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前尘(五)
一个凡人能给我们几个带来什么麻烦?我心下这么想着,但却不好对常夫人明言。
“夫人无需挂心,我与师兄们在京中不过盘桓两日便离去了。”
“既如此,还请道长收下这枚印鉴。”
一方玲珑小巧的黄玉印鉴,看着倒像是私印。
“道长日后若有用得着常府的地方,只管上胜业坊常府来。”
常夫人态度坚定异常,为此还不惜让常山出马把印鉴送到我面前来。
原本教训那几个纨绔不过也就是顺手的事,一个无意之举竟让常夫人感念至此。
“也罢,小道收下便是了。”
我这边送走了常夫人,掌柜领着小二陆陆续续地上完菜,盯着我看了许久的桐则和云栖终于得了空闲来审我。
“那人是谁?你刚才竟是在给他出头!”
我瞧着桐则脸上吃味的神色,不由得讨好道:“那位夫人今日在城隍庙找我算过挂。”
“一个凡人,在你这里算个挂你便护着他,我们认识了一千多年你可从没替我出过头!”
我往桐则茶盏里添了点茶:“这不是遇着事六师兄总护着我,我没机会嘛。”
“一个凡人罢了,我看刚才那人虽长相极好却命里有缺,师兄何苦再逗她。”
桐则转念笑了笑,端起茶水抿了一口不再说话。
“冼华,莫要同凡人牵扯太过了。”
天底下的神仙受凡人香火,赐以凡人福泽,哪一项不都是牵扯?如何算过,如何算不过?
“她这样子也不像是听得懂的。”
我这样是哪样?我盯着桐则好一会儿,没等来我想要的答案却等来了云栖和桐则的相视一笑。不用想也知道,这二人定是在拐着弯地笑话我。
我夹起碟子里的胡萝卜放到桐则碗里:“师兄今日辛苦,多吃些。”
“冼华你定是故意的,你明知我最厌烦吃这玩意儿!”
连同他话音一起消失的,还有他碗里的几根胡萝卜。
我虽知道桐则定不会心甘情愿地把胡萝卜吃下去,但还是夹起碟子里的胡萝卜要往他的碗里放。不为别的,只求气他一气。
“冼华你怎地还如此幼稚!”
我瞧了瞧桐则挡着我筷子的手,捏着筷子的手又往前推了几分。就在我和桐则推挡之间,我一时不慎竟让胡萝卜脱了筷子的控制,险些落到了云栖的脑门上。
我虽也想整整云栖,可胡萝卜这桩却真不是有意的。
“吃饭。”
桐则捻须一笑:“嗯,吃饭。”
我既理亏,云栖又发了话,我自然只好老实了。
我挑着碗里的米饭一粒粒地往嘴巴里塞,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筷子上夹的胡萝卜会脱手。
“快些吃饭,晚些时候我们去朱雀大街看灯去。”
看灯?不年不节的有什么灯可看?我正疑惑间,桐则又接着道:“今日因是千秋节,朝野同庆。皇帝为给百姓祈福,特从国库拨银在坊间点千盏明灯。皇帝如此做派,朝臣百姓更是争先效仿。据闻城中的富户在朱雀大街上还扎了个大鳌山。”
虽然这样点灯祈福的路数在凡间常有,但这天上的神仙也未必就能从这些亮着的灯火中瞧出百姓们祈福的愿景。
我们几人好不容易趁师傅不在溜了出来,原就不急着回合虚。晚间既有热闹看,我自然也要去瞧瞧。
我们几人在月满楼吃过饭,估摸着丢下几两银子便从雅间离开。不曾想,我们人还没走出客栈的大门,掌柜便拿着小二递过的那锭银子追了出来。
“几日蒙仙长慈悲饶了苏公子一遭,小店才不至于日后被苏府迁怒。我怎好再收仙长们的银两。”
“掌柜的开门做生意,自然知道何为买卖。我等既非化缘,在这吃了饭自然是要给钱的。”
“这——这又怎么使得。”
掌柜捧着银两,满脸为难。
云栖虽也时常与我们一起在人间行走,但云栖出来多半是为着体验世情,甚少掺和凡人的事。桐则坚持结了饭钱,多半也是怕我们一行人为此而欠下了什么缘法。
我一错眼间,瞥见门口跪着的人影,心中一动:“若是掌柜的为难,不妨就将银两施舍了穷苦人家,只当是积福报吧。”
我说完话,悄悄瞧了瞧云栖的神色,云栖对此似乎并不十分赞同。我怕是又要被云栖啰嗦上几句了。
掌柜被我的话说动倒也不再坚持,把我们送出客栈后随手便把银两给了跪在门口的陈家父女。
我跟着桐则和云栖行走在京城的街头,货郎们走街串巷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街边的小摊围着挑首饰香粉的姑娘,大街之上行人不绝。若不是酒肆饭庄的廊檐底下蹲坐着几个乞丐,我险些都要以为这京中只有繁华。
“冼华,我们虽是神仙,随便抬抬手也能给凡人赐福泽,可我们终归也要受天条约束。你如今看他们可怜,又怎知这不是他上辈子种下的因?凡人也有凡人自己的因果。”
“是,十六知道了。”
“你可知绪风仙君便是擅自大改了凡人的气运,将司命府弄得人仰马翻,被司命告到天帝面前才被除仙籍的。”
云栖顿了顿,紧接着又叹了口气:“你真要记下了才好。”
我虽不至于闯下绪风这样大的祸,云栖的这些话也显得有些啰嗦。但我也不是什么不识好歹的神仙,自然也就老实地听着,不敢辩驳半句。
否则按照云栖的性子,只怕是我回了合虚,耳朵也别想清净。
我耐着性子听云栖念叨了一路,忍下了桐则这一路上似笑非笑的神色,好不容易走到朱雀大街的街口,天色却还早着。
没到看灯的时候。
“师兄,前面有个茶楼,我们去坐下歇歇吧。”
我的话音才落下,桐则忙侧过身瞧了瞧我。
也许我讨好的神色过于明显,惹得桐则捻须笑了起来。
“好了,十三师弟,这都念叨了一路了。进去喝杯茶歇歇再接着教训冼华吧。”
桐则虽平日里散漫,但作为师兄,他既发了话,云栖自然也就暂时放过了我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