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忠孝难全
几天前,王忠打来电话,说是他要结婚了。王广福、冯翠华一听就急了,第二天一大早,先到汽车站坐公共汽车去邹州火车站,邹州再换乘火车,去往青市。北方机车厂驻地,是在离青市的六十公里的黑头沟镇上,王广福、冯翠华提前一站下了车,见到了来接他们的王忠。
看见王忠,冯翠华劈头就问到:“你这怎么就结婚了呢,你这才毕业多长时间啊,哪家的闺女,和你一个厂的吗,那也好,在一个工厂里也不错。”
王广福看着王忠,忽然感觉到孩子怎么瘦了呢,这都要结婚了,脸上也没有多少喜色。
王忠领着二人,来到镇上的一家旅社里,安排王广福、冯翠华住下。
冯翠华坐在椅子上,看着王忠说:“忠儿,北方机车厂可是很有名的,你先带着我和你爸看看,看看大国营厂是什么样。”
王广福看一眼冯翠华说:“忠儿,你找对象我们也不拦着你,虽说你刚上班没有多长时间,你找到合适的,我和你妈当然高兴,那就先看看儿媳妇吧,既然要结婚了,这是咱家的大喜事,我和你妈也要见见儿媳妇的家人,两家在一起商量商量,你们的婚事怎么办。”
王忠低着头说:“你们先歇歇,一会我带你们去吃中午饭,吃过饭再去。”
冯翠华说:“这不是正好吗,那就一起吃中午饭,还是先办正事。”
王忠迟疑着,领着王广福、冯翠华出了旅社,向大街走去。
黑头沟镇,就是一个普通的乡镇,只是因为有了北方机车厂和几个配套的工厂才有点名气,周围都是几个厂的职工,当然比不上棠邑县城,也就显得萧索了些。
冬日的寒气笼罩着宁静的乡镇,并不宽阔的街上行人稀少,屋檐下凝结的冰凌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光。几个穿着厚重棉衣的村民,裸露在外的脸上被寒冷无情地侵蚀着,呼出的气息在空中形成一团团白色的雾气,都在匆匆走着,仿佛想要逃避刺骨的冷意。
小镇的街道两旁,几间破败的小店此时也显得冷清,橱窗里、门口摆放的商品被尘土覆盖,显得有些寂寥。不时有一两只流浪猫蜷缩在屋檐下,寻求一丝温暖。沿着弯弯曲曲的街道走去,可以看到一些老屋的烟囱里缓缓升起的炊烟,家家户户都在为抵御严寒而忙碌着,也或者在忙着做午饭。偶尔,有推车吱嘎吱嘎地穿过街道,车轮压过积雪,留下深深的印痕,车子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冯翠华的心就像这冬日一样,慢慢变得寒冷,原以为孩子到了青市,到了北方机车厂,那就是一片繁华,都是高楼大厦,自己在老街上跟邻居们描绘了无数遍,没想到这里比老街都要差很多。
终于,三个人到了一家街旁的门市部旁,抬眼看去,就是石棉瓦搭救的木板房,门口,坐着一个农村老大娘,一个两岁的小男孩在玩耍,小男孩的脸上皴红,鼻涕好像冻住了一样,挂在嘴上,身上也穿着农村孩子惯常穿的开裆裤,小屁股蛋冻得通红。
王忠站在门口,大声喊着:“海艳,咱爸咱妈来了。”
冯翠华站在门口,心头一阵恍惚,儿媳妇王海艳不是在机车厂吗,怎么在这里啊。
门市部的门是开着的,里面经营着一些日用品、烟酒啥的,听到喊声,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女人,看模样有三十岁,膀大身宽,脸庞黑红,头发纷乱,系着一个大围裙。
王忠看着出来的女人,忙着介绍着:“海艳,这是咱爸,这是咱妈。”
未待冯翠华和王海艳说话,一旁的老大娘抱起那男孩,说道:“亲家来了啊,快屋里坐,王忠说你们今天到,就等着你们呢。”
冯翠华一阵迷糊,就被王忠引到了门市部里,门市部里到处堆满了东西,插脚的地方都没有,王海艳找了两把凳子递给冯翠华、王广福,自己则站在了旁边。
王忠指着两节柜台说:“爸妈,这是海艳开的门市部。”
正说着,那男孩不知道怎么的哭闹起来,王海艳一把接了过来:“哭什么啊,看看,爷爷奶奶来了,爷爷奶奶一会带你到饭店吃好吃的去。”
这破破烂烂的门市部,这邋里邋遢三十岁的妇女,这抱着的男孩,这农村老大娘,我这不是做噩梦吧,冯翠华站起来,一把将王忠拉了出去,指着门市部说道:“这就是你要结婚的王海艳,她不是机车厂的工人,这就是她干的门市部,那就是她的孩子,那就是你的丈母娘?”
