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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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不开心,会不会是下一个全球大流行?

你是否觉得,身边不快乐的人越来越多?看上去,这似乎不太合理。对比30年前,我们的收入增长了,物质丰富了,寿命延长了,为什么焦虑、抑郁的人反而变多了呢?实际上,抑郁与焦虑正在成为一种时代病,也是全球最大的健康问题之一。

世界卫生组织于2022年6月17日发布的《世界精神卫生报告》显示,2019年,全球近10亿人患有精神障碍,3.5亿人患有抑郁症,每年因抑郁症自杀的人数高达100万。有四分之一的人口在人生的某个阶段经历精神疾病的折磨,而女性是男性的两倍。根据《2022年国民抑郁症蓝皮书》报告,中国抑郁症患者达到9500万人。

青少年的精神心理问题也日益突出,大约一半的心理健康问题开始于14岁之前。美国盖洛普(Gallup)公司推出的《盖洛普全球情绪报告》给出一个表征全球精神心理状况的“负面体验指数”(The Negative Experience Index),说明人类的精神状况在持续变差。三年新冠疫情加上经济下行,使得这一指数进一步恶化,导致全球新增6000万抑郁症患者,患焦虑障碍的人则更多。如果不采取行动,精神疾病的影响将比新冠疫情的影响更严重。

近年来,国内外诸多知名人士罹患抑郁症离世的新闻屡见不鲜,引发了人们对心理境遇的高度关注,和对幸福的深入思考。尤其对所谓“微笑抑郁”的讨论,更启发人们如何突破表象的观察,去探求更深层次的内在幸福。

为什么人类会出现全球性的心理危机?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失联。人与自然失联,人与人失联,人与内心失联。

其一,这与工业革命以来人类对大自然的破坏相关。空气污染、水污染、土壤污染、气候变化的加剧,对人的精神健康造成巨大损害。数据显示,空气污染程度与精神健康问题的出现成正比。

其二,人们的工作压力增加了。激烈的竞争,收入的分化,阶层固化,以人工智能技术为代表的自动化威胁着近一半的工作岗位,让人们对未来的预期呈现更多担忧。

其三,城市化进程让更多的人处于流动中,移民潮冲击着既有的社会结构和文化。原有的社区解体了,人与人的直接交往减少,对资源的争夺加剧,互相之间的信任度降低,对立与撕裂加深。

其四,我们的身心常处于不和谐的状态,体育运动减少,久坐不动;各种欲望和攀比,还有对外界评价的过分在意,让人心神不宁……

在当今世界物质极大丰富的同时,人们的心理状况却在变得贫瘠与脆弱。

我们说好要去追求的幸福呢?今天当我们谈论幸福,我们谈论的究竟是什么?这一人类永恒的话题,在当下有了新的维度,那就是在不确定的大环境中,个人与社会的可持续性。我们要活着,要更美好地活着;要我们的孩子活着,更美好地活着。这是一种主动的选择,也需要相应的能力,包括对幸福的觉察与认知,对幸福的追求与创造,与他人分享幸福的意愿与行动……

我把发现、感知、创造与分享幸福的能力,称为“幸福力”。2009年年底,我和心理学家张怡筠博士以及女性谈话节目《天下女人》的核心团队,在策划年度大型活动时,第一次在媒体上正式提出幸福力的概念,到现在已经有14年了。这期间,我阅读了逾百本心理学专著,采访了包括积极心理学之父马丁·塞利格曼(Martin E. P. Seligman)、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丹尼尔·卡尼曼(Daniel Kahneman)、哈佛幸福课主讲人泰勒·本-沙哈尔(Tal Ben-Shahar)、哲学家周国平、清华大学彭凯平、北师大张西超等几十位学者,也主持了包括达沃斯论坛和天下女人国际论坛在内的相关研讨会,还有在《杨澜读书》《发光吧,大女生》等专栏中讨论相关话题,的确有些话要说。

到底什么是幸福呢?

两千多年前,庄子与朋友惠子游于濠梁之上,看到小鱼在其间游动,庄子说:“儵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不服,反驳道:“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惠子哪里肯示弱,说道:“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庄子开始狡辩了:“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惠子讲逻辑,庄子讲诗意,聊不到一块儿去了。

这个故事让我们了解到有关幸福的最大争论,在于它的主观性。通过别人的眼睛寻找幸福是多么困难的事!

