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邑情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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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情为何物

不知道过了多久,曾俊说道:“你是不是还记得,你曾经待过的那个什么委,对门也是个什么委,主任叫高原,我曾经因为厂里的项目和他打过几次交道,没想到有一次他竟然问我,愿不愿意到他那里去,如果愿意去,他就把我调过去。我就对他说,你这里政策性太强、理论性太强了,而且要求文笔非常好,我这学理科的不行。他说,他就想要理科的人,因为理科的人思维缜密、逻辑能力强、学习能力强,因为那时形势变化非常快,他不想要习惯于假大空的人,不想要王莉那样虚儿吧几、投机取巧万金油似的人。那时,我在附件厂也不错吧,就没有答应去。我要是去了,他还说直接让我干个什么科长。我幸亏没去,去了不就和王莉的办公室对门了吗。”

王莉抬头看着曾俊:“哼,你自夸就是了,不要再贬低别人吧,谁的成功是随随便便、轻轻松松的。我和高原也算熟吧,谦谦君子一个,算是学者型官员,这个我信,他肯定能看上你。你要是去了才好呢,我才不管呢,我就把材料性的工作扔给你,反正大家的工作性质类似的不少,高原那里把握政策,我们那里算是落实政策吧,嘻嘻,我绝对老同学老邻居地叫着你,去你办公室喝茶。”

曾俊一笑:“我去了也就是个笔头小吏,我又不像你会拍马溜须、会请客送礼,我又爬不上去,还不是连你都不如,天天灰头土脸地整理材料。要是跟你办公室对门,那还不尴尬死,我才不去丢人现眼呢。”

王莉看着曾俊说道:“那谁知道呢,谁知道会发生什么,说不定你又焕发第二春了呢,说不定你也会混得风生水起,说不定也会有奇遇发生呢。你肯定是舍不得在附件厂的位子,舍不得你在附件厂的女秘书。”

怎么说话的口气变了呢,曾俊感觉到一股遥远而又熟悉的气氛在和王莉的身边升起,曾俊推开王莉,声音很轻但有点颤抖:“走吧,我送你回家。今后,晚上别一个人过来了。唉,也是可怜,你只有独宿孤房泪如雨,秋宵只为一人长了。”

王莉忽然又流泪了,嘴也哆嗦着:“再说说话吧,我这秋宵为谁长啊,这个一人是谁啊,谁能知道我的心啊,在这老街上,你和苏蓉芳、史瑞明一直顺风顺水,我孤苦伶仃,我苦了许多年都追不上你们,我学习不行,我能力不行,我要是不苦干,不像你说的乖张暴戾,不跟人家送礼,不巴结人家,我又能怎么样呢?同样都是在乡镇,我这样的能和人家岳成亮堂堂的农大毕业生比吗,你体谅过我吗,你知道我作的难吗,你知道我受的屈辱吗?你才自私自利,只想着你自己呢,你就为了你自己的那点自尊心,你不只是不体谅我不理解我,你还冷略我欺负我,呜呜呜。不说别的,就说刚才你跟我说的什么两项工作,谁能跟我掏心掏肺地聊,谁能给我真心出主意想办法,不想着打压你,不想着诋毁你,不想着跟你使绊子,那就不错了,我就是独宿孤房泪如雨又怎么了,呜呜呜。”

曾俊拉着王莉,心中又是一痛:“行了,别当着我的面茉莉花带雨了,别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了,我还不知道你,你混得也不错,过得也不错啊。谁可怜我们下岗的了,谁给过我们一句温暖的话了,我们还艰难、苟且地活着呢,就这点坎都过不去,就一筹莫展了,我给你的只能是鄙视、漠视,我怎么看你还像原来一样啊。走吧,我送你回去。”

王莉跟着曾俊来到停在路边的尼桑车,上了车,曾俊发动车子。车子静静地开着,王莉擦干泪水,看着曾俊:“就是知道虐我,就是知道欺负我,就是知道针对我,你还背熟了什么话,还想说什么,你说啊。”

