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同卵双胞胎之间,存在世上最奇妙的关系,自幼起,哥哥的一切,岛津龙芥就能够感同身受,反之亦然。这会儿,他的体内起了陌生的空洞感,似乎五脏六腑被掏掉了一半,只觉得不详。嘴里说是不在乎哥哥的生死,更在乎名誉,但哥哥真死的话,自己即便活着,也等于死了一大半了。他看过一篇德国的研究文章,说同卵双胞胎只要死去一个,另一个都会在两年内紧随而去,无论死因是什么。
龙芥迫不及待了,告别了戴幼琳,便驱车直接去了金凤记。
从进了大门那一刻起,就仿佛是梦境重回。金凤记里头的一切景物人文,本该是陌生的,却没有陌生感。更奇的是,每一个看他的眼神,分明是熟悉的,笑容里带着尊敬。从门卫开始,招呼的声音络绎不绝,都称他“殷先生”,有些还说“好几天不见了”。他明白,所有人都把自己当成哥哥了,证实了哥哥确实是这里的熟客。
他在场子里兜了两圈,见没一样是玩得来的。最后发现轮盘赌最简单,站在一旁看了几盘,明白是怎么赌了,才坐了下来。
看台面的自然也是认识他的,又是躬身,又是微笑。他掏出钱包,抽出张一百元法币递过去。台面微微一愣道:“哟,殷先生今天节制了。”把钱塞进口子,递过来四个二十五元的筹码。龙芥捏着四个薄薄的筹码,看看两旁,都是成堆成堆的,知道自己出手寒酸了。他想,哥哥要让这里的人如此毕恭毕敬,出手不知有多豪阔,而对自己来说,就算一百元法币,已经是半个月的零花了。他的工资全部交给花子,每天带便当作午饭,每个月只留两百元法币的零花钱。在这种地方,这点钱,一分钟时间,就灰飞烟灭了,越想越心惊。好在今井武夫答应他有特别“手当”,另加活动经费,如实报销,不设上限。
他就这么几个筹码,不敢押孤丁,因为赢面实在太小。这就只能押颜色、大小和单双。见红色许久没出来过,鼓足勇气押了一个上去,果然赢了,心砰砰乱跳。拿回来后,见手里的筹码无端端厚出四分之一,由衷欣喜起来。想起可以报销,又多换了一百元筹码,底气稍足一些,心想,赌钱果然是容易上瘾的。
正想着,觉得有一只软软的手在轻轻拧自己的脖子,鼻孔里飘进了混着体热的暖香。一转脸,鼻尖差点触到一对鼓起的乳房,连忙把头一仰,见一个女招待正望着自己,眼神又喜又嗔。也不知她是何方神圣,赶紧回以笑脸,笑得不免有点尴尬,心想,又被人认错了,看来,这姑娘和哥哥的关系不一般。
“你还活着啊!”三号女招待说。他想,这话说得有些放肆,更说明他们的关系了。含糊答道:“突然有点急事去办,所以走得急了……”三号点点头。他的声音没变,但语气态度,让她觉出了异样,又吃不准哪里不对头。她眼神在他脸上搜寻一会儿道:“脸上全好了,连个疤都没有……吃仙丹了?”他摸摸脸,啊啊几声,岔开道:“你找过我?”
