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皇宫(十)
芳若嬷嬷接过我递去的玉佩细细端详后又将玉佩交回我手上。
“错不了,奴婢记得真真儿的。太后娘娘去年正月里给各位皇子和帝姬们备赏赐的时候,特地叫了奴婢们去参详。当时太后娘娘还犹豫着是将如意玉佩还是璎珞项圈给了帝姬好,比对了好一会儿也拿不定主意,后来索性两样都给了帝姬。”
芳若嬷嬷说完,顿了顿又接着说到:
“这玉是用太后娘娘常带的那枚镯子的镯心雕的,这样成色的玉便是在宫里也极少得见,定是错不了!”
这么一说,倒也十分在理。
我轻轻地摩挲着手中温润地玉佩,不由得陷入沉思。
这库房里的东西丢了大半,却只在我宫里翻到了这一星半点,想来东西定是被运到了别处。
也不知那些东西还在不在皇宫。
只是不管运到哪里,这些人都应当是避开了众人的耳目,否则宝珠等人时常在颉芳殿值守,断不至于一点蛛丝马迹也不曾察觉。
如此一来,颉芳殿从库房管事、账房、乃至夜间宫门值守、巡夜的人不免都已牵涉其中。
若是东西大量流到了宫外,牵涉必然更广。
最起码,偷窃宫中器物也够这些人杀头的了。究竟是什么人给了她们监守自盗的胆子?
“殿下,冯内侍来了。”
浮锦不远不近地站着回话,面上的神色比平日里显得更为恭谨。
我捡起罗汉榻上绣了紫藤花的团扇摇了摇:“叫他进来。”
“殿下,奴婢在内侍值房的草席底下发现了一张当票。”
我看着手上这张通源当的票据。一片龙飞凤舞的字迹,也不知写的什么。
“这上边的鬼画符你们可认得?”
身边的人拿着当票认了一圈,除了上边写的日期和当本,其余的是一个字也不认得。
一下便当了五十两,也不知当了什么贵重东西。
我瞧着当票上落款的日期写着三月初三,莫非当的是我的东西?
这通源当,想来总得找时间去一趟。
“殿下,贵妃娘娘来了。”
贵妃?她来做什么?
正疑惑间,宝珠却急忙将东西一股脑收起来拿进了内室。芳若等人给贵妃请过安后只在我身边随侍,安静得像是没有任何存在感。
“福安,你可算是醒来了。”
贵妃坐在我身边,绣着蝶恋花的锦帕掩盖了一双泛红的眼。
我由着贵妃拉着我的手,静默不语。
贵妃掌心的温度倒让我冰凉的手渐生暖意。很新鲜,却多少也有些不习惯。贵妃的脸上似有些许伤感,但安慰人这种事我委实不擅长,便只好看着贵妃抹眼睛。
“你病了这些时日,可是让母妃担心坏了。”
贵妃略打量了我一眼复又掩面哭泣道:“自你八岁上下到了我宫里,我是事无巨细,样样都上心,便是我亲生的福成也不能和你相比。可自从你这次病了,官家不许我照顾不说,还不许我靠近颉芳殿。这不是将我这做母亲的往绝路上逼吗?”
我突然想起前两日太后来时口中要骂的张氏,想来应是如今这位无疑。
她这言辞如此恳切,听着倒是一副慈母心肠。
“贵妃莫哭,我如今好着呢。”
说话间,浮锦恰好捧了茶水来。我顺势抽出被贵妃拉着的手给她奉上茶汤。
贵妃喝了茶也就不哭了,只是嘴上仍旧喋喋不休,话里话外之间的试探里总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小心翼翼。
“你自从搬出宝慧宫,怎么倒越发和母妃生分了?”
我总不能和她说我如今脑子不好,记不得她是谁吧?
我正犹豫着要找个理由辩白两句。但好在她似乎也只是随口一说,并未真的放在心上。我没答话,她也就只管接着说话。
如此倒是也能省去我不少口舌。
“先前你宫里的人不得力,如今我又给你挑了几个好的带了来,你瞧瞧可有喜欢的?”
贵妃的话说完,门外的宫人一溜烟地便进来了。
倒是一点也不见外。
我瞧了瞧不远处的十来个清秀的宫人。长相是比先前太后送来的要好看不少,但我又不是选美,颉芳殿人手也尽够了,也就只好设法婉拒。
“先前太后娘娘也是这么说,便一下送来了好些宫人。我想着省事便一下将颉芳殿的人手都配齐了。”
贵妃似是没想到我会拒绝得如此彻底,面上的神色似有片刻的惊讶。
“你以往对宫务总不上心,如今病了一场,倒是长大了许多。”
“原是我不成器,叫贵妃娘娘操心了。”
“我进门时见园子里的花木都挖了,可是你瞧着不顺心的缘故?内廷近段时日新进了好些牡丹,不如叫他们送了来?”
