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婴宁
山东莒地(今山东省莒县)罗店士子王子服,天赋过人,聪慧异常十四岁就考中了秀才。因幼年丧父,母亲对他爱护有加,凡是出门都要带上仆从,并且规定没有特别的事情不能出城。
这年,正值上元节,王子服想要出门游玩,王母不答应。恰逢王子服母舅之子——表哥吴生前来邀请王子服同游,王母只好答应了。二人欢欢喜喜出门去,不料刚到郊外,舅舅家就有仆人来寻,说家中有事,一定要吴生回家。吴生走后,王子服见游玩女子众多,红衫绿裙,不乏娇俏可人的,就独自乘兴游赏。
正流连群芳丛中,忽然见到一女郎手拈梅花,斜倚梅树,言笑晏晏,顾盼间露绝代容华,正扭头同婢女笑谈。王子服不禁看呆了,目不转睛,紧盯女郎。女郎感知到王子服火热的目光,就笑嘻嘻地对婢女说:“你看,此人目光如贼一般火热!”于是抛花在地,拉婢女离开,临去之际,尚且回眸朝王子服一笑。
王子服捡起梅花,怅然若失,只痴痴地望着女郎消失的方向,怏怏而返。回到家中,把梅花放置枕下,倒头就睡。一连几天,不吃不喝也不与人说话。眼见儿子神思不安,脸色憔悴,日渐瘦削,王母忧心忡忡。请医诊治,喂服汤药,只不见好。王母问起缘故,王子服也只是默然不答。
王母无奈,只得请来吴生问询。吴生说自己半途就回家了,并不知表弟经历,表示愿去试问一二。说罢,就到王子服床前,多番询问,王子服终于吐露实情,并请求吴生帮他打探女郎消息。吴生听完笑说:“你也太痴了!这事有什么难办?也值得你这般?我且去帮你打听!步出郊外,必非世家女子。若她云英未嫁,那自然助你得偿所愿。若已嫁人,那就多费些钱财,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你只顾养好身体,此事包在我身上。”王子服听完,自是欣喜不已。
吴生出来把实情告知姑母,并答应寻访女子住处,且请姑母放心。几日后,吴生悄悄来见姑母,说:“周围寻遍,也未见女子踪迹。不知如何同子服说明?”王母忧心,也不知如何是好,想了半晌说:“他这几日才渐渐好了些,饮食也能进一些了,这消息还是先别告诉他,只当今日你没来过。”吴生唯唯称是,只好悄悄离开。
又过了几日,吴生又来了,同王母商议一番,说:“总不能一直躲着总没消息的话,表弟起疑,又病倒可就不好了。我先去见他,随机应变。才到王子服房中,二人寒暄几句,王子服就急不可待地问吴生探问得如何吴生随口扯谎说:“已经找到了。我还以为是谁,却原来是我姑母家的女儿,也就是你的姨表妹,如今待字闺中。虽说你们是近亲,不宜嫁娶,不过想来也无妨。”王子服喜出望外,问:“那女郎现在哪里?”吴生随口哄他说:“西南山中,距离此地大约三十里。”王子服嘱托吴生前去提亲,再三叮嘱一有消息立马过来,吴生满口答应着抽身离去。
自此以后,王子服每日饮食渐增,没几天就一如往常。他时不时地把枕下梅花拿到手中把玩,有时轻嗅梅香,有时对着梅花出神,脑海中不断浮现女郎的倩影,于是更加渴盼再见女郎。可是,吴生却好几日不来,王子服写请柬邀请吴生过来,吴生却也只是推辞。王子服心中恼怒,怏怏不乐。母亲担心他又病倒,就想着为他娶一门亲,可是每与他商议,他都摇头不肯,只日日盼吴生来。
