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诞生在清末的乌镇
1896年7月4日,茅盾诞生在浙江省桐乡县乌镇观前街17号的一个姓沈的家庭里,取名德鸿,字雁冰,小名燕昌。笔名有玄、郎损、玄珠、方璧、沈明甫等一百二十多个,茅盾是其中影响最大,最初是发表三部曲《蚀》之一《幻灭》时用的一个笔名,也是最具国际知名度的一个笔名。
茅盾的故乡桐乡县(今桐乡市),是富饶的杭嘉湖平原腹地,茅盾说:“我的故乡向来是一个鱼米之乡。”[1]他在另一篇散文中说:“浙江是个物产丰富、风景秀丽、人才辈出的地方。”[2]所以,故乡,在文学巨匠茅盾的心里,留下了美好的印象。
茅盾的故乡桐乡,位于神奇的北纬30度线上,素有“鱼米之乡”“丝绸之府”的美誉。据当地方志介绍,桐乡位于北纬30°28′18″——30°47′48″。自然条件优越,全县地势平坦,境内没有一座山,全是良田熟地,地里是成片的桑树林,田是水稻田。所以农村里一到春天,男女老少似乎没有空闲的人,种田养蚕。一直到冬天来临,农民又开始冬种油菜、小麦,这些越冬作物,让杭嘉湖平原上的桐乡县,一年四季都是绿色。而瓜果蔬菜在桐乡是应有尽有,有黄瓜、南瓜、西瓜、玉米、丝瓜等等,树上有桃子、梨子、橘子、石榴、枇杷等等,农村里农民自己养的猪、湖羊、水牛等等。桐乡属于东南沿海北亚热带,为典型季风气候,四季分明,气候温和,雨水充沛,日照充足,无霜期较长,形成“春夏季‘雨热同步’,秋冬季‘光温互补’的气候特征”[3]。境内全年平均气温为15.8°,即使在最冷的一月,月平均气温在3.4°,年日照时数为1983.4小时,日照率百分之四十五,可见气候宜人宜物。
桐乡县虽然是平原水网地带,但是传统的地形地貌,非常符合自然经济的特征。自从南宋以来,桐乡栽桑育蚕的产业兴起,桑地迅速增长,农民投入大量劳动力挑田泥培育桑树,年复一年,不断改善桑地质量,增加桑叶产量,久而久之,形成田、地、池、河凹凸多变的人工地貌,蚕桑的效益农业的雏形开始形成。据史料记载,桐乡的邻县崇德县(1958年与桐乡县合并),明万历九年(1581)至清康熙六年(1667)的86年间,崇德县因逐年进行大规模桑地改造,旱地从62308亩增加到207338亩。而相应的水田面积减少,从437909亩减少到293069亩。[4]从而形成这一带农村“桑基圩田”特色农业,即田泥肥桑,桑叶养蚕,蚕粪肥田,这种生态循环农业,说明效益趋利成为桐乡县农村发展的较早的特征之一。
桐乡县境内不仅物产丰饶,出产有水稻、大麦、小麦、油菜、蚕豆、黄豆、烟叶、菊花、土豆等,而且水系发达,在自然经济的年代,桐乡是交通十分方便的地方。清《光绪桐乡县志》记载:“桐邑北枕澜溪,南接长水,中贯运河,车溪、沙渚绵络其间,距太湖百里而近。”[5]在桐乡县境内,京杭大运河斜贯全境,有41.77公里,成为桐乡县的交通大动脉。围绕大运河,桐乡有不少相互连通的河流水系,如澜溪塘、金牛塘、白马塘、康泾塘、含山塘等等,总长度2300多公里。而且每一条河流,都有无数的小河支流汇入,形成村与村相连,河与河相通,四通八达的水上交通。据说汇入桐乡境内运河的支流,大一点的有32条,如分乡港、正家笕港、南永兴港、北永兴港、上塔庙港、丁家桥港、新板桥港、中路过桥港、黑板桥港、大有桥港、西干河、东干河、湘庄港、妙智港、长安塘、小羔羊港、祝香桥港、大红桥港、泰山桥港、洲泉港、沈店桥港、北横港、南横港、店家塘、北沙渚塘、中沙渚塘、南沙渚塘、庙牌港、灵安港、西圣埭港、大羔羊港、洛塘河等。可见汇入运河的河道很多。而且我们从这些很远古的时代传下来的河港名称,可以想见,桐乡的祖先已经非常有智慧。大一点的主要干流,称为“塘”,围绕这些塘的河称为“港”,所以至今桐乡农村里,仍然沿袭这样的叫法。
