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書第二

[題解]“論書”,指論《尚書》。本篇共十六章,輯録孔子和諸侯、弟子關於《尚書》的問答,是傳世文獻中最詳備的孔子《尚書》專論。

子張孔子弟子,本名顓zhuān孫師問曰:“聖人受命,必受諸“之於”的合音天,而《書》云:‘受終受命执政於文祖開國君主的庙。’《虞書·舜典》何也?”孔子曰:“受命於天者,湯、武是也;受命於人者,舜、禹是也。夫不讀《詩》《書》《易》《春秋》則不知聖人之心,又無以别堯、舜之禪禪讓,湯、武之伐戰争攻伐也。”

子張問曰:“禮,丈夫三十而室娶妻者,昔舜三十徵庸即徵用,受徵召而被啟用,而《書》云:‘有鰥大齡未婚男子在下曰虞舜。'《虞書·堯典》何謂也?曩nǎng以往師聞諸夫子曰:‘聖人在上,君子在位,則内無怨女大齡未婚女子,外無曠夫成年未婚男子。’堯爲天子而有鰥在下,何也?”孔子曰:“夫男子二十而冠行成年禮,冠而後娶,古今通義也。舜父頑愚蠢而頑固母嚚yín愚蠢而頑固,莫能圖室家之端開端,此指爲舜謀圖成家之事焉,故逮三十而謂之鰥也。《詩》云:‘娶妻如之何?必告父母。’《齊風·南山》父母在,則宜圖婚;若已殁mò死,則己之娶必告其廟。今舜之鰥,乃父母之頑嚚也,雖堯爲天子,其如舜何?”

子夏[1]卜商,孔子弟子問《書》大義。子曰:“吾於‘帝典’《尧典》和《舜典》的别稱,見堯、舜之聖焉;於《大禹》《皋gāo陶yáo謨mó》《益稷》以上皆屬《虞書》,見禹、稷后稷,周族首領、皋陶部族聯盟中的司法官,東夷族首領之忠勤功勳焉;於《洛誥》《周書》,見周公之德[2]焉。故‘帝典’可以觀美,《大禹謨》《禹貢》《夏書》可以觀事,《皋陶謨》《益稷》可以觀政,《洪範》《周書》可以觀度,《泰誓》《周書》可以觀議通“義”,五《誥》《周書》中的《大誥》《康誥》《酒誥》《詔誥》《洛誥》可以觀仁,《甫刑》《周書·吕刑》可以觀誡。通斯七者,則《書》之大義舉完整矣。”

孔子曰:“《書》之於事也,遠而不闊粗疏,近而不迫急切,志盡而不怨,辭順而不謟tāo可疑。吾於《高宗肜róng日》,見德之有報之疾快也。苟如果由其道致其仁,則遠方歸志遠方人民志願歸附而致其敬焉。吾於《洪範》,見君子之不忍言人之惡而質人之美質,懷疑。或當作“成人之美”也。發乎中而見xiàn通“現”,顯現乎外以成文文采者,其唯《洪範》乎!”

子張問曰:“堯、舜之世,一人不刑而天下治(得以)治理,何則?以教誠教誨真誠而愛深愛民深切也。龍子古代賢人以爲一夫而被承受以五刑,敢問何謂?”子曰:“不然,五刑所以佐教也。龍子未可謂能爲研治《書》也。”

子夏讀《書》,既畢而見於夫子。夫子謂曰:“子何爲怎麼看待。爲,面對於《書》?”子夏對曰:“《書》之論事也,昭昭然光明貌若日月之代交替明,離離然陳列貌若星辰之錯行陳列運行,上有堯舜之道或作“德”,下有三王[3]之義。凡商之所受《書》於夫子者,志記之於心弗敢忘。雖退而窮居河黄河濟濟水之間,深山之中,作壤室土屋,編蓬户茅草門窗,常於此彈琴以歌先王之道,則可以發憤慷喟kuì歎,忘己貧賤。故有人亦樂之,無人亦樂之。上見堯、舜之德,下見三王之義,忽恍若不知憂、患與死也。”夫子愀qiǎo然神色忽變貌,宋咸注:“不平之狀。”變容,曰:“嘻!子殆大概、幾乎可與言《書》矣。雖即使然這樣,其亦表之而已,未睹其裏也。夫闚其門而不入其室,惡wū疑問代詞,怎麼睹其宗廟之奥深、百官之美乎?”