吴生一直没有音信,王子服心中渐渐怨愤起来。转念一想,三十里路并不算远,为什么要指望他人。于是把梅花放入怀中,负气出外寻访女郎王子服独行山中,也无人问路,只朝着西南方走。大约走了三十里,只见群山叠翠,满目葱茏,鸟语花香,令人神清气爽。王子服此时无暇欣赏山中美景,只见此处山路崎岖,偏僻险远,分明不似有人烟。可既已至此且思念女郎,心中犹疑之际依然执意前行。又走了一段曲折小路,遥望谷底,乱花丛中,隐隐仿佛有村落。王子服欣然下山入村,见几间茅屋,虽简陋,却也清洁雅致。其中一户人家朝北,门前绿柳柔若丝绦,院内桃杏艳丽,修竹漪漪,不时有鸟声清脆入耳。步入此地,可使人杂念涤消,乐以忘忧。王子服料想这应该就是女郎家,却也不敢擅入。见门前有光洁的巨石,就稍坐石上休息。
闲坐片刻,听见墙内隐隐有女子声音,娇嫩纤细,脆若莺啭,长呼:“小荣!”王子服伫立细听之时,见一女郎轻移莲步自东向西而来。女郎手执杏花,正欲簪发,抬头猛然见墙外王子服,就不再簪花,笑意盈盈拈花入室。王子服一见,又惊又喜,眉目如画,眸中含情,笑意中流露三分妩媚、三分娇憨、三分伶俐外加一分痴狂,这不就是上元节所见的女郎吗?他在门口徘徊良久,不知以什么理由进门,想要喊姨母,却又担心叫错了人。四周也没有人可问,从朝霞满天到新月初上,起坐徘徊,心中踟蹰,饥渴都全忘了。
夜色初上,院内一女子偷偷扒门露出半张脸窥视王生,面露惊讶之色,随即身影隐没。不多时,忽听大门吱呀声响,有一老太太拄杖而出,问王子服:“你从哪里来?听说你从清晨到现在一直在这里,你有什么事吗?”王子服连忙躬身作揖说:“我来寻亲。”老太太年老耳聋,听不清楚,王子服就大声又说了几遍。老太太又问:“那你亲戚姓甚名谁?”王子服支支吾吾答不出。老太太笑说:“奇怪!你连亲戚姓名都不知道,还寻什么亲?我看你呀,是读书读痴了。不如你跟我来,家中还有些粗茶淡饭,你暂且用些。今晚就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回去,问清楚亲戚姓名再来寻访也不迟呀!”王子服这才觉得腹内空空,又想借此亲近女郎,就满口应承,自是欢喜。
王子服跟从老太太进门,踏着白石砌成的小路,绕过多彩绚丽的花径,穿过花开繁盛的紫藤花架,进入厅中。只见墙壁光洁如镜,海棠花探窗而入,月色映照着,似非人间。王子服刚一坐好,就觉得窗外有人隐隐窥视,转头过去,却不见踪影。这时,老太太叫:“小荣,快快准备饭食!”窗外有女声回答:“是,这就去!”随即脚步声渐杳。
厅中老太太与王子服闲话些家常,无非是父母兄弟姊妹如何,家在什么地方,有什么营生等,王子服一一答了。老太太忽问:“你外祖家可是姓吴?”王子服回答:“正是。”老太太大惊:“你是我外甥啊!你母亲是我妹子!这些年来,我家道衰落,家中又无男丁撑门,致使彼此音信断绝。外甥都这样大了,我竟不认识!”王子服却并不惊异,只欠身说:“此番前来,正是为寻姨母,不巧忘了姓氏。”老太太说:“夫家姓秦,我并无生养仅有一女,为妾室所生。她的母亲改嫁,就把她留给我抚养。这孩子倒是伶俐,就是缺少教导,不知礼仪,等下就让她过来相见。”
说罢,婢女回说饭食已备,老太太就让婢女带王子服到饭厅用饭。
