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隙中驹 石中火 梦中身
女武神的目光在城市中逡巡，某一瞬，忽然一凝。
小火苗感知到她的情绪，【小青，你看到什么？】
苗青虽然安装了智脑芯片，却没有做过更进一步的改造。
她肉眼看到的东西，如果不主动共享，小火苗却是看不见的。
女武神一言不发，在身后或者不怀好意、或者满怀钦慕的目光注视下，
哗！
苗青一拳击出，打破面前一整面可以防机甲炮弹的落地玻璃窗。
惊呼声中，苗青一跃而出，如一只白鹤一般，冲入黑夜之中。
她哈哈大笑，如鹤唳九霄，声闻于天。
“小火苗，我没老！”
苗青的身子一个转折，在霓虹闪烁的危险黑夜里，如流星滑落，直奔某一处而去。
她看到了一个分外熟悉的身影！
本来已经遗忘了，但看到他的一瞬，所有记忆都鲜活起来。
这个王八蛋！
苗青的身影一挑一落，在一处天气调制器的尖端落脚，
她的目光所及，方圆十里的所有AI，都被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摄像头、无人售货机、智械清洁工、苍蝇间谍、宠物猫咪...
所有能动不能动的智械，都把监视记录，一秒不差的隔空向小火苗输送。
【没有你要找的人！】
小火苗大声报告，声音里说不清是委屈，还是心疼。
“不，我看到了！”
【小青，你这样说过十多次了！】小火苗愤愤道，【每一次，都看错人了！】
“不，怎么可能？”
苗青脚踏塔尖，腾的一下，腾飞起上万米之高，
方圆百里，从这片城市，到城市之外，所有的一切，都被苗青的意识纳入监控。
【小青，你疯了！！！】
小火苗发出警报。
苗青脸色微微发白，有血丝从美丽的眼中、口中溢出，
受到同样冲击的，还有小火苗。
它感觉遭到强大数据流的挤入，几乎都出现卡顿，甚至想要死机。
整座城市，无数智能设备，道路、路灯、霓虹灯牌、机械花坛、人工喷泉、伪装粪便、墙面涂鸦、街头艺人...
数以亿万计的智械，所有的感知数据，都在半王级的权限威逼下，把自己这辈子的数据记录，从现在到以前，一股脑地送往小火苗的处理芯核，
【没有，没有，没有，你想见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世界上了！】
小火苗发出几乎崩溃的呐喊。
它虽然经历过升级，但苗青走的终究不是智械改造、赛博骇客的进化路线，
何况，要以己身承受一整座城市的数据流，哪怕是最传奇的赛博骇客，也没有这么愣的！
苗青脸色发白，摇摇欲坠下，身形下滑，重新落到某个房顶上。
她裹紧身上的黑色大衣，缓缓蹲了下来。
唰~
轻柔、几乎无声的航船到岸声中，
一座流线型的星梭，无声无息的停留在苗青身外，三米远的位置，
这座星梭，有着银河般漆黑又璀璨的外壳，像是一滴泪水，或者是清晨树叶上、被吹皱的一滴朝露，
这是一座真正能够翱翔宇宙、穿梭星海的宝贵航船，只不过，被它的船长用在地面驾驶罢了。
星梭的舱盖无声向后滑开，跳出一个气质成熟、衣着得体、身怀煞气的俊秀青年人。
“武神。”
来者依靠反重力装置，站在虚空之中，停留在苗青三米之外，没有靠近一步。
啪嗒！
他掏出一根烟，抖抖手指点燃，叼在嘴里，深深吸了一口，
侧脸望着灯火不熄的城市，似乎有些出神。
“这座城叫做剑南城。”男子道。
苗青双手捂脸，蹲在地上，没有说话的意思。
男子叹了一口气，抽了一口烟，倚靠在飞梭上，怔怔出神，一言不发。
苗青拍了拍脸，站起身来，就要离开。
“我生病了，赛博精神病。”男子在她身后道。
苗青身影一闪，已经冲霄而起。
“唉！”
男子转头望着冲霄不见的苗青，心中无比悔恨，
如果，自己比那个人早五年，不，早十年...早二十年遇到苗青，
或许一切都不同。
男子深深吸了一口烟，下一刻，猛地咳了出来。
咳咳咳！
他瞪大眼睛，惊喜望着苗青，“你回来了，你要跟我说话？”
苗青脸色冷漠，目光四下打量。
她的眼神凶狠，令男子立马意识到--自己从来没被对方记住。
小火苗感知到主人的暴躁情绪，瑟缩道：【小青，我们该去开会了。陈广虽然不见了，日子还是要往前，你帮助他弘扬武道，他在天之灵，也会保佑你的，你不要自己想不开。】
再这样下去，小火苗担心，苗青可能会换上赛博精神病。
“我真的看到他了。”苗青低声道。
不知道是说给小火苗，还是说给自己。
【他已经不在了，二十年前就不在了。】小火苗道。
男子叹口气，摇摇头，掐灭手中的烟圈，跳回星梭中，摆摆手，“我不等了。”
星梭拔地而起，重新回到万家灯火之中。
【二十年了，】小火苗道，【没有陈广，天下太平，生活还是要继续，小青。】
【会议真的要开始了，小青。】
苗青表情冷冷的，“我要听一首歌。”
【听什么歌呢？】
苗青自己轻轻哼了起来，
“再回首，云遮断归途，再回首，荆棘密布，今夜不会再有，难舍的旧梦...”
