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负疚
高考成绩出来,江茵茵不出所料,落榜了!她在小卖部问人要了一个纸箱,在宿舍把所有的课本整整齐齐装进去。
“茵茵,你这是准备卖钱?”
迎面走来的是孟媛,她穿着一件杏色荷叶领的衬衫,灰白色的裤子,一双白鞋一尘不染,胸前抱着一本徐志摩的诗集,身上似乎还有着淡淡的香气,一看就知道这是个城市姑娘,且家势不错。江茵茵苦苦一笑,说:“我不及你,一举高中,试卷上的题像似和我作对,哪道不会出哪道,这不考糊了……连个好的大专都没希望。”
孟媛坐在下铺光秃秃的床板上,诗集放到膝盖上,说:“你也别沮丧,这人的命可不是靠几张卷子就决定了,你性格好,我看以后是有福气的人。”
这时一个女生一蹦一眺的出现在宿舍门口高呼:“江茵茵,你的白马王子找你。”
“什么白马王子,别瞎说……他找我做什么?”大家都心照不宣,知道这位被戏称为白马王子的人正是张空。
“还能干什么,傻子都能看出他喜欢你,估计是告白。”
江茵茵心里一沉,把一本课本咣当扔到箱子,孟媛在一旁说:“你要是不想见他,我帮你下去说一声。”随之站了起来,理了理齐脖的头发。
江茵茵叹了口气说:“这都毕业了,大家以后桥归桥,路归路,算了,可能是最后一次见了,我还是把话给他说明白。”
孟媛说:“你这话说的让人伤心了,好像从此老死不相往来,我听说张空决定上煤校,以他的家庭,以后肯定是公家人,铁饭碗端牢了,你肯定也不会远走,都在一个城市怎么就说最后一次见了。”
江茵茵用胶带把箱子封住,拍了拍说:“我的命运我做主,我决定去南方服装厂打工,边打工边复习,然后参加来年的高考。”
孟媛一惊,“真的假的?”
江茵茵拍了了拍手中的尘说:“真的假不了,若来年能考上好大学,那自然是好,若考不上,也想去外边长长见识学些本领。”
“那……张空,你喜欢他吗?”孟媛的手把怀着的书攥的更紧。江茵茵说:“我现在就去和他说清楚,和他八辈子都没可能。”说着就出了门。
正是初秋,天高的有些不切实际,阳光依然热烈,江茵茵身上还沾着箱子上的灰,边走边打,在远传看到了穿着白衬衫的张空,手上还拿着一个小木盒,见到她来,马上跑过来。
“这一身的土,在干嘛呢?”张空笑着打量着她,看到她头上沾着鸡毛掸子的鸡毛,想上手帮她弄掉,可手怎么都抬不起,只是把手中的盒子给她,让她打开看看。
江茵茵打开,看到一对小人在跳舞,还有音乐声,眼睛一亮说道:“这是音乐盒啊。”
“我有个亲戚从上海带回来的,送你了。”
江茵茵把盒子扣住,还给他说:“我不能要。”
张空塞到她手里说:“这毕业了,咱们好长时间见不了,可以留个念想,我一男的,要这个也浪费,我准备去上煤校,三年就毕业回来了。”
高中毕业同学们都在互赠礼物,这也正常,江茵茵也就收下了,想到以后不怎么见面了,笑了笑说:“你家里条件好,以后肯定能有个好的出路。”
张空终于上手把她头上的鸡毛摘下来扔到一边说:“出不出路不敢说,总之饿不死,这三年你先随便找个活,等我以后我赚钱了,你什么都不用干了。”
江茵茵听这话不对,收住了笑,睨着他说:“张空,你什么意思?”
张空突然紧张的脖子都红了,说:“茵茵,你知道的,我喜欢……”
“打住!”
江茵茵把音乐盒塞到他怀里说:“我来就是想和你说清楚,我们没可能的,而且我以后也不打算在这个城市,我准备去南方打工。”
张空突然觉得阳光晒的脸疼,眼睛也有些疼,低着头喃喃说道:“我知道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但你相信我,未来一切都会有……”
“张空,你对我说这些没用,我真的不喜欢你,我江茵茵也不是那种要花男人钱才能活下去的人,你以后别找我了,我也不会见你。”说着准备走,张空连忙上前,把音乐盒塞回给她说:“话都说的这么绝了,东西你就别拒绝了,我说那话并没有要左右你人生的意思,只是我个人的想法,当然……未来可以商量着来嘛。”
江茵茵长吁一口气,拿着音乐盒说:“同学一场,东西我就收了,但绝再无其他意思,张空,你就把我忘了吧,天大地大肯定能遇到一个比我好一千倍一万倍的人。”说完就离开了,张空则在原地站了很久,沉重的像在参加一场关于青春的丧礼。
江茵茵回到宿舍,就将音乐盒封到箱里,孟媛说:“要我说你不喜欢他,连礼物也不该收。”
“我是不该收,但若不收他又缠着我,他那一根筋你又不是不知道。”
孟媛已经收拾好琐碎的东西,只拎着一个袋子就离开了,江茵茵还在想着怎么把洗脸盆毛巾暖瓶往回带,这些都是花钱买的,可不能扔,当她和逃难一样出现在校门口,看到张空和孟媛在不远处的摊子上吃冰,那本徐志摩小说到了张空手里。
马上张空撂下吃冰的勺子跑来,她连忙背过身去。
张空打量着她说:“这么多东西怎么都不叫我帮忙?”