她点点头,态度收敛起来道:“第二天想去看看你的,谁知道只看到一个空房间。干干净净的,好像从来没住过人,问了人,都不知道你怎么走的,”停下话头,观察他的反应。他的眼神没任何内容,表情也一片空白,维持着空洞的镇定。她突然觉得他很遥远。“后来,后来……去找赵经理打听吧,连他也找不到了。”她逼视他,等他回答。他真想问她这“第二天”是哪一天,更想知道“第一天”发生了什么,却因顾忌,没有问出口,自己无意中已经顶着一个“殷先生”的身份,怕一问就穿帮了,只好笑笑道:“赵经理没来吗?好几天没见了,怪想的。”他不知道这赵经理是谁,但既然认识哥哥,又和哥哥一起消失了,就值得了解。
一提赵经理,旁边一个穿绿旗袍、藕色毛衣的女士也凑过来道:“啊呀,你们是不是说赵大少啊,我也在找他呢。”岛津留意看她,见她生一张圆盘脸,搽着脂粉,描着入鬓柳眉,画凤眼,珍珠耳坠、金项链吊着鸡心红宝石、翡翠手镯,好似一只新鲜出炉的仿古花瓶。连忙微笑问:“太太,您也是赵经理的朋友?”那女士道:“可不是么,多少年的朋友了,说不见就不见了,打听了好几天,都说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她转脸问看台面的:“你们赵经理去哪儿了?”他茫然道:“这几天没来啊,我们这些下面的人怎么会知道。”她叹口气道:“瞧,都这么说。你说玄乎不玄乎。”岛津一旁想,这赵经理早不消失,晚不消失,哥哥失踪了,他也不见了,很可能脱不了干系。
三号女招待这时插话道:“殷先生,你们聊,我做事去了。”她脸上还挂着笑,那笑里头的真情已经褪尽了,只剩一个壳,慢慢退开去了。这人肯定不是殷先生,她暗忖,长相和声音倒是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里头的灵魂很陌生,肯定不是同一个人。这几天怎么啦,净出这些稀奇古怪的事儿?她想想不寒而栗,在胳膊上拧了一把,撕裂的痛,看来不是做梦。
龙芥见她离开了,松了口气。她跟哥哥的关系一定不寻常,那样子,已经看出端倪了。自襁褓时起,别人都容易把兄弟俩弄混,已经成了常态,所以一旦被认错,两人都懒得纠正,常常将错就错,顶对方的身份。碰上极熟的人,也免不了混淆,直到话对不上,才分辨出来。哥哥在这里呆了不止一两天,总有几个捻熟的,比如那个三号女招待。自己一时可以顶着哥哥的名义活动,谈话多了,免不了露馅,不如趁现在还能蒙,尽量多摸些情况。
他亲切地问那位绿衣女士:“既然是赵经理的朋友,那也就是我的朋友了。请问怎么称呼太太?”绿衣女士刚才还一脸愁云,听他这么一问,马上堆起笑脸,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拍道:“哎呀,殷先生真客气,咱们也算打过照面的,那天不是坐一张台子上么,你跟汤先生抽的烟,把人都能呛死。”她并不知他名字,听见人人都称他殷先生,就跟着叫开了,“什么太太不太太的,叫我钰涵就好了,姜钰涵。”说着,打开蛇皮小包,摸出一张名片递过去道:“不瞒你说,我也是生意上的人,先生既然是赵大少的朋友,可得来捧捧场啊。赵大少可是大恩客啊。”
龙芥漫应道:“那当然,当然。”仔细看名片上写着:“怡红院姜钰涵”,下面是四马路会乐里的地址电话,原来是堂子里的馆人。把名片仔细收起了,问:“钰涵小姐这么急着找赵大少,真是情真意切啊。”姜钰涵瞪他一眼道:“殷先生,你寒碜我呀?”他说:“不敢不敢,只是看你这么想他,有些妒忌他了。”她叹口气,欲言又止。他心里燃起一丝希望,或许,这女人会有赵经理的线索,只要找到赵,不怕打听不到哥哥的情况。