由于河、塘众多,河港交错,人们生活、交通离不开船和桥,无船无法出远门,无桥无法出村,路就是桥,桥就是路。船是人们出行的必备农用工具,无论镇上还是农村,大户人家有自己专用的船,去县城办事,大户人家是用自己的船去的,一般的人家常常雇佣一只船,或者几户人家共用一条船。这种船一般比较考究,船内宽敞,前舱连着船头,中舱是客人休息的地方,后舱是船家摇船和做饭的地方,而农村的一般的船,就是茅盾小说《春蚕》里描述过的“赤膊船”,主要是装运农村的货物如稻草、肥料、粮食等等。所以,在20世纪70年代以前,桐乡农村里的交通运输主要是靠各种各样的船只来完成的。因此运河里,船来船往,有用机器驱动的轮船,有拉纤的,有鼓起风帆的,有摇船的,各种各样的船把整个运河装点得非常热闹。而农村里那些四通八达的小河小港里,同样是穿梭昼夜不停的农船,这是四通八达的水系给当地带来的繁荣。依水而居的农村村坊,农民相互之间的交往,可以摇船去,可以走路过桥去的,茅盾的小说中,以桐乡农村为背景的,类似的场景很多。
河多,桥也多,据清《光绪桐乡县志》记载,当时桐乡县有名字的桥梁有1151座,《石门县志》记载的桥梁有547座,两个县里跨运河的石拱桥就有14座,如皂林的东双桥、西双桥,往西是单桥,东皋桥、南皋桥,往崇德方向有三里塘桥、司马高桥、松老高桥等等,都是气势恢宏的拱形桥,横卧在京杭大运河之上,十分壮观!而桐乡境内农村里没有名称的桥梁更多。桥梁多,带来的是桥联文化的兴起,在杭嘉湖水乡平原,无论是乡野还是集镇,无论是大运河还是小河港,桥联文化早已成为自然经济条件下的一种显示地方文化底蕴的时尚。这些桥联都是当地的文化名人所创作,但是淡泊名利的地方绅缙,对撰写桥联从不署名,显示一种低调文化,尤其这些桥联文化的水平,都是当时当地的最高的一种文化水准,创作者将方位、愿景、地位等元素嵌入其中,而且平仄对仗工整,是对联文化中的上乘之作。如运河上的“松老高桥”东侧的桥联是:“醉李趁帆风,戏水鸳鸯分福禄,高松延镜月,冲霄鹳鹤会飞来。”西侧为:“五百年日来月往修建相目,自光绪以溯宏治,九十里风平浪静,艰难克济,由德清而达仁和。”福禄寿喜和悠久历史、地理方位在两副桥联中完整地表达出来。大运河在桐乡境内到石门镇时,由南向东,转了一个弯,而石门镇南运河上有一座“南皋桥”,其中南面的桥联是这样的:“接三条渚水南来曲抱溪流清似玉,望一点含山西峙遥看塔影小于针。”这副桥联,熟悉石门镇地方的人,都称其嵌得妙。石门镇南面有三条东西向的河塘,称为北沙渚塘、中沙渚塘、南沙渚塘,所以“接三条渚水南来”,这是有出处的。因为运河在这里转个弯,石门又称“玉溪”,所以“曲抱溪流清似玉”。将石门湾、玉溪等都嵌在桥联里了。由于石门镇周围都是一马平川,没有崇山峻岭,所以下联的“含山”,是石门镇西面几十里的吴兴县境内的一个几十公尺高的小山,在石门镇的南皋桥上西望,就成为一个小点,而“含山”上有一个塔,从石门的高处看去,“塔影小于针”,完全是写实。