曾俊开着车子,看一眼王莉说:“我哪敢欺负你,哪敢虐你,你是领导着几万人的什么长,我就是和你这老相识说话随便点而已,你难得有我这样看清你的人,难得有我这样说话一针见血的人,我是借着老情面斗胆说说而已。听说,你丈夫出殡的时候,四班的同学都去了,你给张罗事的郝大元、杨红民说,不让他们告诉我。我听到后,也是会心一笑,谢谢你,没想到,你做事还挺细致呢。你拉一个名单让同学通知不就完了吗,不在名单上的自然不会通知,你何必给人家说就不通知我呢,人家还会怀疑你和我有什么暗情呢,那对你影响多不好啊。”

曾俊曾听郝大元说过,杜继严不是因公死亡、正常死亡,而且死得非常蹊跷,非常意外,在他死亡之前、被处理之前,也算高光、跋扈一时。也许是考虑到其死因并不是很光彩,其丧事办理时,不说一切从简,也并没有铺张。

王莉急急说道:“我就是不让你去,就是不给你笑话、奚落我的机会。”

曾俊说道:“我哪里会奚落你,哪里会笑话你,你心里肯定以为我会乐开了花,你和你的老妈肯定脸上挂不住,你是个敏感、自尊的人啊,我才是那个看透了你的人。”王莉说道:“随你怎么样,我也看透了你。”

曾俊看一眼王莉:“我去了肯定不是去奚落你、笑话你,我肯定送给你的是祝福,逝者已去、无可奈何,生者可叹,还要继续生活。你也用不着我劝,当初你离开我时还不是风轻云淡,老杜离开你,你也会很快能解脱出来,这点我还是了解你的,你就是非常一个无情、自私的人。再说了,老杜退居二线,除了做点生意外,对你的升职已经没有多少助力了,他这一走,也算称了你的意,你再攀高枝也是情有可原。”

王莉恨恨地看着曾俊:“我离开你时,你就是风轻云淡,你对我说话怎么那么狠啊,就是饥不择食、口不择言,是的,爱之深恨之切,哈哈,这就是你的写照。”

曾俊长叹了口气:“我记得,几年前,滨河街道的孙昌平同学因癌症去世,我实在想不明白,最早给你写情书的孙昌平,三十多岁就英年早逝。我们镇中同学去了不少,但我没有看见你。高中时,和你好了一场,给你写过许多情书的史瑞明,花季年华不幸而死,陈小丽年年给他烧纸,我也没见你给他烧过一次纸。你结婚之前,杨红民因为你肋骨断了几根,也算是鬼门关走了一遭,我和同班同学结伴去看他,也没见你去,可见,你是一个多么薄情、自私的人。谁又能想到,和你结婚了的杜继严会不幸命赴黄泉,你不只是薄情,你的命是真硬啊,谁沾上你,你就克谁,往死里克。”王莉一转身抱住了曾俊的胳膊,眼里有了泪光:“我的事你咋记得那么清啊,你还和我许多年呢,我咋没有克你呢,你在附件厂一直顺风顺水,你从科长、处长,直到分厂厂长、集团副总经理,我是都知道的。你这下岗了,也能吃上饭了吧,我克你了吗。今后,我就克你了,我就和你死磕到底,非让你死在我前面不可,我要是先死,我就是做鬼,我也天天缠着你,非拉着你一起死不可。今后,就让你无可奈何花落去,永远不要燕归来。”

曾俊看一眼王莉说:“你一直是克我的,不是你的话我也回不到棠邑,我也不会下岗,不会吃不上饭。我在附件厂,最困难的时候,恰恰是最初的时候,我当个科长都磕磕绊绊,后来没有了你,我才顺风顺水。你别阴魂不散,你缠着我干啥,你克我干啥。”王莉看着曾俊说:“我啥时候缠着你了,是我甩的你好不,你是个啥呀,是我不要你了,我就是对你薄情,你为情所伤,许多年你都沉浸在其中不能自拔,嘻嘻。”