边聊边玩,又一圈下来,姜钰涵中了一个双号,赢了50元。龙芥先前连赢,现在却连输了几盘。他这么输输赢赢,最初买的八个筹码,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了,对姜钰涵道:“手气不好,换张桌子玩玩。”她笑道:“我今天手气还可以啊,是不是你的运气都让我沾掉了,那今天就跟定你了。”捧起一堆筹码,随他换到另一张轮盘赌的台子。看台面的是个姑娘,见了龙芥,热情招呼他,当然也是称他“殷先生”,问他这一阵去了哪里。他说是有些私事要打点,离开了几天。一切都要含糊,免得露出破绽。见手里只剩一个筹子,只好又忍痛抽出两张一百元的法币,换来二十个十元筹码。荷官把筹码摆他面前,嘴里不响,心里嘀咕道,这殷先生几天不见,怎么变了性了,束手束脚不说,话也变多了。之前没见他和人搭讪过的,现在倒和花丛里的人也打得火热,姜钰涵是谁,她是知道的。心里想着,不免看多他一眼。岛津见她的眼神,知道自己什么地方让她起疑了,却不知是哪里不对,又不好问,有些不自在起来。
看台姑娘把白球在转盘里一划,手一松,白球飞转起来,嘴里道:“好了,请收手。”姜钰涵赶在她话音落下之前,闪电出手,把一摞筹码放在红色26上面,然后伸长脖子,紧张地盯着飞速绕圈的白球。龙芥来不及下注,津津有味地陪着看,见那球飞旋几十圈后,渐渐慢下来。又过了不知多少圈,“耷拉”一声,掉进一个红格子里,定睛一看,不偏不倚,竟然就落在红色26号。他刚要恭喜她,她已经兴奋地大喊一声“孤丁——”,一边“啪啪啪”自己鼓起掌来。龙芥笑道:“姜小姐今天吉星高照啊。”庄家把一枚旗杆竖在红26格子上,把其它没中的筹码全部耙清,然后一五一十,数出一大堆百元筹码,小山一般堆在姜钰涵面前。她笑得合不拢嘴,对龙芥道:“我说呢殷先生,你还真给我带来运气了。你不知道,这一阵我有多倒霉哦。”龙芥道:“怎么会,难道也是赵经理不好?”他是逮着一切机会把话题往赵经理身上引。她的笑容立时收掉一点道:“啊呀,这种事真不想说,说出来就难为情了,”想了想,把嘴凑到他耳边轻声道:“这死人,欠了我五千多块钱局帐,一声不响,就消失了。”她的胸脯蹭着龙芥的胳膊,呼吸撩拨他的耳朵,浓香逼进他的鼻孔。说完了,手在他腿上一拍,仰开身子,似嗔似怒地望着他,用正常声调道:“怎么样,没想到吧。”
龙芥觉得她的一颦一笑、一乜一斜都是诱惑,每个毛孔都滴出荷尔蒙的浆汁来。他虽然是中国通,但常年呆在日本机构里,接触艺妓是常事,进入上海本地的花丛还是很难得,庆幸有这种公私兼顾的机会。道:“赵经理会这样,倒是没想到。一定是有什么原因的,这种事我也不能袖手旁观……这里说话不方便,要不,我们到你家边喝茶边聊?”
姜钰涵哪有不愿意的,凭空多出一个客人来,正是求之不得,听他话里的意思,好像是要替赵善淳还那笔欠账,赌场里人人对他神态恭敬,一定是个多金的主。再说今天手气超好,赵善淳欠的钱,倒回来了一小半,顿时心情大好,一口答应了。
说走就走,两人去兑钱柜台把筹码换成法币,在一群看场的送别声中下了楼梯,朝出口走去。还没走到门口,迎面一群人从门外进来。他不认识来者何人,见他们人多,气势又盛,往旁边让让。没想对方远远地呆立住了,视线齐齐落在他脸上,个个露出恐怖的表情。这让他大感意外,不免也把他们细细打量一遍。
对方一共五个人,中间一个身着麻栗色哔叽长衫,身形魁梧,肩背有些佝偻,花白的板刷头,酱紫的大脸盆,正是照片上见过的金石寒,另四个一身短打的,肯定是他的保镖了。这群人的惊恐神态,让岛津不解,疑疑惑或地把视线转到前面保镖身上,四目刚一相对,那人突然就指着他嚎叫起来:“鬼……鬼……”叫声来得突兀,调子又凄惨,岛津一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姜钰涵本是个迷信透顶的人,听到“鬼”字,更是给吓得不轻,“哇哇”尖叫起来,触电一样从他身旁跳开,噼噼啪啪逃出门去。见她逃了,那个丢了元神的保镖也跟着逃了。金石寒偌大个块头,竟也吓得迈不动步子,像被钉在地上,双手垂在身旁打颤。
龙芥一定神,全明白了,哥哥肯定是死了,而杀死哥哥的,可能就是眼前这几个,金石寒,还有他的保镖。他们见了自己,以为遇到哥哥的鬼魂,所以吓成这样,他眼泪涌了出来,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既然把我当成鬼,那就装鬼装到底了,逼近一步,对金石寒道:“你杀了我。为什么?为什么?”