挖树这样的事原就只是个由头,倒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我略咳嗽了两声:“倒也不全是,只是原先宫人除草的时候来报说园子里有好些个白蚁巢,我便想着让宫人们将这门前的地都扒开来瞧瞧,省得哪个犄角旮旯的地方还藏着白蚁。也是赶巧,如今桂花开得好,我这几日闻着桂花味总觉得熏得慌,索性就叫他们挖了几颗。”
“既如此,不如你便搬回宝慧宫,这样你与福成也好有个照应。”
贵妃的话落下,宝珠抬头看了我一眼复又快速地垂眸。
“劳贵妃娘娘牵挂。只是我如今总病着,一来不好叫福成过了病气,二来太医进出总也没个定时,难免惊动宫里。我如今这么住着倒也便宜。”
贵妃似是还想再劝,终究还是在我一连串的咳嗽声中沉默了下来。
我身边的人倒也机敏,连忙假装请太医的请太医,顺气的顺气。
殿中一时忙乱着,贵妃这下是装也不装了,只叫我好生休息便带着宫人离去。
我望着贵妃离去的背影,不由得心下好笑。
这位贵妃说到底也不是我的亲生母亲,我还能期待些什么呢。
“殿下?”
我扶着宝珠的手臂起身,摇了摇头:“不妨事。你们辛苦了一日,都早些下去歇着吧。”
我的话说完,杜若等人进了内室整理好床榻便出了颉芳殿。
“殿下可要歇息了?”
我晃了晃浆糊似的脑袋:“还不困。”
窗户吹来的风带着一股泥土的腥气,宝珠顺手就将窗户关上。
“你今日似乎对贵妃多有防备?”
“殿下虽是贵妃娘娘养大的,可殿下病的这段时日里贵妃也只来过两次。奴婢想着从前病时,奴婢的娘必是每日都守着的。奴婢只是不解,并不是防备。”
宝珠的话说得极小心,想来也再问不出什么。
“贵妃有几个孩子?你与我说说。”
宝珠愣怔了片刻后恍然大悟,脸上要是能写字,必然是明晃晃地写着‘你果然不记得’。
“大皇子殿下、富康大帝姬、福成二帝姬都是贵妃娘娘亲生的孩子。”
我靠着床头扯了扯腿上的被子:“那你可知我为什么是由贵妃教养?”
宝珠叹了口气:“奴婢进宫的时日不长,并不知晓其中原委。只是从前听伺候过殿下的老嬷嬷说过一些。那位嬷嬷说是先皇后故去以后,殿下原是跟着太后住在清仁宫的。只是后来殿下夜里总是惊梦,还要找母亲。官家不忍,这才让殿下去了贵妃宫里。”
难道去了就不找了?也是稀奇。
“贵妃娘娘圣眷如何?”
“贵妃娘娘生得美艳,前些年里也算是后宫的独一份了。只是这两年来大选之后新进了一些主子,这才被分去了些许恩宠。但是贵妃出自张家,又有张相这样的兄长。如今中宫无皇后,她在宫中的地位自然还是极尊贵的。”
“我既在贵妃膝下养了这么些年,怎么又住到颉芳殿了?”
我由此疑问,宝珠似是早已习惯,语气淡淡地回到:“这颉芳殿原就是殿下的寝殿,只是这些年因着殿下去了贵妃宫里才空置了。自从殿下及笄以后,太后娘娘觉着一来殿下已成年,总要学着打理宫务。二来,宝慧宫本就不大,三位帝姬如今住着便难免拥挤,这才让殿下搬了回来。”
学着管理宫务在哪儿都是能学的,太后娘娘此举只怕是还有些别的缘由。
“太后娘娘可是不喜贵妃?”
宝珠闻言忙神色慌张地看了看身后,确定无人后才接着说到:“殿下说的哪里话,叫别人听见了难免又要生事。”
“我猜着了?”
宝珠见四下无人,便又压下嗓音:“殿下这话可莫要在外边与人说起。这在民间,儿媳妇与婆婆之间也难免龃龉,何况是皇家。”
宝珠顿了顿又接着说到:“贵妃得官家看重,早年间更是独得恩宠,平日里难免娇气些。奴婢听碧玉姐姐说,贵妃十日里也未必有一日是向太后娘娘请安的。太后娘娘觉着贵妃地位尊贵却不能和睦后宫,对贵妃难免苛刻些。只是官家对贵妃娘娘护得紧,难免伤了和太后娘娘的母子情份。况且——”
我抬头看着欲言又止的宝珠,好奇心骤起。
“况且什么?”
宝珠凑到我耳边细语后忙又跪直身躯,沉默不语。
我却半晌回不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