江茵茵眺望着马路尽头说:“这才多少东西,我妹马上来了。”
张空说着端起她的洗脸盆,盆里还放着一堆乱七八糟,然后另一只手扛起她一箱子的书,问:“我送你回去,你家在哪?”
“我家……”江茵茵让他把东西放下说:“不用,你和孟媛吃冰去吧。”她家可在十几公里之外的农村。
孟媛也过来了,说:“我还以为你只带一箱子书,想不到还有这些零碎,这能值几个钱?”
江茵茵知道孟媛并不是个势力的人,也不是看不起人的人,只是说着无心,她这个听者有意,气有些不顺的说:“我是个村里人,这每一样都是我爸妈辛苦种地,拿粮食换钱买的,不像你们城里的孩子,说扔什么就能扔什么。”
“茵茵,我不是那个意思。”孟媛着急解释。
这时妹妹骑着从团里借的自行车来了,把书和盆捆到了后座,一个人推着一个人扶着从学校离开,孟媛总觉得得罪了江茵茵,含羞离开,张空则一直跟着她们,他不敢相信这俩姑娘要靠两条腿走十几公里回家,终于在一个路口看不下去,挥手打了辆车,把东西从自行车后座卸下,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这是江茵茵长这么大第一次坐出租车,江蔓蔓也想坐,因为还要去剧团还车,只能哭丧着脸离开。
江茵茵开头死活不愿意接受张空的安排,但也架不住他强行张罗,马上她就被塞到了车子后座,江蔓蔓扶着自行车泫然欲泣的说:“姐,你等着我,我还了车跟你们一起坐着回。”
江茵茵从窗户探出脑袋嘱咐:“赶紧回团吧,你们也没放假。”
就这样江茵茵和张空同坐一辆车回去了,到达村口再也不让他前进一步,并把兜里所有钱拿出来给他说:“够你来回车票了吧。”
张空没有接钱,沉默了很久,回到了车里,郑重其事的说:“江茵茵,我不会放弃的。”
江茵茵心里有个人后悔到捶胸顿足,早知道不接受他的帮助,好像无形中又欠了别人人情,突然她灵机一动,说:“张空,如果你真的有那么喜欢我,就别上煤校了,跟我去南方打工。”她知道这个无理的要求会比直接拒绝他要厉害的多,等于是逼着他在前途和爱情之间做选择,而且料到他肯定放不下铁饭碗的前途。
但说完她马上后悔,她压根不喜欢他,是她耍了无赖,却让他背负了沉重的心理负担,连忙上前说:“我开玩笑的。”
但张空的脸色显然已经像听进去,她怕他忽然答应陪她南下打工,她可赌不起,因为不爱,她对他没任何期待,于是又说:“我真的开玩笑,你好好上你的煤校,可别因为我把铁饭碗砸了。”
张空离去,从后视镜看着江茵茵还在目送他,忽然感觉身体一些东西开始醒了,发现自己的爱竟然这么单薄,他以为无论她有什么要求他都可以满足,但是在刚才那一刻,他竟然犹豫了,包括现在也不确定可以为了她放弃自己的前程。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未来要走的路,那就是受家庭的庇护,从煤校毕业后顺利就业,他从未想过离开这条路,也受父母影响,知道这条路是别人求之不得的路。但是他真的好沮丧,仿佛跪倒在命运的脚下。
回到家,母亲告诉他一个女孩来过电话,他连忙回拨过去,是孟媛,她像似比自己还沮丧,说道:“你知道我不是势利眼,我今天那话的意思并不是嘲笑江茵茵,她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张空没有回答她,而是说:“我和她这辈子恐怕没可能了。”
“你放弃了?”
孟媛的声音如块儿石头突然从头顶压下来,他忽然不知道怎么表达对江茵茵的爱,仿佛不管说什么,都显得特别虚伪,他语气变得嗫喏,说:“是我不好。”
孟媛过了很久才说:“感情的事没什么好不好,受伤的那个总是一往情深的。”
张空放下电话,有种失恋似的痛苦,晚饭也没怎么吃,第二天就发起低烧,像似老天爷也在惩罚他的懦弱,半夜他猛然从床上起来,想收拾东西从这个家离去,然后和江茵茵迈向美好的未来,但……他真的能承担不可控的未来吗?
半个月后,江茵茵如愿南下,而他也背上行囊向相反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