桐乡县县城北边的运河皂林双桥横卧在大运河上,东西两座桥,非常雄伟,传说是一对姐妹出资建造,所以又称姐妹双桥,传说很美丽,而桥联也很有文化色彩,如东双桥的西边的桥联是:“雁齿双排天际夕阳斜飞鸟,虹腰对峙夜深灯火看行船。”西双桥其中的一副桥联是:“雁齿入秋高北去好携青镇月,鸣声催夜晓东来更踏皂林霜。”其中有景有方位,有气势,工整对仗,人字形的整整齐齐的大雁在夕阳下飞过,“北去好携青镇月”,青镇,就是双桥北面的乌镇的另一半,因为乌镇是属于湖州,青镇属于桐乡,所以“携青镇”是桐乡境内皂林双桥题中应有之义,合情合理。同时将双桥比喻为“雁齿”,十分形象和贴切。这是桐乡境内大运河上的几副桥联,其实不光是运河上的桥联如此风采,其他一些桥联同样文采斐然,可圈可点。
桐乡的濮院镇本来是个小桥流水人家的恬静之地,所以小巧玲珑的石桥特别多,桥联也是百花齐放,有写方位的,有写愿景的,有赞昌盛的,林林总总,十分可观。如“升平桥”东面的桥联:“济寿敦仁乡称永乐;机声渔唱人共升平。”西面的桥联是:“桐水西来联十景;梅泾南望慕双贤。”一座小桥,照顾到濮院小镇的方方面面,“永乐”“梅泾”都是濮院的古称;“机声”是当时濮院盛产濮绸,当地方志上说其“日出万匹”,所以机声隆隆象征濮院的繁华。“渔唱”却是水乡濮院的特色。濮院自古繁华,可见一斑。
桥联作为水乡文化的一种,是最能够体现一个水乡文化水平的一种式样,所以这些丰富多彩的桥联,都非常工整对仗,讲究恰如其分,雅俗共赏。崇福镇齐家睦桥是一座非常普通的小桥,其中一副桥联:“北去运河达通津;南来上墅是名乡。”“北去”对“南来”,十分贴切。有的桥联对地名,也十分有趣,乌镇“浮澜桥”有一联:“地接青龙云集成万家井邑;波迎白马星驰来百业舟航。”通过“青龙”古镇和“白马”河的对仗,嵌进桥联,巧妙地把“浮澜桥”所处的位置表达出来。
值得一说的是,水乡桥联的作者,大多数没有署名,但是从有限的桥联作者看,这些写桥联的人,都是有功名的。有据可查的,上面“皂林双桥”桥联的作者,是当时嘉兴府的知府许瑶光所撰。运河边“秀溪桥”的南北的桥联,据说是清朝翰林院编修桐乡乌镇人严辰所撰:“水驿已交通五夜不须愁失足;风帆休饱挂千樯到此总低头。”“吴越据通津阅尽乘风名利客;霍宗遗故垒占来临水钓游人。”严辰当时得罪慈禧太后,“革职永不叙用”,他回到家乡以后,做了不少善事,为乡里百姓所称道。丰子恺的父亲丰鐄也曾经为石门湾牛桥写桥联:“卅里水索回西去遥通新市镇;一帆风荡漾东来安抵石门湾。”“社号南张香火千年资砥柱;埭名西锦町畦万顷挹溪流。”“新市镇”在今天的德清县,对“石门湾”,工整对仗,充满着书卷气。
乌镇西栅“通济桥”的两侧桥联,面南的是:“寒树烟中尽乌戌六朝旧地;夕阳帆外是吴兴几点远山。”面北的桥联是:“通霅门开数万家西环浙水;题桥人至三千里北望燕京。”读过这样的立意,这样意境的桥联,让人心胸开阔又不失地方特色。近处街坊通霅,远处吴兴山峦,将乌镇与六朝古都南京和千里之外的京城燕京,轻轻地联系在乌镇“通济桥”上,让人百读不厌不说,还让人兴趣盎然。不光乌镇有名的桥梁的桥联如此光彩,而且在乌镇一般的桥梁上的桥联,也非常有意思。如乌镇市中心的“卖鱼桥”的桥联:“小泊长行船影自随水远,熙来攘往市声何止卖鱼桥。”通俗而不俗气,有影有声,连桥名都嵌在桥联里面,这在乌镇是很少见的。乌镇的一些桥联,风雅清新,融古于今,可读可赏,乌镇的“翠波桥”东侧的桥联是:“浦上花香追屐去,寺前塔影送潮来。”