宰我問:“《書》云:‘納於大麓lù山林,烈風雷雨弗迷。’《虞書·舜典》何謂也?”孔子曰:“此言人事之應乎天也。堯既得舜,歷試多次考驗諸難困难,已動作(歷試諸難)結束而納之於尊顯之官,使大録總領萬機[4]之政。是故陰陽清和清静和諧,五是來備[5],烈風雨或作“烈風雷雨”各以其應,不有迷錯錯亂愆qiān錯誤伏此指氣候失常。明舜之行合於天也。”

宰我曰:“敢問‘禋yīn精誠潔淨的祭祀,或説火祭的一種於六宗’《虞書·舜典》何謂也?”孔子曰:“所宗者六,皆潔祀之也:埋少牢用羊和豬做祭品於太昭祭祀四時陰陽之神的壇,所以祭時四時、四季也;祖迎送迎於坎低陷爲坎壇壘土爲壇,所以祭寒暑也;主設祭主於郊宫祭日之壇,所以祭日也;夜明壇名,所以祭月也;幽[6]滎yíng(今讀爲yǒng)當作“禜”,祭壇。幽禜,壇名,所以祭星也;雩yú祈雨之祭滎,所以祭水旱也。‘禋於六宗’,此之謂也。”

《書》曰:“茲發語詞予第一人稱代詞大享合祀先王的祭祀於先王,爾你(們的)祖其從與之享諸本作“享之”。”《商書·盤庚上》季桓子姬姓,季孫氏,名斯,魯國大夫問曰:“此何謂也?”孔子曰:“古之王者,臣有大功,死則必祀之於廟,所以殊作動詞,分别有績、勸勉勵忠勤也。盤庚商朝中興的君主舉其事以厲通“勵”,勉勵其世臣,故稱焉。”桓子曰:“天子之臣有大功者,則既然已經(像)這樣矣。諸侯之臣有大功者,可以如之乎?”孔子曰:“勞能定國,功加於民,大臣死難。雖食之公廟在公廟受饗,可也。”桓子曰:“其位次如何?”孔子曰:“天子諸侯之臣,生則有列於朝,死則有位於廟,其序一也。”

《書》曰:“維發語詞高宗即武丁。子姓,名昭,商朝第二十三任君主報上甲微商族首領。”《尚書》佚文定公姬姓,名宋。魯國第二十五任國君問曰:“此何謂也?”孔子對曰:“此謂親盡廟毁撤除不再奉祀的祖先之庙,將其神主遷於大祖廟中,有功而不及祖創業的國君,有德而不及宗祖的嗣君,故於每歲之大嘗一種祖廟祭祀而報祭報答祖先恩德的祭祀焉,所以昭彰顯其功德也。”公曰:“先君僖公姬姓,名申。魯國第十八任國君功德前行或作“前列”,可以與於報乎?”孔子曰:“丘聞昔虞、夏、商、周以帝王行此禮者則有矣,自此以下,未之知委婉否定之辭,《論語》中亦常用“不知”“未知”表示否定也。”

定公問曰:“《周書》所謂‘庸庸動賓結構,用可用之人。庸,通“用”、祗zhī恭敬祗、威通“畏”威,顯民’《周書·康誥》,何謂也?”孔子對曰:“不失其道,明之於民之謂也。夫能用可用任用可用之人,則政治得以治理矣;敬可敬,則尚賢矣;畏可畏,則服刑恤矣。恤,憂慮。刑恤,刑罰的審慎。君審明白此三者以示民,而國不興,未之有也。”

子張問:“《書》云:‘奠高山。’《夏書·禹貢》何謂也?”孔子曰:“高山五嶽[7],定其差秩等級次序,祀所視對應公爵的等級焉。”子張曰:“其禮如何?”孔子曰:“牲、幣之物祭祀用的牲口、幣帛,五嶽視看作、對應三公,小名山視子、男公、侯、伯、子、男,周代爵位。”子張曰:“仁者何樂於山?”孔子曰:“夫山者,巋kuī然高大貌高。”子張曰:“高則何樂爾?”孔子曰:“夫山,草木植焉,鳥獸蕃焉,財用出焉,直而無私焉,四方皆伐稱譽其功勞焉。直而無私,興吐風雲,以通乎天地之間。陰陽和合,雨露之澤,萬物以依靠(它)成,百姓咸都饗xiǎng受用酒食,此指受益,此仁者之所以樂乎山也。”