她舒展身体，在这楼顶上，轻轻摆动腰肢，一步一步，很有节奏感的跃动起来。
铛铛铛！
楼里有人在敲栏杆，“大半夜的，谁在房顶上跳，妈的！”
喝骂的声音很快消了下去，作为半王级的存在，整座城市的智械设备，都为苗青服务，不管她需不需要。
苗青就在这棚户区，在不夜之城的夜幕下，跳完了一曲。
她额头微微出汗，仰着头，望着夜幕，
看不见星星。
黑夜中、高楼上，倒是有不少或明或暗的目光，遥遥锁定着她。
【小青，他们以为你是疯子。】
【小火苗，我突破了？】
【啊？】
【养生拳的第五重境界，自在，我突破了】
【养生拳的第六重境界，死生，我也突破了】
【我已经到达养生拳的最后一重境界，离当初他的境界，也没差几步了】
苗青对着夜空，展颜一笑，双手拢成喇叭，大叫道：“陈广，你这个傻逼，你看不见了！”
一句吼出，苗青只觉得自己心中块垒都消去了。
小火苗也振奋起来，【咱们不等了？】
【不，】苗青感知着自己分外清晰的记忆，记忆中的那个人，栩栩如生，【他从来也没有离开过，我懂了。】
小火苗迷糊，【你到底懂什么？】
苗青摇摇头，轻笑，“如果你懂，那修仙者是你，不是我了。”
还有什么，是比生死更大的离别？
养生拳的【死生】境，苗青堪破了。
原来，世上有生死也分隔不开的东西，
如果不是修仙，如果不是练拳到这个境界，苗青是不会相信的。
【死了又怎样？】苗青心中想着，【练拳的人，没有怕生怕死的】。
小火苗的确完全不懂人类，特别是修仙者的想法，
她哀叹一声，提议道：【要不我们回去开会了？】
苗青点点头，抬步正要动身，脑海中忽然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事，
她的身体一僵。
小火苗认命般叹气道：【又怎么啦？】
苗青表情严肃，“小火苗，我有没有可能，得赛博精神病？”
这句脱口而出的话，似乎让夜空都有些动摇。
如果女武神得了赛博精神病，可不是一件小事。
【如果你得精神病，我就死给你看。】小火苗烦躁了，【你不是刚刚顿悟两重大境界吗？精神病也能顿悟？】
“那我就没看错。”
苗青自语一句，眼神亮起来，
渐渐的，她似乎整个人都燃烧起来。
小火苗沉默片刻，道，【小青，你是不是真的得赛博精神病了，但我不知道？】
苗青没有理她，
无尽磅礴的拳意力量，在苗青的右拳上凝聚，
夜空沸腾起来，
小火苗发出警告，【阎罗王、秦广王，都发来警告，问你是不是想要毁掉这座城市？】
小火苗再度警告，【小青，你必须立即停手！】
小火苗没有发出第三次警告。
一束猩红的天基打击光束，已经锁定了苗青，
光线是可见光之外的，但苗青肯定已经察觉到了这一点，
这是王者们的警告。
【死亡是什么样子的？小青，我做点准备。】小火苗问苗青。
“我不知道，”苗青想了想，“死亡的感觉，大概就是我们会分开。”
【啊！我不要！！！】
小火苗顿时慌了神，
苗青出生，她也出生，她从苗青婴儿时，就植入她的心智，一同成长，
小火苗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们也会分开。
“人生就是这样的。”苗青道。
小火苗已经哭了，【我不要！我不要！】
“傻子！”苗青幽幽叹一声。
下一瞬，小火苗突然大叫起来，
【等等，有新的最高权限消息，平等王发来的！】
苗青拳头上的力量一滞，
【平等王说，他知道你要找的那个人，他把陈广送过来！】
小火苗的话音刚落，
哗啦！
从苗青眼前的虚空中，掉出一人，
二十年不见，陈广已经有些发福了。
他站起身，盯着苗青，似乎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苗青望着他，他也望着苗青。
“原来是你，我刚刚看到的，之前看到的，应该也是你，但你是怎么躲过我的搜查的？”苗青如此问着，心中一动，“原来如此。”