西侧的桥联是:“一渠翠染诗人袖,终古波清客子心。”将南宋诗人陈与义在乌镇芙蓉浦筑室读书的往事,包括和当地名人结成好友的故事都融入桥联之中。“浦上”就是芙蓉浦,“追屐去”就是追随陈与义的盛况。一座普普通通的桥梁,结合当地的文化往事,写出如此有意味的桥联,可见当时当地不俗的文化水准。乌镇的“荐馨桥”桥联同样文采斐然,南侧:“水隔一溪依依人影,塘开三里济济行踪。”北侧:“碧水半弯流野渡,翠波一曲抱祠堂。”典雅而又有特色,将桥的地理位置轻轻地嵌入其中,工整而文雅。所以这些桥联文化,在茅盾出生的桐乡县乌镇,无论是乡村还是城镇,几乎是到了有桥就有桥联的地步。这种文化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时间长期的积累,对一个地方的开化和发展,都有不可估量的影响。
茅盾出生时,桐乡县城在乌镇南边13公里左右的梧桐镇。桐乡县的历史并不长,比乌镇的历史短多了,桐乡县是明朝宣德五年即1430年建桐乡县,县治设在桐乡凤鸣寺(今梧桐镇),当时这个桐乡县城虽然不大,民间说它“碗大桐乡城”,但是也十分精致,有城墙,有东西南北城门,城内有城隍庙,乌镇虽然有镇的历史比县城时间还长,但是仍然是桐乡县管辖的一个地方。而且乌镇没有城隍庙,乌镇没有城,自然没有东、西、南、北的城门,这一点,让乌镇的一些有识之士耿耿于怀。桐乡县建立县治一百年以后,即1538年,乌镇在外地做官的施儒专门向中央打报告,鉴于乌镇的规模和发展,建议将乌镇设立县治。后来这个报告中央没有批准。但是施儒的这个报告文字却流传下来,在历代镇志中都有记载。
其实平心而论,乌镇的规模还是自然条件、经济条件、交通条件,都是桐乡县城、梧桐镇不好比拟的。在茅盾出生时,乌镇的规模不小的,虽然没有东、南、西、北四个城门,但有东西南北四栅,既是集市所在,栅头还有安全防卫设施的遗址;乌镇的历史也很悠久,相传古称乌墩,春秋战国时期为吴越疆界,“吴戍兵备越,名乌戍”[6]。茅盾出生时,乌镇还是以市河为界,河东为青镇,属桐乡县;河西称乌镇,属吴兴县。所以茅盾在1978年给叶子铭先生信中说:“故乡,在清末为青镇(本来乌、青两镇,隔河为界),属桐乡县,解放后两镇合并,名乌镇,仍属桐乡县。”[7]乌镇位于两省(浙江、江苏)三府(嘉兴、湖州、苏州)七县(桐乡、石门、秀水、乌程、归安、吴江、震泽)的交错之地,乌镇东西长3.75公里,南北宽3.5公里。所以镇区东西南北沿河街道呈十字形街道结构, 但是街道很小,都是用石板铺成,石板下面的镇上的下水道,所以走起路来,街道石板有时会发出笃笃的声音,这种声音也是乌镇街上的一种充满想象的有历史感的声响。而且乌镇比桐乡县城的交通更发达,县城只有一条康泾塘和运河相连,而乌镇的地理位置非常重要,是浙北的水运的要道,当地方志上说:“苏杭嘉湖六通四辟,粮艘贾舶无间道可他适。”[8]乌镇位于苏州与杭州的中间,水路去苏州、杭州在那个年代非常方便,朝发夕至,来往十分繁忙。还有乌镇去上海去湖州,都有水路直接通航,同样也是朝发夕至的路程。所以由于乌镇的交通非常方便,乌镇的开放程度也比一般乡镇高了许多。在语言交流上,乌镇人基本上能够听懂上海话、苏州话、杭州话,这样的开放程度是其他乡镇所没有的。由于交通方便,乌镇人早就走出乌镇,去上海、苏州发展,甚至走出国门,到外国去发展。