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高剑霞与池彩娣坐定后,端着香槟忘了喝,思忖该怎么开口向她提,视线就滴溜溜在她脸上不停歇地转。
“怎么了,高警长,你看得我都发毛了,我脸上有豆豉啊?”她忍不住问。
“噢,”高剑霞说,回过神来。“我在想,你这衣服穿得不错,显得发型有些不配了。有时间把头发去烫烫。”她摸摸头发,触到了额前的发夹,心想对啊,刚才照镜子,总觉得缺些什么,不禁一笑。他定定神,觉得一上来就直奔主题的话,太猴急了些,就问:“这身衣服是哪家的?”
她说:“就在幕尔鸣路靠霞飞路,我叫不上名字,都是洋文。”
“噢,那我知道了,是Princess Ludmilla,”高剑霞念了个洋文,池彩娣眨眨眼。她在洋人家帮工时,洋泾浜英语是学会说了,却不认字,见到英文是读不出的,这下才知道那家店的读法。他见她恍然的样子,就解释道:“那家店的老板娘叫柳芭,很小就到了哈尔滨,九一八后来上海的,在法国总会瞎混,认识了一个瑞士的外交官。她能开出那家店,就是那瑞士人出的钱。她哪有什么钱。”
“你认识她?哎呀,早知道就好了,你去说说的话,还能拿点折扣吧?”
“我不认识她,只认识她的情人,法租界总巡捕房政治部的。不过,那女的情人多了去了,只要能派用场的,都成了她情人。”
“这样啊?”池彩娣觉得不可思议,“那他老公不说?”
“哈哈哈,她老公说什么?她老公这玩意儿不行,”他竖起拇指代表男性生殖器,朝空中捅了两下,“再说他们洋人不在乎这个……不过这终究是不行的,所以两个还是离婚了。她是赚到了,弄到个瑞士护照,得了不少钱财,还有就是这家店。离婚后,生意是越做越好,就租了个好大的工场,请了七八十个工人缝衣服。不过,听他们法国人说,她是很有才的,天生是个设计师,她店里的衣服全是她自己设计的,料子都从法国买过来,不简单。”他的视线落到池彩娣胸前,“你看这料子,这么软,这么白,这么薄,你要对客人作出警告啊,跟你跳舞前要把手洗了又洗,要不一碰一个手印,前面看着好好的,转过身来,腰上倒黑了一块,那就煞风景了。”又审视她化了妆的脸,“你出来这一年多,好像要脱胎换骨了嘛。”
池彩娣咯咯笑道:“高警长,你那副贼忒兮兮的样子,要吃我豆腐啊,当心家里母老虎发威哦。”
高剑霞嘿嘿笑道:“哪敢哪敢。”他近过身的女人到底有多少,记不清了,大多是狐媚妖娆会来事的。池彩娣是另一种路数,成年了,还像一颗没长熟的青桃子。看人时眼光不带一点勾,好像脑子跟不上耳朵,有些愣怔。说话也不拐弯,不会挑逗男人,或根本是没想过要挑逗。兼之肤质带暗黄,营养明显不良,头发的质地也不好,弄不出太多花样,总是一成不变的发型,半长不长,四六分开,垂在两边,有时用发夹别到耳后。身材也不见有明显的凹凸。他有时会想,这种女人估计是平铺直叙,索然无味的那种。但这种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从未好奇到要付诸行动检验一下。今天,头一回见她描了眉,画了眼,傅了粉,不免有些意外,觉得对她的印象或许偏颇了。
抓起瓜子嗑了起来,嗑出一小堆壳后,神情变得严肃了,换个话题问:“怎么样,彩娣,说笑归说笑。问你一句正经话,是不是很想你孩子了?”
池彩娣猝不及防,笑容僵在了脸上。他沉默片刻,才继续说:“我想,你大概常去孩子的住所附近,偷偷看她玩吧。”她更意外了,眼神里划过一丝惊慌:“好啊,你派密探跟踪我了?”