金石寒毕竟经历过大风大浪,能沉得住气,突然袖口一翻,手里多出了一把小小的镀金手枪“掌心雷”,“忽”地指住龙芥,怒吼道:“你想怎么样,我是菩萨保佑,金刚不坏之身,任你是什么妖魔鬼怪,吓不着我。”
他们这么一闹,早惊动了上下两层所有看场的,稀里哗啦都赶了过来,见大老板拿枪指着豪客殷先生,全摸不着头脑,却不敢怠慢,个个拔枪在手,齐刷刷指着龙芥。龙芥顿时被黑洞洞的枪林围在中间。这架势壮了金石寒的胆,让他冷静下来。
仔细打量,见前面这人的左脸颊并没有伤痕,而那天殷先生与人打斗,左颊伤得不轻,再者,刚才他走路时,也不见他跛脚,所以,来人不可能是殷先生,这么一想,心头大定了,当务之急,是把眼前的危局化解掉,杀人的事是决不可泄露的。他放下手枪,朝四周那伙一示意,大家就都跟着收了抢。这才堆起笑脸,顺水盘舟道:“殷先生,你活得好端端的,谁害死你了?我们几天不见你,以为你又像上次那样,被人暗算,死于非命了。所以突然见你出现,给吓了一下。你没事就好,我们也不必向法租界巡捕房报告你失踪了。”转身对围成一圈的看场们吼道:“去去去,没你们事儿了,”又对龙芥道:“殷先生,请到寒舍喝杯茶,压压惊吧。”
龙芥见他那么快识破谜底,有些遗憾,只好随着他穿过花园小径,来到他落脚的爱荷楼。一路上,两人都不吭声,岛津吃不准金石寒是在盘算什么,还是紧张。
爱荷楼是幢西式的小楼,客厅的天花板高得有些渺远,沙发是西式的,其它家具是中国式的,角落的墙上还挂了一幅日本浮世绘,让龙芥有些意外。一只巧克力色的吉娃娃听到动静,早早迎了出来,见了龙芥,旺旺吠了几声后,察觉主客的神色都不对,就噤声了。两人坐定后,小狗立刻跳上金石寒的大腿,突起两只大眼,一眨不眨地盯住龙芥。
上了茶,屏退了左右,金石寒才问:“在下斗胆请教先生是何方人士?”
龙芥见所有人都散去了,继续装神弄鬼已经没用,便掏出名片递过去。金石寒摸出一副老花镜架在鼻子上,蠕动嘴唇吃力看着,认出名片上印的是:“大日本中国派遣军情报部二课课长岛津龙芥中佐”。放下名片,现出茫然的神色,问:“先生是日本人?”
“名片上说得很清楚了。”
金石寒似乎不敢信,眼睛眨了好一阵才道:“那么,岛津中佐和殷先生这么像,应该是双胞胎兄弟了?”
“我是他弟弟。”
“那么,殷先生也是日本人了?”
龙芥不语,只点了点头,他不知金石寒是在装傻,还是真的不知道哥哥的身份。他说:“我来这儿的目的,想必金先生也猜到了。我哥哥来你们这儿后,原本好好的,突然就不见了。我国政府把调查的任务交给了我,希望金先生能给予配合。”
金石寒沉吟片刻,拿定了主意,既然是日方派来的人,对殷先生的底细,只会比自己更最清楚,遮掩隐瞒反而坏事,他们唯一不掌握的情况,是殷先生的真实结局,这一点死死咬住,绝不松口就是了,于是开口道:“先生想听实话吗?”
龙芥强压住不耐烦道:“你认为呢?”
金石寒点点头:“我们真的不知道令兄去了哪里。”
龙芥一下脑门充血,拳头攥了起来。小狗紧张了,支起了前腿。他警告自己冷静,深呼吸了几下才说:“那么,你们刚才见到我紧张什么呢,为什么把我当鬼?”