在20世纪初,就有乌镇人去国外留学的记载,而且留学回来在乌镇的小学里教书。乌镇人徐冠南做实业办企业,后来去上海做贸易,成为乌镇在上海的一个大老板。据说徐冠南发迹以后,在上海广置房产,投资银行,茅盾后来从日本回国,经常去的卢鉴泉的公馆,原来就是徐冠南家的,卢鉴泉向徐冠南顶来做寓公的。徐冠南有钱以后,曾经隆重地为其母亲祝寿,但是其母亲将儿子给的祝寿的钱,全部捐出来做公益,修乌镇北边的古迹分水墩,一时传为佳话。在其母亲的影响下,后来徐冠南在故乡乌镇捐资办学校、修寿圣塔等,常年接济乌镇的穷人,办施粥厂等。其他一些清末民初利用乌镇的交通便利,从事实业的还有不少,如在乌镇经营“沈亦昌冶坊”的沈和甫,他在乌镇开办冶炼企业,还在苏州、上海、嘉兴、平望等地开办冶炼企业,开钱庄、盐仓、典当等。这些乌镇实业家发迹以后,不忘根本,回报故乡,在乌镇办学,扶持有前途的年轻人,影响不小。据说章太炎的夫人汤国梨是乌镇人,年轻时才华横溢,但是在封建社会男尊女卑的社会风气里,汤国梨无法深造,后来就是在沈和甫资助和帮助下外出求学的。
因为交通便利,信息通畅,乌镇这个古镇常常有一些得风气之先的事业,尤其是在维新运动前后,乌镇的一些事业有成的知识分子,开始向西方寻求强国富民之道,沈和甫在光绪二十八年就开办中西学堂,不再以四书五经为主要教材,而引进外语,强化体魄锻炼,注意培养团队意识等。茅盾在很小的时候,见到这些有点西化的学生走路,都很羡慕。连走路“蒲达蒲达地像‘兵操’,而且要是两三个人同走,就肩挨肩地成为一排”[9]。这些得风气之先的举措,给古镇乌镇影响还是很大的。乌镇的邮局在1903年开办的,同一年,乌镇周边的桐乡县城、崇德县城、濮院镇、石门湾等,也在这一年开办邮局,极大地方便了当地百姓。光绪三十四年(1908),乌镇就设立电报局,直接从乌镇北边的南浔杆线接入,它和桐乡县城同一年设立电报局,和县城一样,同时可以有电报往来。在时间上乌镇比邻县崇德县城的电报局早了7年。而且当时乌镇已经开始有长途电话,据当地地方志记载,1908年开通电报业务时,乌镇电报局就兼办长途电话业务,电话线附在电报杆上进行通话。所以当时的乌镇就非常时尚,一大批在上海等外地做生意的乌镇人,常常可以用电报、电话与家乡乌镇联系。
乌镇的这种时尚,与它特有的地理位置有关,与它交通便利、物产丰富有关,更与它深厚的文化底蕴有关。有据可查的,宋代以降,一个小小的乌镇,曾经有过62个进士。其中清代有34位乌镇青年考取进士。有名有姓的举人更多,宋代以来,共有169位举人。这样的文化繁荣,是江南古镇中出类拔萃的。与乌镇有些交往并且留下足迹的一些名人前贤中,有不少在中国文学史上是有地位的,如南朝梁文学家沈约,官至光禄大夫兼尚书令,并为太子少傅。据说他在乌镇有自己的宅第,而沈约的父亲沈璞的墓也在乌镇的“普静寺”之侧,所以沈约每年春天从建康(南京)来乌镇小住,扫墓读书。而太子萧统也随太傅一起来乌镇小住读书。清周大绶在《梁昭明书园记》中说:“史称梁昭明好学多闻,通知古今,终日诵书不辍,夜则使其官属诵而卧听之,遇有脱误悉识之,以责诵者。自古贤良主器其博学能文章,殆莫过于统也。”这个昭明太子就是《昭明文选》的选编者。《昭明文选》是中国文学史上最早的一部诗文集,是后人研究梁朝以前文学的重要参考资料。乌镇后人为了纪念昭明太子在乌镇读书的往事,明万历年间,乌镇集资建造了一座“梁朝昭明太子同沈尚书读书处”,上面书“六朝遗胜”四个字。