“这还需要跟踪吗,猜都猜到了。你出狱后,向我求爷爷告奶奶的,非要知道孩子养父母的地址,难道是为了写感谢信给他们?你们女人脑子里转些什么东西,我还是知道一点的。”
她垂下头去,眉眼间的笑影,好像被一块冰冰凉的丝绒擦净了。楼下舞池里,青红蓝紫的灯色不停变幻,她的脸色就跟着变,把乐声都沾染了。她把手里的瓜子壳丢进小篓子里,见手指染黑了,掏出手绢,蘸点茶水去擦,一下一下,擦了许久。池彩娣那双手,高剑霞是很熟悉的,手指细长遒劲,最奇妙之处,是食指和中指一般长短,指尖又细,伸出去,就是一把天然的镊子,这双手提醒了他,她毕竟不是一般的女人,所以总会有些一般女人没有的吸引力。
等她再抬起脸时,高剑霞见她双眼含着泪,心里一喜。
她说:“高警长,你说我怎么办?”
“什么叫怎么办?”
“我想我孩子,想死了。”
高剑霞凑近她,低声道:“可是,彩娣,她已经不是你的孩子了。她一出生,就正式过继给人家了。你只是孩子的生母,人家才是孩子的合法父母。”
乐队开始奏一首欢快的曲子,楼下舞池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气氛是兴高采烈的,而池彩娣却泪流满面。高剑霞下意识瞄一眼旁边,二楼还没客人上来,桌子仍旧空着。他并不急于安慰池彩娣,开了桌上一听茄立克,抽出一根点上,慢慢吸了起来。池彩娣静静地流泪,偶尔抽泣一声。他则平静地吸着香烟,不看池彩娣,只看着楼下一对对旋转的舞客。
她又抽泣一声,突然下了决心似的,长长吸了一口气,用手帕蘸光泪水,擤了鼻涕。她挺直腰身,好像刚刚发现桌上的香槟,抓过杯子,一仰脖子,喝得干干净净。香槟有些凉,有些酸,味道让她很不习惯。这么难喝的东西,价钱那么吓人。但她顾不上这些。她说:“不瞒你说,我去过丫丫家了。”丫丫是她给女儿随口起的小名。
高剑霞“哦”了一声,这才转过眼来。他似乎不怎么惊奇,只是探寻地看着她,等她往下说。她吃不准高剑霞是知道了,还是不知道,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权当他不知道,说:“谢先生一家准备回美国了,房子要顶出去,在报纸登了广告。我就假装租房,让经组人带我去看。”于是,把自己如何借着看房的名义,如何进入丫丫房间,一一说了。她像大多数女人一样,心里有事,总要找对象倾吐,把过程说得很细琐。高剑霞脸上没什么表示,心中暗自赞叹她的行动能力。
“丫丫已经好大了,”她说,从随身小包里找出一张照片递给他。“你看她,像不像我?”
“哪来的?”高剑霞问,伸手接过,马上明白是她偷出来的。他仔细看了照片上的孩子,又抬头看看池彩娣,看不出有太多相似之处。半天才说:“唔……嘴巴这儿好像有点像……鼻子这儿,好像也有点你的影子。”池彩娣要回照片说:“行了,你们男人不会看。”
高剑霞道:“好吧。那你有什么打算?”
池彩娣道:“我要带走丫丫。”
他还是四平八稳,眉毛都不动,似乎一切尽在预料之中。“怎么带走?带去哪儿?”