虽然每个人都声称想要得到幸福,但不幸的是,先不说每个人对幸福的定义天差地别,难以保证我们在讨论同一种东西,即使我们能确定自己想要的幸福是什么,实际情形对我们似乎也不太有利。

因为,我们并不是为了幸福而生的。

这听上去有点讽刺,但事实是,人类的大脑在进化过程中,对痛苦的敏感度比对幸福的敏感度高多了。如果没有对危险的及时察觉,我们的祖先就不可能在弱肉强食的环境中生存下来。他们需要把困难估计得充分一些。比如,在秋天辛劳地多储存些粮食,以避免漫长冬日的饥饿;或者筑起围栏,提防野兽的进攻。上天奖赏他们的方式,就是让他们生存并有机会繁衍生息。

在危机四伏的环境中,他们必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点点风吹草动,或是空气中飘来的气味,都足以让他们警觉起来:是致命的危险,还是久违的食物,是转身离开,还是奋勇进攻,都需要他们立刻做出判断。人脑中的杏仁核保持着这种原始冲动:幸福转瞬即逝,危机感无时不在。进化心理学甚至认为,我们的大脑是自然选择设计出来奴役我们的,所谓的快乐不过是一种幻觉。

我们的大脑不仅对痛苦更加敏感,而且对于究竟什么让我们幸福,也缺乏理性的判断,甚至充满自欺欺人的谬误。曾经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的心理学家丹尼尔·卡尼曼在他的名著《思考,快与慢》(Thinking, Fast and Slow)中就指出,人并非自己所认为的理性动物,我们常常受到本能与直觉的驱使而做出不理性的选择。比如,人类对损失的厌恶比对收获的愿望更强烈。举个例子,用抛硬币的方式打赌,如果是背面,你会输掉100元,如果是正面,会赢得150元,你愿意参加吗?结论是,大多数人不愿意,因为对失去100元的厌恶比得到150元的愿望更强烈。在得失都可能出现的情况下,损失厌恶会让人做出极力规避风险的选择(这个系数通常在1.5—2.5之间)。

再比如,在人类的选择模式中有一种“锚定效应”,解释了我们对生活水平的满意度与比较的参数有很大关系,并不是客观的。如果邻居的日子越过越红火,哪怕我们自己的绝对收入有所增加,我们也会在攀比中羡慕嫉妒恨。贝索斯离婚给了前妻多少钱,最多是吃瓜群众的闲话,但隔壁小张又买了一辆新车,或者闺密晒出了新买的包包,可是实实在在的刺激。比吃、比穿、比车、比房子也就罢了,如今攀比之风又体现在和“别人家的孩子”的比较里。攀比,让我们永不知足。我们往往不太愿意承认自己不行,而是把失败的原因归结为别人的过错,所以也就越比越愤愤不平了。

每个人有限的经验往往还可能带来“聚焦错觉”。比如,我们总觉得幸福在远方,在别处:“那些生活在热带小岛上的人一定很幸福。”我们也倾向于放大意外事件带来的痛苦,认为:“那些遭遇车祸致残的人一辈子都毁了,真可怜!”但事实上,人们对幸福和痛苦的感受强烈程度,有边际效应随时间递减的规律。通常在突发事件发生六个月之后,这些外部改变带来的情绪震荡会逐渐淡化,回归到人本来已有的情绪水平。移民到热带小岛的人有可能痛苦不堪,遭遇车祸致残的人也有可能创造幸福人生。

另外,人们通常更关注“短期利益”而不是长期利益。你一定听说过延迟满足实验:给孩子一颗棉花糖,如果孩子忍住不吃,那么半小时后会得到两颗糖。很多孩子忍不住先吃了再说,而那些能克制自己的冲动,等到两颗糖的孩子,在成年后也往往表现得更有自制力,也更成功。而在追求幸福的路上,成年人常常迫不及待地吃下手中的糖,成为眼前利益的俘虏,而失去长远的规划能力。

“缺少控制”或某种无力感,也往往增加我们的焦虑。比如,我们对幸福的感知能力,并不完全依靠我们的努力,父母的遗传基因的影响是巨大的。神经科学家发现,我们大脑神经元之间的连接,也就是脑回路,是具有遗传性的。“有其父必有其子”或“母亲影响三代人”,说的不只是容貌身形,更是情绪反应的模式和行为举止。父母是乐观开朗的人,还是悲观内向的人,能够决定我们性格或情绪反应模式的50%左右。这一点上,我们没的选。

我们生活的时代也不是自己选的。第四次工业革命导致竞争加剧,焦虑和压力笼罩着几乎每个年龄段的人。我们花了青少年时期大量时间学习的知识和技能,很快就需要更新。如果说第一、第二次工业革命时期,蒸汽机和电力解放了人力,影响的还只是人类的体力劳动,那么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甚至夺走了白领劳动者的饭碗,会计、律师、记者等职位都有可能被取代。以ChatGPT为代表的通用型人工智能,和Midjourney、Stable Diffusion等图像生成软件,不仅威胁一般性的脑力劳动,而且可能比大多数创意人士更有“创意”。家长们为了让孩子将来有竞争力,不惜超前教育,揠苗助长,他们的殷切期望和考试的压力让孩子们也焦虑不堪……

