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寿宴(三)
我心中一时害怕,早就吓得拽着宝珠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谁?谁在里面!”
杜若呵斥的话音才落下便有胆大的内侍上前靠在门边听里面的声响。
门里传来几声凄厉的猫叫,先前上去查看情况的内侍便从角门边回来:“殿下莫怕,奴婢刚才瞧过了,那门是从外边锁上的,刚才应该是猫在院子里打架。”
我想着头一回听到的声响并不像是猫叫。但在这寂静无人的夜里,听错也并非没有可能。是以我心底虽仍旧疑惑,但想到仁明宫荒废已久,门也锁着,索性也就歇了探究的心思。
也不知是因着在回去的路上走得急了些,还是喝下肚里的姜汤起的功效。等我回到颉芳殿,身上的汗倒是湿透了内衫。
我将斗篷解了交给宝珠,倚着窗户底下的贵妃榻吹了一阵凉风身上的汗也早干透了。
也不知是不是喝下去的那些姜汤活了气血的缘故,我夜里迷迷糊糊睡着时只觉得身上黏糊糊的热得很。只是无论我怎么翻身,身上的的被子始终像粘在了身上,挪动不了分毫。
挣扎无果,索性放弃。
等到我再次醒来,双唇已经干得起皮,口渴得很。我起身掀开床上的帷帐,房间里的烛火未熄,杜若裹紧了被子蜷在脚踏上睡着。
“怎么在这儿睡下了?”
杜若掀开被褥一溜烟地跪下,眼底的一片乌青显得人也憔悴了几分。
“殿下,您总算醒了。可是口渴了?要不要喝水?”
杜若这一吆喝,宝珠也绕过屏风走到我跟前摸了摸我的额头:“殿下可退热了?”
我此刻除了觉得身上乏力些倒也不觉得有别的不适。
“不妨事,去倒杯水来。”
宝珠闻言收回手:“殿下的病才好了没几天,这才出去了一回就又病了。哪里是什么不妨事?”
“眼见就要入冬了,殿下可不能再任性乱走吹风了。要是再来几遭,便是奴婢们禁得住吓,殿下的身子也受不住不是?”
我灌了一盏杜若递来的温水,本想着辩解两句,但看着宝珠如今急着生闷气的样子,终究还是作罢。
反正,我的腿也没长她们身上。等再过几日,还不是我走哪儿算哪。总不能还拦着我整个冬日都不出门?
“如今什么时辰了?”
杜若接过空了的茶盏:“奴婢倒水时远远瞧了眼更漏,约莫寅正了。”
我心下算着睡了多少时辰,便见宝珠翻出了我昨日穿过的斗篷披在我身上裹紧:“殿下身上可还有哪些不舒坦的?太医院的章、柳两位太医如今正宿在值房。奴婢这就请他们来为殿下诊脉。”
“怎么还惊动了太医院?”
想到前些时日喝的柳太医的汤药,嘴里都好似泛着一股苦味。
杜若闻言忙跪下:“昨天那样的日子,本不好惊动了宫里。只是殿下昨日夜里实在烧得厉害,奴婢这才叫了小朱内侍悄悄地请了太医来。都是奴婢的不是,做不到规劝主子也就罢了,还擅作主张留了太医在值房。请殿下责罚。”
杜若的话音落下,宝珠也忙跪下:“这事儿奴婢也有份,殿下连奴婢一起罚吧。”
我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我几时说要罚你们?我不过就是怕吃药,白问了一句也值得你们这样?”