“我已经想好了,”她说,脸上的皮肤崩紧了起来,眸子的光骤然亮了几度。高剑霞觉得,她的灵魂已经不在这舞场里头了。“上回我假装去看房时,门房间的俄国人见过我了。我再去的时候,就会跟他说,我是来复看的,已经跟房客约好了,阿妈在家里等着。我是个女的,他对我又有印象,听我这么一说,一定就放我自己进去了。再说,他是个酒鬼,只顾着喝酒,不会管太多的……”
说到这,被一种紧张情绪催迫,坐不住了,站了起来,拧着两只手,仰着脑袋来回走,高剑霞只好换个姿势,仰视着,视线跟着她来回动。她继续说:“到了楼上以后,我不能去敲门,因为阿妈没得过主人关照,一定不会让我进去的。不过我有办法。我只要把外面的电闸拉掉,阿妈见屋里突然没电了,一定开门出来检查电闸。上次去看房时,我已经看清楚了,电闸的位置在楼道另一头,要拐个弯。我就在拐角后等她,见她一露头,就拿浸过哥罗芳的手帕捂住她的鼻子。她马上就会昏过去,我就扶她回到屋子里头,对丫丫说,我是隔壁的阿姨,刚才看到阿妈在外面发病昏过去了,很危险。不过,有阿姨在,囡囡不害怕,让阿姨抱囡囡找妈妈去,找到了妈妈,她就会叫医生来给阿妈看病的。不过咱们要快,要不就来不及了。小孩听我这么说,肯定相信了,就会让我抱她出去。我就抱着孩子跑到门房间,对那个看门的俄国人说,刚才看房看到一半,阿妈突然犯病晕倒了,孩子吓坏了。你赶紧上去看看要不要紧,我在这里照看孩子。那俄国人听了,肯定头也不回就去了。等他一上去,我就带着孩子走了。”
她站着不动,迫切地等着他的反应。他一语不发,许久,才渐渐露出微笑道:“佩服,实在佩服。”这话是发自肺腑的。心想,要是手下人都有池彩娣的心眼,办起案来,不知要顺手多少。这么想着,叹口气说:“不过,彩娣,这里头有个漏洞,不知你想没想过。”
“漏洞?”
“你知道吗?你逃走后,最多十分钟,那俄国人就下来了。你的把戏就戳穿了。他一打电话,不出五分钟,公共租界的巡捕都会动员起来,开始追捕你们。你能跑多远?”
“我不会停在公共租界的。我一出门就叫出差汽车,直接开到法租界。”
“我刚才没说全。公共租界巡捕房一接到报案,就会同时知会法租界巡捕房。不出十分钟,我在的中央捕房,还有老闸捕房、新闸捕房、静安寺捕房、戈登路捕房、普陀路捕房;虹口捕房、汇司捕房、狄思威路捕房、嘉兴路捕房、汇山捕房、榆林路捕房、杨树浦路捕房,会全面出动抓捕你。上海两大租界的所有关卡、车站、码头都会仔细盘查,所有旅馆饭店都要派警员兜底搜查。第二天,你的照片和孩子的照片就会登在各家报纸上,还会发放到每个巡捕手中。到那时,你就插翅难飞,寸步难行了。”他停了停,看看这些话的效果,满意了,继续说:“彩娣,你是有前科的。要是再进班房的话,别说和孩子在一起,这辈子就别想再见外面的蓝天了。到那时,就算我想帮你,也没那个本事了。”
“我不要听你的泄气话,”池彩娣说,灯光再怎么变,盖不住脸上的死灰,拉过椅子,一屁股跌坐下来,说是坐着,不如说是瘫在靠背椅上。高剑霞本没有喝酒的念头,见池彩娣失魂落魄的样子,倒放心了。从冰桶里取出香槟来,给自己慢慢斟了一杯,顺带把池彩娣的杯子加满。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全然忘了高剑霞的存在。他喝着酒,见舞厅里已经逐渐拥挤起来,邻桌也在不知不觉中坐满了人。
客人多了,上班的舞女也多了起来。孙菱是这时来的,她穿一件藕色紫花的旗袍,白色高跟皮鞋,一来就到处找池彩娣,楼下没找着,问了阿强,才知道有人请她在楼上坐台,不禁替她高兴。笑嘻嘻上得楼来,见了池彩娣和高剑霞两人的架势,不禁有些疑惑。她喊了一声彩娣,见没应答,仔细端详她的表情,一副万念俱灰的样子,以为她受了欺负,便对高剑霞怒目而视。高剑霞猜中她的心事,微笑着解释说:“池小姐刚才说到一些伤心往事,有些难过,你劝劝她。”又自我介绍说:“在下姓高,在巡捕房做事。”