曾俊一笑:“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这三句诗的意境美极了。是你甩的我,那又怎么样,现在,每天晚上我还不是搂着苏蓉芳,每晚都和苏蓉芳春意阑珊。而你呢,每个晚上的你,罗衾不耐五更寒,孤独一人抱着自己睡觉。你早就克不了我啦,你自己酿的苦酒自己品尝吧,别拉着我。”王莉的眼里有了泪:“我谁也不克,我就克你,我就是比你命硬,我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我非把你克死不可,我要是不好,你也得不了好。我这个学习不好、笨手笨脚、腰粗如桶、黑不溜秋的人,就靠着这张脸缠着你,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我这一生就和你扯不清了。”

曾俊直视着前方,又长长叹了口气:“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这一副俊脸下,就是个黑心蛇腹、黑不溜秋,心眼也不少,心机也不少,我真后悔和你纠缠,我还和你拉扯啥,我还是敬而远之的好。”王莉抹了一把泪水:“那你还管我的事,我的事不要你管,你闲得难受吗,给自己多能似的。你看看你,你才是黑不溜秋呢,脸也瘦了,肯定是下岗了,日子就不如原来滋润了,天天咸菜馒头的,苏蓉芳又肥又白的,那也不管饱啊,她的厨艺好,你让她给你补补啊,我就看你还能重振雄风不,嘻嘻。不过,你也别想太好,时代变了,风头变了,你曾经拥有的辉煌已经烟消云散,你的骄傲和自信被无情地鞭笞,你翻不了身了,你跌落到了尘埃,我怎么那么幸灾乐祸啊。”

曾俊看着前方说道:“这就是人生吧,俗话说,三富三穷不到老,十年兴败多少人,你也别欺量我,我没想过什么重振雄风,没想过什么辉煌,我只想着过好平淡的日子,一切顺其自然,我有温柔贤淑的妻子,有可爱健康的孩子,我还能吃饱饭,我就知足了。我也不是那么狭隘的人,你丈夫走了,你也未获升职,人生就是这样,只有暂时的挫折,没有永远的失败,希望你勿忘初心、迎难而上、沐风栉雨、踔厉奋进,定能壮志凌云、逐梦翱翔、功成名就、终见彩虹。你一定要坚信,是疖子总会出头的。”王莉泪眼婆娑地笑着:“说话颠三倒四的,像写讲话稿,工学院的工科生就是瞎用词,你的疖子才出头呢。我还用你劝,我这是铁打的饭碗,就是比你强,就是比你的瓷饭碗强,你能自己吃上饭,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曾俊看看王莉说:“本来清纯、端庄、娴静,现在变成了世俗、势利、乖张,本来脸还白,现在脸也不如原来白了,肯定黑的地方也更黑了,你有个铁饭碗又怎么了,我不会羡慕你的阳关道,我只走我的独木桥。你那个阳关道上乱糟糟的,我这独木桥还觉得走着坚定有力呢,笃行致远、砥砺耕耘,享受着那份人生的孤独,坚守着自己最初的目标,也未尝不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各自过好自己的生活吧。”王莉笑着看着曾俊:“你就是这个命,你心中还始终有那个白白的闫美丽呢,你坚守了吗,结果,你隔皮猜瓜,你和一个黑不溜的纠缠在了一起。你就是命中只有八斗米,走遍天下不满升,这就是你的命,你活该落魄。你还笃行致远了,现在的你就是一块坷垃,你永远也发不了光了,你就只有永远待在黑咕隆咚的车间里抡大锤了。”

街道上灰蒙蒙的,雨水打在车窗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前方,几点路灯昏黄,透过玻璃照进车内,洒下一层微弱的光,车灯照亮了街角的招牌,一晃就过去了。曾俊手握着方向盘,感觉着自己微微颤抖,轻轻地踩着油门,车子缓缓地向前行驶着。王莉斜靠在座椅上,目光凝视着街道两旁的民居,那些被雨水浸淋过的窗户,偶尔也有灯光一闪一闪的。街上,偶尔有一两个行人匆匆走过,小心避开路面上的水坑。车轮滑过水迹斑斑的路面,溅起一片片水花,声音在夜幕中回旋。远处的天空中还有闪电,紫色的电弧隐约划破天幕,为暗淡的夜色增添了一抹神秘的美丽。