孟懿子魯國孟孫氏第九代宗主問:“《書》曰:‘欽四鄰。’《虞書·皋陶謨》何謂也?”孔子曰:“王者前有疑、後有丞、左有輔、右有弼bì輔助之義,謂之四近。言前、後、左、右近臣,當畏敬之,不可以非其人也。周文王咠qì附耳私語附使疏远者相亲附,“咠”多作“胥”、奔輳còu奔走傳喻、招徠。輳,輻條聚集到車輪中心,引申爲聚集、先後、禦侮,謂之四鄰,以免牖yǒu里又作“羑里”。商朝監獄,文王曾囚禁於此之害。”懿子曰:“夫子亦有四鄰矣或作“乎”。”孔子曰:“吾有四友焉。自吾得回顔回,字子淵,孔子弟子也,門人加越發親,是非咠附乎?自吾得賜子貢也,遠方之士日至,是非奔輳乎?自吾得師子張也,前有光、後有輝,是非先後乎?自吾得由仲由,字子路,又字季路也,惡言不至於門,是非禦侮乎?”

孔子見齊景公,梁丘據自外而至,公曰:“何遲?”對曰:“陳氏戮其小臣,臣有辭爲有異議。“爲”或作“焉”,是故遲。”公笑而目作動詞,用眼睛看孔子,曰:“《周書》所謂‘明德慎罰’《周書·康誥》,陳子明德也,罰人而有辭,非不慎矣。”孔子答曰:“昔康叔周武王之弟封衛衛國,統三監之地[8],命爲孟侯。周公以成王姬姓,名誦,武王之子之命作《康誥》焉,稱述文王之德,以成勑chì誡訓誡之文。其書曰:‘惟乃丕pī顯考偉大尊顯的先父文王,克能夠明德慎罰。’‘克明德’者,能顯用有德,舉而任之也;‘慎罰’者,并心同情而慮之,眾平眾心平服然後行之,致刑錯置,擱置刑罰,不用刑罰也。此言其所任不失德,所罰不失罪,不謂己德之明也。”公曰:“寡人不有過言錯誤的言論,則安得聞吾子之教也!”

《書》曰:“其在祖甲即帝甲。子姓,名載,商朝第二十五任君主,不義惟王。”《周書·無逸》公西赤字子華,孔子弟子曰:“聞諸晏子:‘湯及太甲子姓,名至,商朝第四任君主、武丁、祖乙子姓,名滕(或作勝),商朝第十四任君主,天下之大君。’夫太甲爲王,居喪行不義,同稱君,何也?”孔子曰:“君子之於人,計功以除過。太甲即位,不明居喪之禮新王要爲先王居喪三年,不問政事,而干干涉冢宰周代亦稱太宰,眾官之首之政,伊尹放之於桐桐宫,商湯葬處,憂思三年,追悔前愆,起而復位,謂之明王。以此觀之,雖四於三王與三王同等的第四位賢王,不亦可乎?”

魯哀公姬姓,名將。魯國第二十六任國君問:“《書》稱:‘夔kuí樂官名,部族首領名曰:“於wū語氣詞!予擊石拊fǔ拍石,百獸率相繼、共同舞,庶尹官長允諧和諧一致。”’《虞書·舜典》何謂也?”孔子對曰:“此言善政之化乎物也。古之帝王,功成作樂,其功善者其樂和,樂和則天地且猶應之,況百獸乎?夔爲帝舜樂正樂官之長,實能以樂盡充分展現治理之情情況。”公曰:“然則政之大本,莫尚樂乎?”孔子曰:“夫樂,所以歌其成功,非政之本也。眾官之長,既咸熙熙和樂的樣子,然後樂乃和焉。”公曰:“吾聞‘夔一足’傳説夔只有一隻腳,有異於人,信乎?”孔子曰:“昔重、黎掌管天文曆法和天神祭祀的官名,或説即羲、和舉夔而進,又欲求人而佐焉。舜曰:‘夫樂,天地之精也。唯聖人爲能和六律[9],均五音古代五聲音階中的宫、商、角、徵、羽五個音級,知樂之本,以通八風此指八風之音,泛指音樂。夔能若此,一而足矣。’故曰‘一足’,非一足也。”公曰:“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