“啊,你就是高警长吧,听彩娣说过。”孙菱这才重新露出笑容。转脸问彩娣:“彩娣,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哟,今天这么漂亮,不认识你了。你看你这身裙子,什么时候买的呀,很贵吧。”伸出手指搓搓料子,“什么料子啊,怎么没见过嘛。”
孙菱絮絮叨叨了好一会儿,池彩娣才抬起眼睛,勉强笑了笑,仿佛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高剑霞几杯香槟落肚,见孙菱漂亮,谈性也变得很键,和她聊了一番上海滩近期的花边新闻。池彩娣一直恹恹的样子,被问到了,才勉强答一句半句。
聊了一阵子后,高剑霞见舞女大班阿强在邻桌招呼客人,招手让他过来,吩咐说:“孙小姐的坐台费别忘了算,记十个钟。”阿强却没喜色,挤出一个笑脸道:“得令。”孙菱娇笑道:“啊哟,高警长,你那么客气干嘛,我是来陪彩娣的,又不是陪你。”他咬着烟,呵呵地笑道:“你这么个大红人来坐我的台,这个面子可是太大了,可别嫌少哟。”孙菱在他手背一拍了一下:“什么话嘛。”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舞厅里的人又多出一倍,一下就座无虚席了。只见阿强匆匆登楼而来,在孙菱耳旁道:“范队长来了,一定要请你赏光。”孙菱说:“我正忙呢,让他找别人。”阿强道:“说了,哪肯啊,非找你不可。”她狠狠地说了声“讨厌”,只得随阿强下楼去。不一会,就见拥挤的舞池里,范队长满面春风,紧搂着孙菱转起了圈子。高剑霞隔着香烟的蓝雾,视线紧随着他,好比一只豹子,盯着来跟自己抢食的狼。在工部局警务处里,范千里的资料足有一尺厚,全是他杀人放火的记录。要不是英国当局忌惮日本人,范千里这会儿跳舞的地方,就不是百乐门,而是阴曹地府了。
高剑霞看了一会儿他们俩,调转头来,接着先前的话头道:“彩娣,还有一条,就算你吉星高照,额角头撞到了天花板,真的带着丫丫逃出了天罗地网,又能去哪儿?现在到处兵连祸结的,一出上海,不是游击队,就是土匪,要不就是日本人,你能活着走多远。”
“我准备带上她去香港。”
“去香港?那地方可是处处要钱的,你坐吃山空啊?听回来的人说,杜老板在那儿都捉襟见肘,混得那个苦啊。你有多少身家,也学人去香港,你供得起她?还不说养你自己呢!”
她说:“怎么就养不起了,这一年我省吃俭用,已经攒了三千多块钱了。再说了,要是香港真像你说的那么难,那我去乡下好了,这么多钱在乡下总可以吧。”她的语气已经没那么坚决了。
高剑霞笑了笑:“三千块要是蹲到乡下去,熬个两年,也不是不可以。可你忘了,丫丫已经不是乡下小妞了,别说吃糠咽菜,就是大饼油条,她也吃不惯的。她从小到大,吃的是亨氏食品,喝的是克林奶粉,住的是煤气、电灯、电话、电风扇和抽水马桶齐备的高级公寓,说的是英语,看的是美国童话书,坐的是汽车。你要是强行带她去过你的乡下日子,就是把她从天堂拖进地狱,她不仅不会认你这个妈,还要恨你,恨你一辈子。”说到这,他顿了顿,看看池彩娣,见她一脸惊恐,继续说:“彩娣,你想过没有,丫丫已经不是中国人了,她是长着中国面孔,却是个彻头彻尾的美国小姑娘了,你明白吗?她离开了你,被人家美国华侨收养,是她的造化。她已经一步登天了,不属于你这个世界了,你想硬把她夺回来,那可不是小事,那是惊天动地的大动作,可你一点没准备好,也没长久打算,只是凭着母爱的冲动,盲目行动。母爱有什么用?猪也有母爱,狗也有母爱,只是一种畜生都有的本能嘛,能管什么事?做事情需要的是理智。方方面面都得考虑周到,否则就别去做。”
她束手无策,喃喃道:“我不知道……还怎么考虑……不是都想到了吗……”
他没接她的话,继续道:“你要记住,彩娣,这么重大的事情,经济是头一位的,先要准备好的就是钱,不是什么三千块,也不是什么三万块,要多得多,否则你怎么伺候丫丫那样的美国丫头?你养她到能够自立或嫁人,至少还要个十几年吧?其次,要想好去哪里,内地是不必想了,香港迟早也是日本人的天下,我和英国人共事那么多年,早看出他们是群废物,靠不住的,根本不是日本人的对手。要逃,就干脆逃到美洲,至少也要去欧洲,这才是长久之计。”
