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化和债务
朝不保夕者的另一个显著特征就是债务累累,与极端金融化相关的机制系统性地利用了这一点,这并非偶然。在法国、德国、日本、英国和美国等地,金融机构持有的资产价值已上升到国民收入的500%以上,在英国,这个数字甚至超过了1000%。3新冠疫情之前,在这些国家和其他国家,有数百万人在不可持续的债务边缘挣扎。
用“食利者(5)资本主义”(rentier capitalism)这个词来描述当前阶段的全球资本主义,真是恰如其分。它将朝不保夕者变成产生租金收入的债务人,通过鼓励学生贷款、信用卡消费、发行商店专用赊购卡和短期放款来收取租金和利息。在一些国家,包括美国、日本和大多数欧洲国家,私人债务已经占到国民收入的150%以上。高水平的私人债务并不是现代市场社会的偶然特征之一,而是金融化的结构性特征之一。4
此外,很高比例的私人债务没有担保,而且这一比例还在不断上升。这就意味着,如果一场大的危机来临,这些债务将没有任何可变现的资产来支撑。比如,在新冠疫情暴发之前,英国的无担保债务就超过了2250亿英镑。
最令人不齿的还要数“发薪日贷款”(6),它的利率像天文数字一样高。不太引人注意的是,越来越多的耐用消费品如今也可以租赁了,包括桌子、椅子和厨房用具,以前,人们无法负担这些物品的时候,就干脆不买或者不用,直到负担得起时再买。这种债务驱动的生活方式已经让经济变得更加脆弱,即便是轻微的经济震荡也承受不起了。它在全社会、人类和环境恰恰需要减少对经济增长的依赖之时,造成了全社会对经济增长的依赖。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金融业正在抽干维持经济运行的血液,损害朝不保夕者的利益。2008年之后,因为低收入、没有储蓄,很多家庭靠借贷的方式来维持生活水平。这就让金融业嗅到了新的商机,迫使朝不保夕者债台高筑。经济增长是以债务增长为基础的。而且,债务收入比上升幅度最大的群体是中低收入群体,而不是根本无处借贷的最低收入群体。
在美国,那些目前处于朝不保夕状态的人,其收入通常低于全民收入的中位数,这就是明显例证。1970—2016年,这一收入群体的货币收入增长了20%,而他们的债务则增长了250%。5这意味着中低收入个人和家庭几乎得拿出全部家当举债,为自己、经济和社会制造了更普遍的脆弱性。美国人的做法,在欧洲和其他地方也都很常见。
更糟糕的是,在“食利者资本主义”制度下,经济增长的大部分收益都流向了富豪阶级、精英阶级和白领领薪阶级。因此,为提高朝不保夕者的收入,或者仅仅是减缓他们生活水平的下降速度,经济增速就必须更快。各国中央银行也不能贸然提高利率,因为数百万人可能会因此而无法还债。
低利率助长了商业银行和其他金融机构的冒进行为,它们知道,中央银行和政府会在经济衰退时期出手相救。食利者在经济下行的风险中幸免于难并因此兴旺发达,而朝不保夕者却首当其冲。
面对日益严重的不平等和持续下降的实际工资水平,各国政府和金融机构允许向朝不保夕者放贷,帮助他们维持现有的生活水平。这是史上最大的浮士德式交易,注定难以为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