王忠躲闪着冯翠华的眼睛:“她就是王海艳,我没说她在机车厂啊,她在这街上开的门市部,她的男人死一年了,留下了一个孩子,我来到这里,我就和她好了。”
如五雷轰顶般,冯翠华摇摇晃晃差点晕在那里,稍稍清醒清醒,就对着屋内喊道:“王广福,你出来,你出来。”冯翠华喊着,扭身向旅社方向走去,刺骨的寒风吹着她脸上的泪。
王广福、冯翠华、王忠来到旅店,进门冯翠华就哭了起来,王忠蹲在床前一声不吭。
过了许久,冯翠华不哭了,扭着头,看向窗外,说着:“小王忠,你这是要气死我,你就是说破天,我也不愿意你和王海艳结婚。你自己毕业才一年多,你的工资也不高,你手上一点积蓄都没有,你为什么要慌慌张张结婚,你才二十岁,娶个比你大几岁的女人,还不要别人笑话,这还带着个男孩,那还不是给别人家养孩子,你自己还没长大,你还能拉扯娘俩,你是咋想的,昏头了。”
王忠回道:“我怎么没长大,婚姻法规定的年纪我早就过了,我自己结婚我自己过日子,我管别人干什么,我在这里谁笑话我?”
冯翠华说:“就王海艳这样的,家还在农村,你知道这将来负担有多重吗,你还能过了好日子,还要辛辛苦苦给别人拉扯孩子。”
王忠说:“我过什么样的日子那都是我自己选的,和别人无关。”
冯翠华说:“和别人无关,和我们也无关吗,说一千道一万你还是我们的儿子,你的事我们就要管。”
王忠呛道:“我记得我是过继的,我和你们的关系可不如王诚,我不用你们管。”
冯翠华指着王忠对王广福说:“你看到了吧,还是记恨当年我们把他过继给了他舅舅,你是过继了,我们待你还不是和王诚一样。”
王忠说:‘那还是不一样,一样的话为什么不过继王诚?”
王广福看一眼冯翠华:“王诚那时候不是小吗,你过去了好养活。”
王忠冷笑一声:“这不是就在这里,我好养活,我就是过去受罪呗,到农村去呗,我是可有可无的。现在也一样,你们就还当我是过继的,可有可无的,当我不存在就行。”
冯翠华站了起来:“当你不存在,那就是我们没这个儿子了呗,好,那就这样,那从此以后我们就没有你这个儿子,你就跟着王海艳娘俩过,你的事我们再也不管了。”
正在这时,王忠忽然跪在了地上:“爸、妈,儿子不孝,儿子让你们操心了,儿子给你们丢人了,从此以后,你们就当没我这个儿子吧。”王忠说着,趴在地上,哐哐哐磕了三个响头。
冯翠华冷冷地看着王忠,王广福急忙去拉他,王忠就是不起来,趴在地上呜呜哭起来。
还能怎么样呢,王忠已经和王海艳领了结婚证,已经定下了举行婚礼的饭店,在王广福、冯翠华没来之前,两个人就商量好了所有结婚的事,得不到自己父母的祝福、帮助,王忠也要尽量节省着办。
不管怎样,还是自己的儿子,还要把这个场面撑下来,两个人住在旅社里,也不管王忠怎么操持,也不到王忠结婚的地方看看,王忠结婚虽不是倒插门,也就是在王海艳的门市部又隔开了半间屋。在王忠、王海艳结婚的第二天早晨,王广福、冯翠华就乘车回来了,临走给王忠扔下了两千元钱。
回到家,冯翠华几天没有出门,在床上一直躺着,看看过年了,才爬起来,直到孙小红来家里玩,脸上才有了点喜色,好在王广福早就张罗着买这买那。
此时的老街,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街边的古铺挂起了红彤彤的灯笼,门前的对联墨迹未干,透着浓浓的年味。小贩们沿街叫卖着各式各样的年货,声音在石板路上回响,与远处飘来的谁家收音机里的咿呀戏曲声交织成一幅热闹非凡的画卷。
孩童们穿梭于人群之中,他们脸上洋溢着无法掩饰的笑容,手里提着刚买到的糖葫芦,甜蜜的滋味让他们雀跃不已。老人们则围坐在石凳上,抽着旱烟,闲聊着过往一年的喜怒哀乐。
店铺里,老板娘忙碌地摆放着新进的货物,笑眯眯地接待着每一位顾客,一边忙着一边不忘送上几句吉祥话,让人心生暖意。不远处的布店里,绸缎如瀑布般悬挂,光泽熠熠,吸引着妇女们的目光。