她低着头,长长叹了口气,把裙子搓来搓去。最后才道:“唉,都是白说。”
“不是白说,”他道,“如果你真有这心,我倒可以给你指条路。”
她抬起眼睛。他喝着香槟,从玻璃杯沿上望着她,对视了良久。他说:“你再那么搓下去,把新裙子搓坏了。”
“什么路?”她问。
高剑霞刚想答话,一曲伦巴停住了。舞女大班阿强走进舞池,对大家连连躬身作揖,将舞客们一一请出场子。等舞池清空后,他两手举过头顶挥舞着,对大家说:“请各位先生小姐注意了,今夜我们特意请来了罗宋艳舞团,给大家表演最肉感的巴黎艳舞。今夜大家可要开开心心,大饱眼福了。趁欣赏表演的机会,建议诸位该吃的吃,该喝的喝。香槟、威士忌、啤酒、汽水,应有尽有。长夜漫漫,何时天明,中华民族一定要振奋精神,苦中作乐,等待下一场持久战是不是?”他篡改了抗战的宣传套话,惹大家会心一笑。西崽们开始各张桌子跑,推销酒水小吃。
这时的灯光全集中在舞池里,休息区里一片昏暗。乐队伴奏下,五个俄罗斯裔舞娘扭着身子,鱼贯上场。舞娘们很壮硕,白花花的肉,除了私处,浑然不作遮盖。开始时跳的是草裙舞,动作舒缓,臀部画着圆环,朝四周甩动旋转,每身肉都在荡漾,双乳波动得尤其厉害,大嘴笑得灿烂,媚眼满场抛射。跳了一会儿慢舞后,音乐开始提速,舞女们的动作也激越起来,虽然身子的上下都很丰肥,却依然扭得跟蛇似的;玉臂高伸,有时像攀爬,有时像收卷;大腿频频侧踢,高过头顶,展示胯间那块小到不能再小的布。高剑霞受到吸引,张大了嘴,津津有味地看着。他的脖子很短,却拼命伸着,几乎要把颈骨扯脱开来。
池彩娣捅捅他道:“高警长,高警长。”
高剑霞回过脸:“嗯?”
“你说给我指条路,什么路。”
他勉强把视线从舞娘身上收回来。“我有个朋友,最近有单大生意,想找人接。我觉得你很合适。”
“大生意?”她警觉地问。
“对,大生意。做好的话,别说下半辈子,几辈子的钱都够了。你的丫丫就算是公主,也不愁供不起了。我那朋友,场面上很吃得开的,动个小指头,就能调动看不见的力量,助你把丫丫带走。天涯海角,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神不知鬼不觉,没人在屁股后面追你。”
“什么样的生意?”
“噢,这个——,”他拂拂手,“对你来说是小意思,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只是请你帮忙,从一个房间里,悄悄取走一样东西。”
她望着他,一语不吭,脸上写满的,全是失望和惊愕。半晌她说:“高警长,你让我再去偷东西?那又要犯法了。”
高剑霞道:“彩娣,这世上有许多不义之财……咳,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水浒传》里有一段《智劫生辰纲》,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她楞了楞道:“我在大马路萝春阁茶馆楼上,听过王少堂的扬州说书《水浒》,是不是说杨志的?”
他一拍大腿道:“没错,里头有他。你要明白,劫生辰纲的人,个个都是英雄,管它犯不犯法。你要做的事情,跟劫生辰纲是一个道理。”
她沉默了许久。他紧张地盯着她,一时忘了场子里的艳女们。
“可是,要是再给抓住的话,还不一样要坐牢。”
“彩娣,先不说我朋友的势力,有我在这儿,会让你去坐牢吗?”
池彩娣垂眼坐着。他期待着,并不催。看看进行中的艳舞,看看她。终于听她说:“不行,我不想再进班房了。你看我现在这样子,都是那四年在铁窗里害的,亲生骨肉都被人领走……求求你,别再跟我提犯法的事了。”
他长长看她一眼,没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