这座石牌坊建在“密印寺”旧址上,供后人凭吊。所以乌镇人非常看重这个文化遗迹,称它为“实开两镇文运之始”,评价很高。茅盾在给故乡的诗中有“昭明书室依稀”的句子,[10]自此以后,乌镇的名人代不乏人,有学而优则仕的,有学而优则著的,据《乌镇志》收入的名人看,不少是本地人,也有是外地人,客籍人,但是这些有影响的人,都为乌镇文化的积累和发展,做出了贡献。《乌镇志》根据旧的地方志辑录了一百三十人,作为人物传编进镇志。从其中的人物看,从北宋开始乌镇就有名流青睐,南宋翰林学士、诗人陈与义两次在湖州做官时,看中了乌镇这个地灵人杰的地方,在乌镇买了房子,号称“南轩”,自号“简斋居士”。明代绍兴人漏瑜,官至河南道监察御史,退休以后在乌镇定居,以诗词自娱,是明代乌镇“九老会”之一。祖籍泗州的王济,祖上迁居乌镇,王济年轻有为,曾任广西横州州判,后来一度代理知州,在王济治下,横州夜不闭户,公余王济能诗善文,晚年因为奉养母亲而辞官回到乌镇,其宅第辟有“横山堂”。作为藏书楼,“横山堂”估计是王济对年轻时代在横州宦海的一种怀念和寄托,回到乌镇以后,王济与苏州的祝枝山、文徵明等时人名流有来往,一时成为乌镇的重要乡贤。而乌镇人施儒,当地方志说他为人慷慨,有真才实学,考取进士以后,官至山西道监察御史,后来因为得罪权贵,罢职归里。后来世宗即位,施儒复出,派往广东省任职,不料又触犯权贵,刚正不阿的施儒又被夺职。时在南京的兵部尚书王守仁惜其才华,推荐他为兵备;当时广西右江大司马胡世宁荐举施儒代理自己的职务。就是这个乌镇人施儒,后来曾经提出将乌镇升格为县城,这个报告上面虽然没有同意,但是给乌镇增加一名“府佐”官员,协助乌镇地方管理。所以这位在官场上起起落落的施儒,家乡人记住了他。乌镇前贤中还有一位有影响的人物李乐,他是明隆庆二年(1568)的进士,当过知县,因为为人正直,后来屡遭排挤,告病还乡。人称“真君子”。他自己常言:“无心之失甚多,有意之恶不作。”可见其为人。李乐有著作《见闻杂记》等传世。还有一位值得一说的是,清代藏书家鲍廷博,他是安徽人,他随父亲来到桐乡乌镇东乡杨树湾定居。鲍廷博喜好藏书,乾隆年间政府开四库全书馆,向民间征集图书,鲍廷博向清政府捐献珍贵图书600多种,成为全国个人捐献珍贵图书最多的一位藏书家。第二年,清政府嘉奖,并赐《古今图书集成》一部,鲍廷博将自己的藏书楼取名“知不足斋”,并且刻“知不足斋”丛书,亲自校对,每成一集即进献。后来,清朝政府赏鲍廷博为举人衔。鲍家子孙按照鲍廷博的遗愿,继续刊印丛书并进献给四库全书馆。祖孙三代刻印30集,共207种,781卷。1880年,鲍廷博的曾孙鲍寅将《古今图书集成》捐献给杭州西湖文澜阁。这是19世纪桐乡乌镇的文化大事,所以茅盾在散文中不经意间常常提到这位藏书家。林林总总的前贤名人,让乌镇的文化底蕴日益深厚,历史文化的浸淫,现代思想的影响,让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桐乡乌镇,有着和其他地方不一般的地方,乌镇的先人创造了灿烂的文化,也创造了辉煌的未来。正如马克思、恩格斯所说:“人创造环境,同样环境也创造人。”[11]茅盾就是在这样的文化底蕴深厚、交通发达、物产富饶的环境中诞生和成长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