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吃讲茶
上川南茶铺遍布城镇,人们到茶铺饮茶,已经逐渐成为风气。不管是成都还是雅州,茶铺的数量已经超过了酒楼,不论你走到那条街道,都有茶铺,甚至偏僻的小巷,也有不设店铺、不设座位、流动卖茶的茶担或茶摊,已经达到了无街无之的地步。
这些卖茶的地方,名字五花八门,但总离不了一个茶字。比如:茶店、茶社、茶庄、茶肆、茶寮、茶居、茶园、茶室、茶舍、茶亭、茶轩、茶楼、茶屋、茶厅,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这些地方,按功用来划分的话,则分为两种。一种是清茶馆,以卖茶为主;另一种是荤茶馆,或是兼营点心,或是有说书唱戏,甚或附设赌场,形式繁多。
茶铺不光是许多大大小小行帮联络交流的场所,也是一个评理、论公道的地方。
假若你与人有了矛盾,或产生了是非,必要争个明白,分个曲直,但是又不愿意去衙门打官司,或者作为打官司的前奏,那就请个和事佬当调停人,自己尽可邀些人来。
至于人数,那自然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然后双方气势汹汹地吵上一阵,再由调停人两面敷衍一下,然后再把势弱的一方数落一顿,就判他理输了。理输的一方自然是要把这次的茶钱开销了的。
杨庆亮领着三人顺着店前的长街走了没多久,就看到一个二层高的木楼,楼前的旗杆上高挑着一个幌子,上书“鸿运茶铺”。
还没进门,里面吵杂喧闹的高声阔谈便宣溢而出。杨庆亮站在门口朝里望了一眼,茶铺里的竹靠椅上坐满了人,低矮的四角方桌上放着一盏盏青瓷盖碗,里面的茶香四溢而出,茶铺的堂倌拎着硕大的铜茶壶像蝴蝶穿花一般穿梭于顾客之间。
里面靠近楼梯的地方有一个曲尺形的柜台,年过半百的掌柜站在柜台内同一个相熟的顾客攀谈。
甫一进门,一个走堂的堂倌就上前热情地招呼,声音不高不低,不会吵到其他的客户,又正好可以让在他附近的人听到:“几位客官里面快请!”
他一边躬身做出邀请的姿势,一边操着职业性的微笑娴熟地问道:“几位客官有些面生,不知习惯吃什么茶?小店毛茶每碗二文钱,春茶每碗六文钱,白毫每盏十五文钱,龙井每盏三十二文钱。”
这个茶铺的价格,高中低都有,最便宜的毛茶只要两文钱,市面上一个肉包子卖三文钱,锅盔每个四文钱,可以说只要不是太穷苦的人家,还是能吃得起几碗茶的。
不过杨庆亮可没有心思听他报茶价:“积庆坊的吴甲长约了我来这里吃讲茶,你可知道他坐在哪里?”
堂倌一听,立刻指着楼梯说:“吴甲长在二楼,您几位请上二楼。”
杨庆亮点了点头,便朝楼梯走去。葛洪键、褚宁而已跟着他一起朝里走去。
甄勇却有些不放心,在门口左右张望,担心草鞋会的喇唬们会在附近埋伏人手。不过他前后左右都仔细张望了几眼,也没看到有什么可疑的情况。
“你在门口磨蹭什么呢?”杨庆亮怕甄勇又惹出什么麻烦,出声催促:“快点上来!”
“哦哦,来了!”甄勇一边答应,一边快步朝里走,走进茶铺里还左右张望,看看喝茶的人里有没有藏着喇唬,却没留意蹭到一个喝茶的人身上。
那人转过身来正要发恼,却看到甄勇一副凶恶的刀疤脸,登时又把嘴边的脏话咽了下去。
甄勇歪着头斜了他一眼,没停脚步地往前继续走。
那人乖乖坐下不敢吭声,只等甄勇上了楼梯,他才不满地小声嘟囔:“这个莽撞鬼,翘屁股蚂蚁似得,着急忙慌地跑来跑去,不晓得忙些啥子?”