空气中弥漫着油炸和肉的香味,那是家家户户在为过年做准备。炊烟袅袅升起,似乎在告诉人们,又是一年团圆时。而老街上,喜庆的气氛越来越浓,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对新年的憧憬和喜悦。
老朱媳妇从曾家门口过,看见了门口坐着的苑莲英,就喊着:“他婶子,家里的年货准备得咋样了,看你家天天不是蒸就是煮就是炸的,天天忙活着。”
苑莲英笑着说:“也没忙啥,都是孩子们忙着,这不是刚刚杀了头猪吗,也吃不了,你快过来拿块肉回去吧,咱自家养的猪,猪肉可香呢。”
老朱媳妇急忙说:“家里也刚刚割了肉,你家孩子多,还是你家吃吧,我看见街西头的芳芳去你家了,那个娜娜过年也来了吧,还是你家啊,这日子过的。你知道吗,你没看见冯翠华吗,你看看她的脸,好几天没笑意思了,这大过年的。”
苑莲英笑笑:“我可不像那些男人似的看她那张脸,他家大儿子不是结婚了吗,这是大喜啊,她还能不高兴。”
老朱媳妇哼了一声:“你还不知道吧,王忠找了一个媳妇比他大好几岁,哪是什么国营厂的,就是开个门市部,还带着个男孩子,冯翠华是死活不愿意。你看冯翠华,这几天她的脸,肯定她死活不愿意王忠和那个女人结婚呗,啧啧,王忠长得也是一表人才,怎么找了个那样的,冯翠华不气炸了肺才怪,她这个年肯定过不好。”
苑莲英说:“关起门来各家过各家的日子,家家都有一本自己的经,咱还能管人家的事。她就是气盛,还和年轻的时候一样。”
老朱媳妇说:“就是,各家过各家的。不过,她一贯趾高气扬、嚣张跋扈的样子,这几天可是变了,也不说我家大儿子怎么怎么了,不说什么大城市大国营工厂了,不说到海边洗海水澡了。”
苑莲英回道:“嫂子,也别管别人怎么样,我看你家的生意又比去年好,这是芝麻开花,一年比一年好,你和老朱哥的好日子也来了。”
老朱媳妇说道:“今年比去年是好多了,这不是刚刚买了电视吗,十七吋的,日子是好过多了,就是两个孩子不如你家的,你家孩子都能到公家上班啊。”
苑莲英说:“你看看,嫂子你怎么这么说,这街上自己干的还就是你家干得好,只要吃上饭只要挣钱就好,管他在什么地方上班干啥。”
老朱媳妇接道:“我们可不就是盼着越来越好,盼着国家的政策越来越好啊,今年这街上的好几家店面都干得不错,都挣钱了。”
苑莲英说:“凡是单干的都好了,我怎么看着十八间屋公家干的,还不如原来好呢,这是怎么回事啊?”
老朱家媳妇说:“他婶,十八间屋是公家的,在那里就是给公家干活,不是给私人干活,那还能一样干,给自己干才不惜力啊。就冯翠华那样的,天天念叨着去洗海水澡,你说,公家的活她能干好吗。她到海边洗澡,那么多人在一起洗澡,她是穿着衣服呀还是脱了衣服呀,还是像电视上看的那样穿着几个小兜兜呀?我就不知道,冯翠华去洗海水澡会是什么样,她要是穿上几个小兜兜去洗海水澡,那还不要让人笑掉大牙,我可不会没脸没皮地穿那小兜兜。”
苑莲英笑了:“你不是说冯翠华早早就买好了小兜兜吗,她就等着去海边洗海水澡呢。也不是我说,就嫂子你这腰身,平常就惹人眼热,冯翠华和你都没法比,她都吃着你的味呢,你哪天就借过来冯翠华的小兜兜,你穿上,在你那门市部门前一站,还不把整个老街上的男人都吸引过去,你家的生意那还不是大火?”
老朱媳妇哈哈大笑:“就是大妹子会逗我开心,我要是穿上小兜兜,站在我家门市部门口,那还不把老朱给气得背过气去,他掂起擀面杖就得揍我。不过还别说,我要是晚上关上门穿上小兜兜让老朱一个人看,那还不知道又是啥样来,哈哈哈哈哈,真开心死了。”
苑莲英说:“嫂子,好事就紧早不紧晚,你赶快去找冯翠华,借她的小兜兜去,今天晚上就穿上试试。”
老朱媳妇大笑起来,笑声顺着老街传出去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