还有那些我们无法预测的环境因素,如疫情、气候变化、军事冲突等,这些外在的剧烈变化增加了不安全感,甚至带来深深的恐惧。

同时,人与人之间的互动模式正在经历巨变。我们身处的社区正在重新组合中,人际关系也越发复杂。要信任别人,越来越难了。我们的祖辈生活在乡村或小镇上,左邻右舍鸡犬之声相闻,七大姑八大姨都在前后左右,吃喝拉撒,婚丧嫁娶,拜祖宗求菩萨,人们一生的活动范围一般不超过十公里。三年困难时期,人们出门谋生还要拿着村里的介绍信,证明其合法性。现代社会中,无论是为了生活,还是渴望更大的发展,更多的年轻人离开乡里,去城市里接受教育并留在那里工作,成为北漂、上漂、深漂,或者漂到国外。漂泊可以很浪漫,也可以很残酷。没有了长辈的唠叨和说教,当然自由了很多,但人生地不熟的,也有受骗上当、孤独无助、叫天不应的难处。这种连根拔起,漂流不定的状态,带来很大的不安全感。

传统的家庭模式也备受挑战。不仅不能相信陌生人,就连枕边人也可能成为陌路。电影《消失的她》让人不寒而栗,找错了人甚至有性命之忧!我们的婚姻家庭状态也比过去不稳定了,大城市的离婚率为30%—40%,情感纠纷、财产纠纷等社会新闻不绝于耳。每五个孩子就有一个生活在亲生父母离异的家庭,这对少年儿童的心理影响,是不容忽视的。

我们曾经深信不疑的社会价值观正在变得更加多元。信息真假难辨,价值判断失去坐标,也增加了困惑与焦虑,很多人感到内心如浮萍般找不到依靠。

人是有共情能力的动物,即使相隔万里,我们也无法对他人的痛苦无动于衷。看到平日摩肩接踵的外滩和南京路、淮海路因上海全城静默而空无一人,很难不产生一种悲凉的感觉;看到七八十岁的老人和五六岁的孩子被带走集中隔离,引发了太多牵挂和担忧;看到一个乌克兰的父亲应征入伍,不得不把孩子托付给陌生人,一个孩子手里拿着仅有的一个玩具,一边走一边哭,还有一个老妇人在辗转七十小时后,躺在街头瑟瑟发抖,喃喃道“我真的想躺一会儿”,我们的心中是难以平静的。

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一句话:如果你常常感到痛苦,说明你很正常。

那么,我们心心念念的幸福呢?是不是离我们越来越远?在追求幸福的我们,真的只能听天由命,等幸福来敲门吗?

20世纪70年代,心理学家马丁·塞利格曼做了一个实验。他把一条狗关在笼子里,并在进出的门上安装了电击装置。每当狗试图离开时就会遭受电击,于是它不得不退回笼内。久而久之,条件反射形成,有一天即使大开笼门,这条狗也还是蜷缩在笼中,不愿尝试离开了。塞利格曼把这种现象称为“习得性无助”。但是,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一面是习得性无助,另一面就是习得性的自助。正是因为我们的本能往往对痛苦更敏感,我们才更有必要学习发现、感知、创造和分享幸福的能力,这是一种克服原始冲动的训练,是对自性的唤醒。

有人也许会说,这不就是阿Q精神,戴玫瑰色眼镜看世界吗?哦,不,这是让我们摘下那副习惯于关注消极信息的灰色眼镜,看清这个世界的五颜六色。也有人说,这些不就是老生常谈,心灵鸡汤吗?哦,不,诸多以实验为基础的科学理论和实践,印证了人类古老的智慧,同时让我们对幸福有了新的认识。

我有三个好消息。第一,在幸福面前人人平等。拥有一张昂贵的床并不能保证你安然入眠,物质条件的限制也不能阻止你精神的丰盈,正如颜回一箪食、一瓢饮,也能不改其乐。第二,我们是有选择的。我们的大脑回路有可能被塑造成更积极的模式。脑神经学家可以证明,就像我们可以通过健身来增强肌肉、改变体形,我们的情感反应与连接的能力同样可以被训练。主观幸福感,50%来自遗传,10%来自环境,40%来自选择。第三,幸福是有方法的。提升幸福力的理论与实践被证明是有效的。虽然“你幸福吗”这个问题遭到嘲讽,但“如何才能更幸福”却引向更有价值的讨论。已经有很多人通过这些方法增强了心理韧性,获得了更多快乐。

马丁·塞利格曼认为,通过加强五个支柱——积极的情绪、成就感、全情投入、良好的关系和意义感,我们可以构建更稳定、更有韧性的幸福大厦。而我认为,除此之外,还需要一根支柱,那就是自尊,即自我认知与自我接纳,这是我们与这个世界一切关系的基础。所以这本书就分为六个篇章,分别对应这六大支柱,我权且把它称为“幸福力六边形”。每个篇章由三至四篇短文组成,不求面面俱到,只是分享一些曾经对我很有启发的观点、方法和故事,以期对你的幸福之旅有一点点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