们就轮番遭到虚弱的爸爸各种“谆谆教导”。开始还挺郁闷，但后来我笑了，都这个年纪了，还被爸爸说“幼稚”，这不正是那句“唠叨是福”吗？

受病中父亲大人之命，由我给他的心肝宝贝写一篇序。我实在忐忑，写不好岂不是又得挨训？嗨，认了吧，从小姐弟们就都溜得比我快。

说起我们的爸爸，他是四〇后，出生在东北农村，七岁就成了孤儿。寄人篱下的日子是啥样的？爸爸说当时上学没有行李，宿舍的床是一张很长的大通铺，上面只有木板、稻草、炕席，没有被褥可怎么睡觉呢？就在爸爸最无助的时候，班上团支部书记王喜才、舍长卢文友向爸爸伸出了援助之手。他们把自己的褥子铺开对齐，让爸爸睡在中间，三个人盖两床被子。然而醒着的时候大家都知道小心，不让别人露在外面，睡着了就不知道了，爸爸经常冻醒了也不好意思拽被子。后来这件事被管舍务的季仲三老师知道了，就把值班宿舍不用的被褥拿给了爸爸。这件事不知道被爸爸说了多少遍，以至于我们姐弟几个连爸爸恩人的这些名字都能一字不差地说出来。

少年无家可归的经历让爸爸把家看得特别重。爸爸是一名优秀的教师，带的高中毕业班高考升学率一直在学校名列前茅。为此，四十几岁时曾有个企业的“大人物”让爸爸到省会城市建校并任职，许诺两年后可以举家搬迁过去。按说两年一晃不就过去了？而且每周六日还有车接送回家照看，关键是机会可遇而不可求啊！但爸爸思来想去，还是不能忍受这短短两年对我们学习与成长的缺席，以及对妈妈的不管不顾，断然拒绝了这足以改变命运的机会。至今爸爸也不后悔当初的选择。

爸爸当了一辈子教师，称得上桃李满天下，爸爸跟很多学生的关系情同父子。退休好多年了，饭局反倒多了起来，他的学生们也已陆续从工作岗位上退了下来，有暇组织并邀请他参加各种师生会。爸爸很乐意参加，帅气的爸爸每次参加还要刻意捯饬一番，然后在我们一家人的微信群里晒他的吃、喝、玩、乐！

爸爸对我们的教育跟现代人的育儿观是有明显代沟的。爸爸从没管过我们的学习。哪个作业没写完，哪个考试没及格，哪个得了“三好学生”，哪个当了班长，爸爸从不过问。但是谁要是说脏话了，饭桌上乱翻菜盘子，闲聊时讲别人闲话了，爸爸的脸瞬间就会像包公一样黑。爸爸从不动手打人，但是那气势比要挨打还让人不安。这样凶的爸爸，在我们长大后，却极开明地把人生的主动权交给了我们自己，诸如高考报志愿、选择工作、恋爱、婚姻等。换来的是我们都家庭和睦、生活幸福。我不知道这幸福有多少得益于爸爸的殚精竭虑和煞费苦心。

爸爸酷爱阅读，一生手不释卷。家里藏书颇丰，什么《二十四史》、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中国大百科全书》简明版、各种世界名著、名人传记等等，都是我们这一辈人看来晦涩难懂的书，但他却视若珍宝。曾整理并出版过《哲思慧语》，里面收录了近万条发人深省的名言警句。近十年来总能看到爸爸手里拿着《二十四史》的本子，有些封面已磨滥，里边也画得五迷三道的。我们已从他的得意劲看出，他是有新想法了。果不其然，他是把《二十四史》里对今人有意义的故事摘录下来，按时间顺序整理成集子，命名为《鉴古录》，取其以古人为镜，照见今人的前路之意。

爸爸常说，太阳底下没有新事。一切都曾发生过，一切也都仍将发生。昔人先我们来过，都用自己的生命，品尝着这条不归路的苦辣酸甜。今天您读的是他们的故事，倘能给您一丢丢启发，对十年辛苦的老爸，也是最大的褒奖和安慰了！

四女儿宫坚

2021年3月于北京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