过来续茶的堂倌顺口答道:“别惹这些人!他们是去楼上吃讲茶的!”
那人这才闭口不言。
杨庆亮上了二楼之后,只见里面空空荡荡,只中间的一个茶桌边坐了两个中年人,桌子上摆着茶碗和盛有瓜子干果的几个小碟子。
他走上前拱手问道:“请问二位,哪一位是积庆坊的吴甲长?”
其中一人站起来回礼道:“我就是。”他又反问道:“你是杨总旗吧?”
“在下正是杨庆亮。”他眼睛盯着另一个面容和善的人,疑问道:“这位可是案板街草鞋会会首吗?”
吴甲长见他误会,忙解释说:“你误会了!他是积功坊的李甲长,也是为着你和牛会首的事情而来。”
杨庆亮拱手道歉:“失礼勿怪!”
两个甲长邀他坐下,甄勇等三人则在他身后侍立,茶铺的堂倌立刻奉上一盏龙井茶。
杨庆亮无心吃茶,左右看了一看,问道:“怎么不见草鞋会的牛会首?”
“噢,他估计还要等一小会儿才能来。”李甲长回答说。
杨庆亮虽然有些不快,但是自己这边失理在先,事情变得很被动,也只好一边吃茶,一边耐心等候了。
三人足足喝了一壶茶,也没见草鞋会的人过来。甄勇烦躁不安,一会儿左脚靠前斜站,一会儿右脚靠前斜站,一会儿又侧着身子站,接连换了好几个站立的姿势,惹得杨庆亮回头瞪了他几眼,他这才不敢乱动。
又等了一会,连杨庆亮也等得有些急躁了,正要发问,忽然听见茶铺外面的街道上传来许多人喧嚣的声音,十分放肆地互相大声笑骂着,时不时还传来几声流里流气的呼哨声。
李甲长和吴甲长二人眼睛同时一亮,异口同声地说:“是牛会首来了!”
听这动静,怕是这牛会首邀请了数十人来撑场面。
“草!一个喇唬混混儿摆这么大的谱儿!”甄勇既不满又不以为然。他在战阵上厮杀惯了,千军万马的大场面也只是等闲,现在来的这一小群喇唬,还真没放在眼里。
杨庆亮转身训斥道:“噤声!别再给我惹麻烦!”
甄勇垂下眼睑,装作老僧入定一般,眼观鼻鼻观心心入定,等杨庆亮回过身去,他又撇撇嘴,一副不以为是的表情。
吴甲长见杨庆亮只带了三个手下,先是有些坐不住了,毕竟广联商号是在他的辖区,若是输得太过迅捷,传扬出去,他的面上也无光。于是,他关心地问道:“杨总旗,你的人什么时候来?”
“我的人?”杨庆亮被问得有些纳罕:“我们四个不是早就来了吗?现在只等牛会首到场了。”
吴甲长与李甲长面面相觑,第一次遇到吃讲茶向对方示弱的主儿。
也罢!既然你自己愿意吃亏,等下连调解也省了,只需认错服输赔礼就好了。
二人正在思量间,就听见楼梯上响起“咚咚咚”乱糟糟的脚步声,二十几个泼皮赖汉簇拥着一条大汉从一楼走了上来。
吴、李二人同时站起来拱手道:“牛会首!”
那牛会首敞着怀,露出身上一块块的肌肉,看上去颇为壮健。
他洒然回道:“让二位甲长久候了!”路过杨庆亮座位的时候,故意睥睨视之。
吴甲长热情地说:“来来来,让我介绍一下,这位就是草鞋会的牛会首!”
杨庆亮站起来拱手行礼:“见过牛会首!”
牛会首冷哼了一声,却并不搭腔,走到杨庆亮对面,大刺啦啦地坐了下来。
吴甲长又说:“这位便是杨总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