王莉转头看着曾俊,曾俊的眼神凝视着前方,脸上浮现出一抹轻松的笑意。王莉盼着车子快起来,就像快乐的鸟儿一般自由飞翔,永远这样开下去,永远不要停下来,自己就可以和他永远在一起。

车子停下了,曾俊怎么知道自己住这里,真感觉到奇怪。曾俊拔下车钥匙,暗夜立刻吞噬了车子,吞噬了车子上的人。王莉看向隐约坐着的人影,起身就急切地抱了过去。黑暗中看不到人的脸,但那人影一下就和王莉紧紧抱在了一起。

王莉捧着曾俊的脸,眼睛亮晶晶的:“我还记得那年,为了咱俩毕业的事,你急得不得了,急得上火,你的右边腰下长了一个又红又肿的大疖子,疼得龇牙咧嘴的,我给你热敷冷敷的,还给你消毒、包扎,还给你挤脓,一次次的,真恶心。你的疖子早早出头了,你出过头了,今后你就出不了头了,属于你的好时候过去了,你的学生时代过去了,你在附件厂的好日子过去了,今后你就只能眼热我了,就看着我大展宏图吧,嘻嘻。”曾俊说:“这是我一生最后悔的,我急急地去附件厂找人家接收我,结果就上火了,这就是你克的,克得我急火攻心、毒气难消,好在从那以后,你再也克不了我了。你没看见我穿的衣服吗,今天来见你,我是颇费思量,特意穿了一件耐克鞋、耐克T恤,就是防备你克,就是要耐克啊。”

王莉苦笑着摇摇头:“那是你自找的,我也后悔呢,我后悔克你下手晚,我后悔和你散得早,我再狠狠地克你,克得你一蹶不振、一败涂地、一泻千里,我再甩了你,那才好呢。”曾俊一笑:“要不说我要好好感谢你,谢谢你的放手,谢谢你的手下留情,要不然还不是像史瑞明等一命呜呼、一命归西。”

王莉眼里的泪流了下来:“你就是给自己找理由,在我结婚之前,我多次暗示给你了,你不还是无动于衷吗,我离开你,你多好啊,有一个备胎苏蓉芳天天缠着你呢,你没找过我,你没问过我,你没吵没闹,你欢天喜地地转身就和苏蓉芳春宵苦短了。”曾俊说道:“那又有什么用呢,我还是了解你的薄情、你的自私的,我不会再去缠你,不会再去找你,我那还不是自找难堪吗,还是缘聚缘散、一别两宽吧。”王莉恨恨道:“说一千道一万,你好像也没折本吧,你根本就没好好爱过我,你就是三心二意、敷衍了事。”曾俊微笑着:“悲来不吟还不笑,天下无人知我心,和薄情的人谈深情,和自私的人谈痴情,那就是对牛鼓簧,那就是浪费感情。”

王莉捶着曾俊:“你才是牛呢,果然没白在雪泉文学社和王虹厮混,我敢说,你肯定和王虹清白不了,再有个学霸老婆苏蓉芳,说起我来就没有嘴下留情过,说起来都是一套一套的。”

王莉回到家,全部打开房间的灯,站在窗户下看着外面,暗影中,车子还停在那里一动不动,他肯定也在看着自己。王莉忍不住要跑下去,把那人拉上来,但跑到门口又急忙返回到窗前,急切地看着窗外。

车子静静地停着,终于发动起来了,缓缓驶到大路上,越走越远,车后的红灯一闪一闪的,直到完全被夜色吞没,王莉才拉上窗帘,捂着自己发烫的脸,就是这种感觉,就是二十年前的感觉,就是那种心怦怦乱跳的感觉,这种感觉只有和他才有,他就是自己爱的人,他是自己一生挚爱的人,是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人,只是撒手之后,再也回不到过去了。真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