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瞳人

长安（今陕西省西安市）书生方栋，少有才名，性情风流，行为颇放诞。每次在路上见到出游的女郎，总会跟随身后，伺机亲近，有时被骂作“登徒子”，他也只笑笑，并不以为意。

清明前一日，方栋出城郊踏青，见迎面一车轿徐徐而来，朱红色的轿帘，车轿四周有绣花帷幕，华彩绚丽。车轿后跟随几个青衣婢女，个个容貌清秀，其中有一婢女，行动窈窕如弱柳扶风，堪称绝色。方栋只觉远视不足，就稍稍近前细看，却见轿中女郎揭开车幔，神色不愉，喊绝色婢女快步上前，说：“帮我垂下轿帘，大胆狂徒，竟敢盯着我私自窥探！”趁说话间隙，方栋细看轿中女郎，果真是人间尤物！女郎年方二八，容色远胜方才绝美青衣婢女，直让人目断神飞，不忍移开双眼。

那绝色婢女忙放下轿帘，怒斥方栋：“轿中人是芙蓉城七郎的新妇，并非山野村姑，岂是你一小小秀才可觊觎的！”说罢，婢女弯腰捧起一捧土朝方栋扬去。灰尘随风飘飘扬扬，直眯得方栋双眼无法睁开。

等方栋用手揉完眼睛，就只看到远去的女郎的车马。方栋一路上始终在擦拭揉弄自己的眼睛，但是眼睛一直不舒服。方栋回家对着镜子扒开眼睑，只见眼球上生了一层薄膜，第二天，眼睛越来越严重，再看，薄膜已经有铜钱那么厚了。方栋无奈，只好请大夫医治，然而求医问药许久，并未见效。

方栋此时心中暗悔，不该见色情迷，然也无可奈何。忽然有一天，方栋听人说佛家的《光明经》可助人解除厄运，就捧一卷佛经，日夜诵读初时，方栋心情烦躁，无法定心。时间久了，渐渐心静下来，每天早晚无事就盘坐席上捻珠诵经，如此持续一年，心中杂念尽除。

忽有一日，方栋听到左眼中小如蚊蝇的声音说：“这里黑黢黢的，真难受！”右边眼睛的声音也极细小，回答说：“不如一起出去游耍一番，也解解闷。”不一时，方栋渐渐觉得有物微微蠕动，从眼睛到鼻孔。过了一会儿，两物又从鼻孔返回眼睛。只听它们又说：“好久都没见过园中的亭台了，可惜，那盆珍珠兰快要枯死了。”

方栋听到这话，心中微微一惊。方栋素日最喜兰花，园中种了各类兰花，以前会日日灌溉。自从双目失明后，就再也没看顾过了。这时，方栋忙问妻子：“珍珠兰快死了？”妻子吃惊，忙去花园中看，果见珍珠兰枯萎。妻子诧异，问他怎么知道。方栋就把听到的话说给妻子听。妻子疑心就悄悄躲在屋里一探究竟。果然见有小人如豆，从方栋鼻孔出来，晃晃悠悠跑到大门外，越走越远。不一会儿，两个小人又手拉手回来，又从鼻孔到眼睛中，一连几日都是如此。

又一日，方栋又听见左眼中的小人说：“此路曲折，来往不便，不如我们另开一门。”右眼中小人说：“我这里洞壁太厚，不宜开。”左边说：“我且试试看，若开，我们可一处。”方栋接着就感到左眼眶内隐隐似被抓裂一般，过了一会儿，痛楚稍减，睁开眼睛一看，竟然可以看到东西了。

方栋大喜，告知妻子，妻子仔细察看他的眼睛，发现左眼中的厚膜开了一小孔，黑眼球亮晶晶。过了一夜，那层厚膜全部都消失了，再细看，只见左眼中有两个瞳仁，右眼照旧看不见。

自此以后，方栋就用一只眼睛看物。虽然他瞎了一只眼睛，但是比以前两只眼睛时看东西更清楚。他深知自己从前行为不检，自此后，修身克己，邻里乡亲都称他为“贤人”。

——故事源于清·蒲松龄《聊斋志异·卷一·瞳人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