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皇宫(四)
“那奴婢便给殿下讲一个陈公传。”
我扶着殿门往外看去,眼前的视野一阵开阔。
我不由得笑了笑:“讲来。”
“说是在前朝的永和年间,有个急公好义的人名叫陈公望。又说这位陈公,原是出身士族大家的旁支,,自小习得一身的好武艺不说,更是文词俱佳,生得形容貌美。一年春闱,陈公辞别家人上京赶考,途径余杭时偶见女子卖身葬父。陈公感念女子一片孝心便给了她银钱,又因怜她身世凄惨、孤苦无依便将她家人埋葬了。只可惜陈公将盘缠给了孤女,一时间手头拮据便误了当年的春闱。是以,陈公便在余杭的土地庙中落脚,每日便靠卖字画为生。如是过了两年,余杭城中闹了盗匪,一时之间人心惶惶,城中之人还未入夜便紧锁门户,生怕一时不慎便被盗匪盯上,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官府派兵围剿每每总是不能成事,余杭的父母官便在城中张榜纳贤。陈公见那招贤榜上的酬金丰厚便揭榜向府衙献计。府衙按计行事果真平了余杭匪患。而后陈公又在余杭住了三年,三年里锄强扶弱,名声渐渐传了出去。而后陈公受府台大人之邀便留在余杭府衙做录事。陈公做录事时帮着府台大人破了不少大案要案。余杭水患时,陈公在河堤上与百姓筑堤时更是同吃同住。只可惜,陈公筑堤时不慎被洪水卷走,英年早逝了。百姓感念陈公,洪灾后便在余杭修建了陈公祠,四时供奉。”
我吹着风,靠着宝珠在回廊上慢慢挪着步子,心下有些松快。我虽不知宝珠如何觉得我与这位陈公相像,但这故事不过就是市井杂谈,听着图个乐子罢了,倒也不必深究。
因公殉职的人不在少数,若是只因此便被百姓修祠供奉似乎也过于轻省了。
“这位陈公倒是个好吏员。”
宝珠略叹了口气:“是呢。若是天下的官吏都像陈公一般,那可是我们陈国百姓之幸呢。只可惜奴婢能出门听话本的时候不多,以前出了门也不能整日在茶楼里,中间还遗漏了好些呢。”
我望着廊外四四方方的天,金桂的香气幽幽地飘了过来。也不知这宫墙外是否亦是金桂飘香。
“总有出去的时候。”
宝珠低着头抿唇笑了笑:“是呢,等殿下成婚,出宫建府,可不就能出去了。”
婚事?我如今才多大年岁?
我闷头边走边想着,空荡荡的脑子里却一点印象也无。
“那你觉着我离出宫建府还要多少时日?”
宝珠抿着嘴笑了笑:“那奴婢哪能知道。只是殿下昨日还睡着,太后娘娘与官家提及殿下已然及笄,太后娘娘想等殿下病愈后择日宣柳夫人进宫商议您与世子殿下的婚事呢。”
我闻言心下有些惊讶,我如今才及笄便已有婚约,那得是什么年月定下的?娃娃亲不成?
我一时心下纷扰便不想再走,依着廊柱看着廊下的金桂发怔。
宝珠见状在游廊的栏杆上铺上帕子,扶着我坐下。
“太后娘娘怎地如此着急?”
宝珠略沉吟了半晌:“先前柳嬷嬷还在的时候,奴婢听闻她与张嬷嬷闲聊时提及殿下与柳公子的婚事是自幼便已由皇后娘娘做主定下的。况且太后娘娘只说是商议呢,如今慢慢地备着殿下的嫁妆,怎么着也要一两年的时间,哪里就快了?”
我心下不由得松了口气。虽不知为何,但我心底终究盼着此事能有转机。
“我有些乏了,背我回去歇着吧。”
“是呢,殿下如今也该歇晌了。”
宝珠说完便一路背着我回了卧房。
我搂着床上新换的被褥,闻着屋中若有似无的果香,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不知睡了多久,迷糊间似乎有人在找什么人。
“福安,快来,到这儿来。”
是谁?
眼前一片雾蒙蒙的,却是什么也瞧不见。嘈杂之声却愈渐清晰起来。
“你是谁,也配和我抢?你与他如今已是云泥之别,识趣地离开京都我便保你一生荣华富贵。否则,我得不到的东西,宁可毁了也不留给你。”
“臣身如草芥,粗鄙不堪,求帝姬高抬贵手,饶过臣吧!”
“赵岑楠,你怎可如此跋扈!”
“帝姬?什么帝姬!便是帝姬又能如何?我今日便让你也尝尝死的滋味!”
是谁?我欲睁开双眼,却发现此刻动弹不得,眼前只有无尽黑暗。
“殿下——殿下——”
是谁?谁在叫我?
“福安,你去死吧!”