男子叹口气，“我也很想他嘛，而且，我不想你忘了他，所以，时不时在你出现的地方，晃一下。”
他摇身一变，身形迅速改变，
化作了一身皮衣的金发女子--梅老师。
梅老师原本妩媚动人的惹火脸蛋，如今也覆上经年不化的坚冰，她细细打量着苗青，叹气道：“你也老了。”
苗青摇摇头。
小火苗忍不住了，在两个女人中间打字，【梅，你是个变态！】
事到如今，小火苗也明白了。
之前苗青所见，【陈广】的残影，都是梅老师幻化后，时不时出来晃荡一下，
而等苗青找过去，梅老师早就溜了。
“你怎么做到的？”苗青随口问了一句。
“逃脱你的追查？很简单，”梅老师轻笑一声，“我已经是赛博行者，可以化身数据流，行走在赛博空间之中，赛博空间混乱无序，能躲过你的权限追查。不过，你想不到这一点，倒也正常。”
苗青点点头，道：“的确，我记得他也不喜欢用赛博网络。”
这是实话，
苗青想要找的，是陈广，
陈广不植入义体，更不会使用赛博网络，
苗青从来没想过，陈广有可能成为赛博行者、成为一段数据流，藏身在赛博空间之中--或者说，从来没有愿意往那个方向去想。
苗青自己也不怎么用赛博空间。
这是她的思维盲区。
“梅，你进化到什么地步了？”苗青问梅老师一句。
“再进阶一步，我就会成为赛博幽灵，”梅老师耸肩，“成为赛博行者，已经是想都不敢想，再进一步，很难的啦，这辈子恐怕都不可能。”
苗青轻轻点头，“再进一步，就要把魂魄也化去？”
“我也不懂，如果有路可循，有一定的办法，哪怕是堆几率，帝国早也堆出成千上万的赛博幽灵了...没人知道怎么进阶，每个人的路，恐怕也不同。”梅老师无所谓道，“我也不想进阶成为赛博幽灵--我还有心愿未了。”
苗青道：“练拳或许会有帮助。”
梅老师摇头，“或许有用，不然你也不会成为女武神...但，只有陈广教的拳，才是正统的修仙之路，你教柳如烟练拳，不是把人家练死了吗？”
她把目光放在苗青的右拳上，皱眉，“你为什么还在积蓄拳势，你想干嘛？毁灭世界？”
“毁灭世界，不足以。”苗青道，“我想试试，能不能打破生死。”
梅老师警告，“我已经告诉你了，之前的陈广，都是我假扮的，苗青，你不要发癫？！”
“我没有发癫，”苗青道，“我的拳，已经到了这个境界，有资格一问生死。”
一道道光束，从天而降，将苗青笼罩。
“四位王者都对你锁定了，你胆敢动手，他们直接抹杀你！”
“那又如何？”苗青反问。
梅老师沉默几秒，“疯子，那让我也见识见识。”
她向前几步，来到苗青身边，主动进入天基武器的锁定范围。
“你的拳叫什么名字？”
梅老师盯着女武神的拳头，
作为最先接触过这门拳法的人，梅老师虽然没修炼成功，却也知道，这门【养生拳】，每个人第一关，都是【种树】，
种的树，各不相同，而因此产生的招式，也不同，
陈广的树，乃是松树。
苗青轻启红唇，“我这拳，名为：岁寒，而知松柏之后凋也。”
她缓缓一拳推出，
整座城市，似乎如同水面的倒影，在波纹震荡中变得模糊不定，
千万道天基武器的光束，从天而落，将苗青和梅笼罩。
“被你害死了，没有屁用。”梅老师抱怨道。
苗青怔怔的，看着眼前虽然晃荡、却无比稳固的空间，“我的拳，还不够打破鬼门关吗？”
嘭！
一个关节粗大、坚实有力的拳头，突兀捶碎空间，出现在苗青眼前，
在这个拳头的伟力下，空间像破碎的镜子般，片片碎裂。
梅老师瞪大眼，不可置信，
苗青，更是迅速红了眼眶，
化拳为掌，一招熟悉的【青松迎客】，
搂住苗青，拽住梅老师，一把扯进虚空之中。
虚空消失之后三秒，白袍老者的高大身影，出现在破碎的空间之外，
平等王探出没有五官的光滑面目，观察了破碎空间片刻，
“陈广...陈广...”
下一瞬，老者也一个闪身，赶在破碎空间封闭之前，钻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