这动不动就跪的狗屁规矩实在是让人头疼。
“起来,再去给我倒杯水。太医们在值房里呆着想来心中也是忐忑。着人去瞧瞧,若是他们还没歇下便叫来诊了脉再送他们回太医院去,这样倒也两相便宜。他们若是歇下了,便明日着小厨房送了早膳去,早膳后再来也可。”
两人闻言便领命出了卧房。
我喝过宝珠倒来的温水便又在床上躺下。
芳若嬷嬷领着浮锦和白芍往殿里添了些许烛火,卧房一时间亮了不少。
芳若嬷嬷见了我这副病歪歪的样子,不免又是一通唠叨。
好在不多时,外间传进来的太医请安的声音打断了这些唠叨的言语。芳若嬷嬷也出门安排送太医出门所用的灯笼烛火等事。
宝珠放下床帐,我便只能依靠声音猜测外边发生的事。
两位太医隔着帐子为我诊了脉,让宫人起了帘子给我瞧了面色舌苔,细细问过饮食睡眠等事才下了诊断。
老太医一段话说得顺溜,许是我不通医理的缘故,终究只听懂了一句‘惊则气乱’和‘忌多思忧虑’。
老太医又细细叮嘱了好些日常保养之道才让人领去外间开方。
我想着前些时日闻着都觉得苦的汤药,犹豫再三还是在太医离去前开口让他将药开得好喝些。
我的话落下,太医心里在想什么我是不知道,但我身边服侍的人却有忍着憋笑的。
“殿下既吩咐了,臣自当尽力。但殿下须知良药苦口,便是臣如何改方子,药总归还是苦的。殿下若是实在怕苦,也可叫宫中的女官们备着些蜜饯,喝完药也好压一压。若是女官们担心蜜饯压了药性,臣家中的小孙女平日里倒是时常爱鼓捣些盐津梅子,喝完药后用它来压嘴里的苦味再好不过。臣明日回家便叫她写了方子来,后日当值时便着人送来殿下宫中。再有,殿下的身子如今虽亏空得厉害,但平日里多走动戒忧思,身体强健了自然也就不用再吃苦药了”
话已至此,既然喝苦药这件事已无可更改,我也就只好放下这点小心思。
“如此,倒是有劳太医。”
我的话音落下,老太医又接着道:“不过是个方子罢了,殿下用得着这方子也算有了用武之地。”
老太医略沉吟,又说到:“臣今日是头一回为殿下诊脉。依臣愚见,殿下大病初愈,虽外表看着强健实则内里仍是虚空。殿下实在不宜太过劳神,便是进补也不宜过多,饮食合该清淡些才是。”
我想着前些时日贵妃每日翻着花一样送来的补品大半都进了我的肚子,一时间亦不知该作何回应。
只是我近来吃惯了灵芝人参和大鱼大肉,一下子又要饮食清淡,若说心里没落差定是骗人的鬼话。
“臣以为,补药虽好却多是大燥之物,依着殿下如今的状况,药补反倒不如食补。”
‘食补’二字听着陌生,也不知是不是时新玩意儿。
没等我的疑惑问出口,杜若便缓缓问到:“不知太医所说的食补为何?”
太医捋了捋下巴上略显灰白的山羊胡子,咂摸了半晌:“药之一物原就出自百草,寻常百姓所食之物可入药者甚多。一如莲子、大枣、枳实可为糕点蜜饯亦可入药。时令之变抑或让人偶感不适。一如苦夏,于人而言若用常用药物压制,时日久了身体或有损伤,但用酸梅汤便可消暑。酸梅汤中所用乌梅、山楂、陈皮等物皆是平日所食之物,是以,臣私以为,若用依药理将药材辅以食材做出药膳,亦可有滋补、调理之功效。”
“这样好的法子,今日竟是头一回听闻。倒是奴婢孤陋寡闻了。”
太医闻言忙躬身行礼:“此乃微臣从医来私下琢磨的法子,虽与族中从医老小钻研日久,但坊间未曾流传。臣家中老小皆以此法调养,此三四十年间皆身体康健,间或有头疼脑热,用药后不日也可痊愈。是以,殿下若不愿常饮苦药,此法或可一试。”
房中的烛火爆了又爆,眼前消瘦的身躯倒显出几分不怕死的风骨。
这样未被认可的法子,换个人也不知敢不敢向我举荐。
“殿下三思。”
杜若的话音落下,我身边伺候的宫人忙都跟着跪下。
寂静,落针可闻。
“这法子太医既试过,想来是稳妥的。”
我拢了拢身上的衣襟,只见太医再次躬身说到:“是。”
“既如此,便请太医写了这食补方子,再好好教教我这宫中的人如何做这药膳吧。这法子若好,将来推广至坊间也是好事一桩。”
太医闻言,终是耐不住抬头看了我一眼,烛火摇曳中,这一眼似是包含了太多情绪,一时间倒让我瞧得不甚明白。
“臣——深拜殿下隆恩。”
两位太医一跪,我房中此刻便再没站着的人了。
“地上凉,都起来。”
一老一小的两位太医起身,杜若等人却仍自跪着。
“殿下——”
杜若等人还欲再劝,我索性拢衣起身:“老太医是稳妥之人,我信他,你们也该信他才是。”
烛火下的身影仍旧跪得笔直。
“殿下身体贵重,臣蒙殿下不弃,命臣用药开方,但医家之事,两相切磋或有所长。不若殿下宣了用惯了的太医一同诊脉看方如何?”
杜若等人闻言,眼中似有光亮:“殿下——”
我随手拉起杜若:“准。”
如此,原先跪着的众人总算愿意从地上起身。
一时间,领太医出去开方的便领太医开方,铺床的铺床,一切融洽自然得刚才的一幕好似从未出现过。
等到我重新躺回床上,屋顶上传来一阵劈里啪啦的声响后屋外便传来了一阵杯盏摔烂的声响。
“谁在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