“我们真没害过令兄,但他好端端一个大活人,突然就不见了,任谁都会猜是被人谋害了,所以见到你才吓成那样,想必让你误解了。”
龙芥想了许久问:“是怎么发现哥哥不见的?”
“客房部的清洁妇每天早上八点打扫他的房间。那天她敲门没人应,开进去一看,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好像从来没住过人。她记得,前一天下午殷先生把水弄到浴室地上,让她去拖过地,随口还说过要再住一阵子的,突然见人去屋空,觉得意外,就去账房问殷先生有没有结账退房,账房说根本没有,又去问门卫,也没见殷先生出过门。”
龙芥端起茶杯,低头慢慢喝着。金石寒也打住不说,习惯性地摸着小狗的脖子。那只紫檀木的落地钟“咔嗒、咔嗒”在走。龙芥问:“这最多只是失踪而已,凭什么就推测他是被人谋害了?”
“这世道,带了那么多现金,人不见了,先想到的,就是谋财害命了。”说着,翻起眼皮望住岛津,看他知不知道那只箱子,以及箱子里的内容。
岛津当然明白他的心思,点破说:“他的箱子里是二十五万美元,用来执行大日本帝国政府派给他的任务。这一点,金先生也清楚?”
金石寒摇摇头,又点点头:“贵国政府的任务,我们不清楚。但他那满满一箱子美钞我们是知道的。鄙总会有规矩,陌生客人进大门时,行李箱包一律要打开检查的,怕藏枪支炸弹,所以看到过箱子里的钱。令兄平时很小心的,那只密码箱形影不离,离开房间时,还用钢链条锁在手腕上。他出门时被人打劫过一次,没成功,可见他是给人瞄上了,所以,他一不见了,我们的推测就是谋财害命。”
龙芥道:“就算给人瞄上了,也是给知情者瞄上的,何况这里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外人能进来谋财害命吗,除了你指使人做,还能是谁?”
金石寒不急不恼,显是早有思想准备,叹口气道:“岛津中佐,我手下有三十六家公司要管,这里是难得来一次的。平时都交给赵善淳一手打理,他才是这边的主持人。那天大家找不到殷先生,就去找他,这才发现他也一起消失了。”
龙芥想,所有线索都指向这个赵善淳。这么容易就有结论,恰恰最不放心。问道:“金先生已经认定是赵善淳作的案?”
“不是认定,是推测。”
龙芥把茶杯往茶几上一放,略微大力了些,小狗一惊,“汪汪”叫了两声。他说:“好你个推测!赵善淳再有本事,就凭他一个人,能在众人眼皮底下,把一个大活人变得无影无踪?”他受不了被人当傻子愚弄。
“不不不,中佐,赵善淳不是一个人。他在这里一手遮天,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没人敢问,没人敢管。要把人弄出这里,对别人难,对他是轻而易举的事儿。别看大家见了我跟老鼠见了猫似得,但真正管事的,是老鼠头子。”
龙芥见他堵得滴水不漏,换了个角度问:“既然怀疑是他,怎么不见你抓他回来?”
“不抓?整个上海滩起码有三百人在打探他下落。每条沟、每个缝都掏过了,硬是没发现一点蛛丝马迹。他不可能还在上海滩,估计早就远走高飞了,所以,我说他不是一般的人。”
龙芥语速急促起来:“既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疑凶也没影子,早早断言我哥已经被害了,存什么心呢?”
金石寒道,“我说了,不是断言,是推测。你想啊,这种事,无论谁干的,总是在江湖上混的人,做事情,都是差不多的路数……你看过《水浒传》吗?”他想起对方是日本人。
“《水浒传》、《封神演义》、《七侠五义》……哪一本没看过。”龙芥说这话时,不免透出些自豪。
“看过就好。那你就知道什么叫‘无毒不丈夫’了。到手了那么多的钱,是不敢留下活口的。”说这话时,不自觉地做了一个切菜的动作。金石寒语调沉重,龙芥却觉得他内心正幸灾乐祸,怒火慢慢积蓄起来,要是能亲手宰了这个人,丝毫不会愧疚的。但杀人不解决问题,重要的是真相,既然问不出所以然,只有亲自搜出证据。
他说:“带我去看我哥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