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一场教唆

马车行驶在宽阔平整的青石大道上，马蹄声与车轮滚动的声音交叠出复杂的回响。

“我记得很清楚，自己是在家里的书房喝红茶的时候被下了药，当时能动手的只有三个人，我的妹妹，我的近侍，还有我的叔父。

“我妹妹是个年轻的法师，近侍和叔父都是普通人。”

在安佩的注视下，莫德相当坦诚地说出了自己的家庭状况，“妹妹害我毫无意义，而近侍是和我一起长大的，我死了他的日子更不好过，只有叔父有害我的理由和野心……只要我死了，他就可以成为新的诺埃尔子爵。”

“这倒是合情合理的猜测。”安佩思索了一下，“卓尔子爵认识你的叔父吗？”

“这和卓尔子爵有什么关系？”莫德先是满脸茫然地反问了一句，旋即老实回答道，“当然认识，毕竟我还比较年轻，许多贵族聚会都是和叔父一起去的。”

看得出来，莫德确实是个比较年轻的贵族。

安佩不知道普利亚王国的贵族都是什么样的，但是和刚才的卓尔子爵比起来，莫德简直透着一股清澈的愚蠢。

安佩看了莫德一眼，出于对自己之后计划的考虑，还是耐心地说道：“卓尔大森林里的事，你准备怎么处理？”

“卓尔不是说要报告给太阳神教会吗？我准备随时关注太阳神教会的消息，剩下的我们就不管了。”莫德思索着说道，“毕竟卓尔大森林距离我的领地很近，如果里面出现了什么意外，随时都有可能影响到我的领地。”

“唉。”安佩叹了口气，“我敢保证，卓尔子爵现在肯定已经让人进入卓尔大森林，去帮鬼族的忙了。”

“啊？”

莫德顿时满脸愕然，“为什么？啊？帮鬼族的忙？”

在他看来，安佩的话简直莫名其妙。

人类是相当团结的种族，而团结的另一种表述是排外。

没看八百年前诺埃尔大公爵是怎么对待鬼族的么？当年诺埃尔大公爵的领土可谓广袤无垠、堪称国中之国，他却把鬼族丢到了卓尔山脉这个秩序边境，这已经算是普利亚王国的官方态度了。

“因为他作为秩序子民，击溃混沌兽是功劳。因为他作为卓尔子爵，帮助鬼族是雪中送炭。因为他作为贵族，还没有赚够鬼族的钱。因为他刚才很急，都不愿意等我们用一下管家拿过来的热毛巾。”

面对莫德疑惑的目光，安佩淡淡地说道：“鬼族有誓言书约束，不能主动袭击人类，只能通过购买的方式进行血祭，而卓尔领是距离卓尔大森林最近的领地。你猜卓尔子爵这么多年下来赚了多少？”

“这不对吧，每年卖一百多个人才能赚多少钱。”莫德皱眉，“卓尔子爵是最警惕鬼族的贵族，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表示担忧森林中‘吃人的鬼’。你看卓尔领外面那一圈城墙，难道是为了抵御野兽么？”

“这更说明他赚得多，赚钱和立场并不冲突。而且谁说他们的交易止于每年买卖一次的‘祭神物品’？你规定的？”

安佩慢慢说道，“卓尔子爵光是用一袋粮食从农奴们的手中换走他们的孩子，再转手卖给鬼族就是多少倍的利润，他不重视这份交易渠道才是笑话。听到我们带来混沌入侵的消息，他绝对比谁都着急。”

莫德蠕动着嘴唇，他的脑海中依旧回荡着刚才和卓尔子爵交谈时对方那满不在乎的表情：“可是，可是他看起来并不是很关注卓尔大森林里的事……”

“那当然，你才是混沌入侵最初的发现者，他要是非常重视这份情报，岂不是要支付更加高昂的价格，甚至必须当场表示欠你个人情？”

安佩看着莫德呆愣的眼神，毫不留情地说道：“心里多么想买一件东西，就必须表现得多么不在意，这个道理你都不懂？”

莫德讷讷地说不出话。

按理来讲，他和卓尔子爵做了更久的朋友，理应给予更多的信任，但100分的信任长城往往只需要10分甚至5分的不信任就足以彻底摧毁，更何况安佩在他的心目中是“同生共死的朋友”，至少比“隔壁领地的子爵朋友”要高上一级。

莫德确实是个年轻的贵族，年轻到愿意根据交情投以信任。

“至于这枚戒指，这是卓尔子爵刚才最有趣的一手。”

莫德愣愣地张开掌心，安佩伸手把戒指捏在手中，慢慢说道：“它首先是你提供情报的‘报酬’。你接受了它，就代表卓尔子爵和你进行了利益交换，他可以理直气壮地插手混沌入侵这件事，比如第一时间去和鬼族接触。

“其次，这是一次隐秘的交易——这枚戒指其实只是一个魔法道具，但对你来讲，它意味着什么呢？它意味着一个护身道具，一股底气，和一场教唆。”

安佩意味深长地看着莫德，“如果你依靠这枚戒指杀死了你的叔父，你以后在卓尔子爵那里还能抬得起头么？”

莫德慢慢垂下头。

马车驶出了卓尔领的城门，离开了平稳的青石大道，马蹄声与轮子声交叠在一起，奏出令人心烦意乱的杂音。

空气一时间安静了一会儿，安佩问：“你还要听么？”

“……要听。”莫德说。

“那你就多想想这件事，包括谁想让你好，谁又想害你，从头到尾都想一遍。”安佩将戒指放回莫德的手中，“如果我是卓尔子爵，隔壁领地的诺埃尔子爵无故暴毙当然是一件好事。当然，如果非要在两个诺埃尔之中选一个，我更愿意和你打交道——莫德·诺埃尔子爵阁下。”

空气陷入了瞬间的安静。

莫德触电般地松开手，将珍贵的魔法戒指丢在车厢里，他满脸惊恐地看着那枚小小的指环在车厢里滚动，就像是在看一条有毒的虫子。

安佩摇摇头，将脑袋靠在车厢的一旁。

其实，安佩这是事先带着点偏见去看待卓尔子爵了，看待问题的视角自然是颇为阴暗。

巴克小弟是安佩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搭上话的人。他忘不掉。

巴克小弟就是卓尔领的人，在他的口中，仁慈的领主老爷愿意用一袋粮食换一个人的命……也许在这个世道，这样的贵族真的算是仁慈吧。

但忘不掉就是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