“放开我!”
我惊叫着起身,看着眼前有几分熟悉的宫室一时间还回不过魂来。
“殿下?殿下可是惊梦了?”
我看着匆匆而来的宝珠,后背一时发凉,原来竟是汗湿了衣衫。
脑袋里却是突然像炸开了花,针扎似地疼。脑门上的汗顺着脸颊滴进被子里没了踪迹。
“头疼。”
“宣太医!浮锦,叫太医来!”
我就着被褥用头一下下地砸着床板,砸上去的那一刻似乎还能让头疼得轻些。
“殿下,殿下使不得啊殿下!”
宝珠一面将我紧紧搂在怀中,一面又带着哭腔大喊着外面的人叫太医。卧房中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见我挣扎得厉害,两个身形粗壮的侍女忙抓住了我拉拽宝珠的手臂。醒来至今,我从未有一刻觉得自己像是待宰的鱼肉,可如今被这些人控制着,我才发觉,无可奈何竟是这般感觉。
“阿宝,阿宝——”
身着月白锦袍的男人匆匆而来,卧房里的人除了控制我的三个全都直挺挺地跪下大呼‘官家’。
我醒来至今,也算是头一回见我这位爹爹,脑袋钻心似的疼着,眼前似乎还有许多飞虫在飞,睁眼望去,也只瞧见了一片月白的锦袍。
“官家,帝姬如今怕是难受得紧。不如让贫道为殿下安魂吧。”
我循着声望去,奈何飞虫太多,也没瞧清是个什么人在说话。
“国师,快,快救救阿宝。”
“官家稍安。”
那人说完,便又让侍女将我放回床上躺着。
经过刚才的一番挣扎,我身上早脱了力,脑子晕乎乎的,双目睁着也只觉着天旋地转,只能像条死鱼似的任由身边的人摆弄。
古今帝王想要长生大抵也是不想老去后受这种苦吧?
我大口喘着粗气,任由来人在我身上各处扎针,耳边传来一阵吟唱,似是在念什么经文,来人轻点我的印堂,一阵清凉过后脑子逐渐清明。
“殿下大病初愈,最是不宜多思忧虑。心不安,则神思亦不安。”
国师话落,只见皇帝沉下脸,转过身说到:“宫人都是怎么伺候的?”
只见在场的宫人齐刷刷地跪下,胆子略小些的早就抖如筛糠。
“爹爹不必动怒,这些人皆是太后送来又精挑细选过的,伺候得很尽心。原是我身体还虚着,与他们不相干。”
皇帝闻言,回身打量着我。许是他站着的缘故,我只觉眼前的人颇具威仪。
“你倒是会求情。”
皇帝身边的内侍忙将我卧房中的杌子搬来,皇帝便顺势坐下。
我一时拿不准皇帝的心思,索性只笑笑。
“你弟弟回来了,原本是要一起来见你。只是我临时给他安排了别的差事,你如今又还虚弱着,过两日再见吧。你弟弟为了你的病费了不少心思,便是冲着这个,你也不该再与他斗气。”
我寻思着这个弟弟究竟是何模样,但脑中空空便就只好作罢。
“爹爹说的是,再不会了。”
皇帝捻了捻下巴的胡须:“柳家的小子今科考中了进士,卷子我看了,倒是颇具才学,人也长得齐整。你如今已过及笄之年,柳家的小子也将弱冠。太后娘娘和你姑姑牵挂着你们的婚约倒是想着你们能早些完婚。”
皇帝顿了顿又接着说到:“你平日里总没个定性,我今日来倒是也想问问你的心思。你母亲不在,我总归要替你多留意些。”
我连那个姓柳的长什么样都记不起来,况且婚事这种事岂是能随便答应的?我索性拉高了被子蒙住头装头疼,想着躲过了今日再说。
不知是我的演技过于浮夸还是皇帝过于睿智,我这招并未奏效。
“我也不逼你,只是再过两月便是太后寿辰,你姑姑这些年虽不常出门,但这样重要的日子总归还是要进宫给太后请安的。你若是不想嫁柳家,我也好替你早做打算。”
皇帝说完,伸手拍了拍我的床榻后便再无声响。
我小心将被子拉开个缝隙往外瞧,却只见皇帝绕过屏风的背影和跪伏在地的宫人。
古今帝王,但凡能稳坐至尊之位的,心智与手腕绝非常人可比。皇帝今日来,不管是出于何种目的,总归还是顾念几分我这个女儿的心意。
或许这桩婚事尚有转圜的余地也未可知。
我掀开被子坐起身,原先跪伏在地的宫人们已被宝珠打发了出去。
“宝珠你来。”
宝珠行至榻前跪下:“谢殿下不罪之恩。”
“起来吧,今日这出原也与你不相干。将眼泪擦了,想法子探探姑姑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