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虎伥

唐长庆年间，有一处士名叫马拯。他的性情冲淡平和，最喜游历山水无论山势如何崎岖陡峭，水势如何湍急，他都不辞辛苦跋涉。一日，马拯到了衡山祝融峰，想要去拜访伏虎师。登上山峰，只见佛室道场整洁，果实馨香，器皿都是白金制成。马拯四下张望，见一老僧，眉目雪白，体格健壮魁梧，起卧之间颇有山野粗疏之气。老僧见马拯前来，大喜，忙拉过马拯的仆人，对马拯说：“可否借公子的仆人一用？”马拯问：“不知师父要我仆人有什么用处？”老僧说：“要他到街市上为我买些盐巴。”马拯一听，自然答应。仆人于是手提布袋及钱下山去，须臾之间，老僧已不知去向。

马拯正在山间随意游逛，忽然见到马沼山人独自登山而上。山人见马拯，十分欢喜，对马拯说：“方才路上遇到一只老虎，吃了一个人。唉！不知是谁家儿郎？”马拯问：“不知此人是什么打扮？”山人说了所见之人服饰，马拯听罢大惊，此人正是自己的仆人！马拯正自惊颤，山人又说：“我远远见那老虎吃完人之后，脱去虎皮，换上了禅衣，竟是一老僧。”马拯大骇。不一时，老僧回来，山人见到老僧，就悄悄与马拯说：“方才所见，正是此人。”马拯心知老僧有异，就镇定下来，用言语试探，说：“方才马山人说，我的仆人在半山路上被老虎吃了，这可如何是好？”老僧大怒，说：“这山中并无虎狼，草丛之间也无毒虫，树林之中也无猫头鹰出没，请您勿要相信别人的胡言乱语。”马拯半信半疑，走近老僧细看，只见他嘴角还带着血痕。

夜间，马拯与山人宿在堂上，二人不敢入睡，点上蜡烛，坐在门前，伺机而动。夜已深，二人果然听到院中有虎的嘶吼之声，随后，老虎用头触门三四次，因门窗结实，未曾撞破。二人惊惧，忙虔诚叩拜堂内土偶宾头卢尊者。许久，听闻土偶吟道：“寅人但溺栏中水，午子须分艮畔金。若教特进重张弩，过去将军必损心。”二人听此言，思索一时，登时明白：“寅人就是老虎，栏中是井，午子是我，艮畔金是银皿。只不过后两句是什么意思，暂未明白。”见老虎不再入内，二人就歇下。到次日天亮，老僧敲门喊二人“郎君起来吃粥”，二人这时才敢开门。

吃完粥，二人乘老僧不备，商议说：“老僧在此，我们如何下山？”秘密耳语一番，随后，马拯骗老僧说：“井中似乎有异样，您快去看看。”老僧心下疑惑，就到井边窥视，二人乘老僧不备，一把把他推入井中。老僧登时化作猛虎，就要跃出井来，千钧一发之时，山人搬起一块巨石朝井中扔去，老虎登时毙命。二人见老僧已死，就取银皿下山。

走到半山，路遇一猎人，正在路旁张弓搭箭。马拯见树上有一棚屋显然是猎人的居所。猎人见到二人，说：“不可触动我的机关。”二人站住一时不知该当如何。猎人见状对二人说：“此处距离山下不远，山中老虎暴虐，何不上棚来避一避，待捉到老虎再下山？”二人听闻此言，心下惴惴忙攀缘而上。良久，夜深人静，忽然看见路旁有三五十人经过，有僧、有道，有男人、有女人，有歌唱的，也有舞蹈的，众人到了猎人张弓处，怒道：“早晨有二贼杀了和尚，我们正要追捕，现下竟然还敢有人张弓杀我将军！”于是，众人触发机关。可是却毫发无伤，继续往前走。二人听得此言，问猎人：“这是什么人？这话什么意思？”猎人说：“这是伥鬼，就是被虎所食之人，现在正在为虎喝道呢。”二人惊问：“勇士博闻，不知勇士姓甚名谁？”猎人说：“姓牛，名进。”二人听罢，大喜，说：“土偶诗下句中，特进就是牛进，将军就是此虎。”于是，二人劝猎人重新张弓搭箭随后登棚，不一时，果见一老虎咆哮着前来。这只老虎比化作老僧的老虎更为凶猛。三人正留心看，却见老虎前脚不小心触动了机关，箭正中老虎三处要害，贯心洞背而死。须臾，众伥忽奔走而回，见老虎身死，伏地痛哭，哀转久绝，说：“谁人又杀了我将军？”二人见状，怒斥道：“你们无知的小鬼，被虎啮咬而死。我今日为你们报仇，你们不仅不道谢，还敢大哭，怎会有如此糊涂的鬼？”众伥听得此言，纷纷默然，忽然有一伥回答：“我们此前并不知道将军就是老虎，听郎君一说，这才醒悟。”于是众伥走近虎旁痛骂一顿方才散去。次日清晨，二人与猎人共分银皿后，各自离开。

——故事源于唐·裴铏《裴铏传奇·马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