不一时,王子服用完饭,回到厅上,拜谢老太太。老太太唤婢女:“唤宁姑来。”婢女答应着去了。过了许久,隐隐听到户外有笑声咯咯,却不见人来。老太太又叫:“婴宁,你姨表兄在此,快来相见!”户外女郎依然咯咯笑个不住。王生正纳罕,却见婢女把女郎推入厅中,那女郎以手绢掩口犹自笑个不停。老太太瞪着婴宁,嗔怪说:“有客人在,你嘻嘻哈哈,像甚样子!”婴宁忍住笑,朝王子服作揖,站立一旁。老太太对婴宁说:“这是你姨母家的表兄,自家骨肉,却互不认识,说出去真是惹人笑话。”王子服见婴宁欲笑还忍的模样,自有别样风情,心中爱意又浓,起身还礼问:“敢问妹子芳龄?”老太太未听清,王子服又大声复述。婴宁见状又笑,笑得直不起腰来。
老太太这次听清楚了,笑着对王子服说:“唉!婴宁山野女子,疏于管教,年已十六,痴痴傻傻还跟个小孩子一样。”说罢宠溺地看着婴宁。王子服忙说:“妹子比我小一岁。”老太太点头自语:“外甥年十七了,是庚午马年生人吧?”王生点头称是。老太太又问:“可否婚配?”王子服说:“先前与萧氏订婚,还没来得及成婚萧氏就夭亡了,如今并无定亲。”老太太说:“婴宁也未定下人家,你二人年岁相当,可堪相配,只可惜有近亲之嫌。”王子服无话,只目不转睛紧盯婴宁。婢女对婴宁耳语说:“目光火热贼腔未改呀!”不料,婴宁听了又大笑起来,对婢女说:“走,我们去看看碧桃开花没。”说着用袖子掩住口,移步户外,到了户外才大笑起来。老太太也起身,吩咐婢女为王子服安置住处,嘱咐王子服说:“外甥来一趟不容易,就在此住个三五日,晚几天我派人送你回去。此处有小园,花草繁盛,可供消遣,也有书可读,必不使你幽闷。”王子服唯唯点头,只心念婴宁。
第二日,王子服早起无事,到房后游赏昨夜老太太所说花园,果见一精美园子,大小约半亩,园中绿茵满地,柳絮纷飞。另有三间茅舍,花木围绕四周,王生正漫步花丛中,忽然听到头顶树上有簌簌声,抬头一看,竟是婴宁在树上。婴宁看见王生过来,狂笑不止,差点从树上掉下来。王子服慌忙一边伸手接着,一边着急说:“快别笑了,小心摔下来!”婴宁一边轻捷地顺树干下来,一边笑个不停,待双脚快到地上时,失手坠地,这才停住了笑。王子服忙去扶婴宁,趁搀扶之际,偷偷地挠婴宁的手腕,婴宁又开始大笑,笑得走不动路,只好靠着树,笑了好久才停下来。王子服微笑着看婴宁笑起来娇媚无比的模样,心中爱慕更深。等婴宁不再笑了,王子服忙拿出怀中的梅花给婴宁看,婴宁接过来说:“花都枯萎了,留它干吗?”说罢,随手扔到地上。王子服还想捡起,却见婴宁微微笑着斜眼看他,他也不捡拾,只说:“这是上元节时妹子丢下的,所以我才异常珍视它。”婴宁问:“那你留它是什么意思?”王子服忙上前一步说:“留作念想。自上元节与妹子相遇,相思成疾却不能相见。身旁唯有此花,可稍稍抚慰我的相思之情。”婴宁率性回答:“这值什么?等你回去时,我命老奴把园中花草割上一大捆给你背回家。”王子服叹了一口气,说:“妹子何必假装痴傻?”婴宁好奇地说:“怎么就假装痴傻了?”王子服说:“我不是爱花,是爱拈花之人啊!”婴宁十分奇怪,说:“你我姨表兄妹,相亲相爱,也是寻常啊。”王子服说:“我所说的爱,非是亲戚的敬爱,而是夫妻情爱啊!”婴宁问:“有什么区别呢?”王子服说:“自然是不同的,夫妻之间共枕而眠……”婴宁低头思索良久,说:“我不习惯跟生人一起睡。”话未说完,婢女过来找婴宁,王子服怕人撞见,赶紧惶恐离开。
王子服回到厅前,见姨母正与婴宁谈话,他就在厅外稍等。姨母问婴宁:“你一大清早去了哪里?”婴宁回答:“与表兄在园中叙话。”老太太嗔道:“敢是扯谎!定是你贪玩,反用表兄遮掩。”婴宁低头说:“并没有欺瞒母亲,正是与表兄叙话。”老太太问:“那你与表兄都说了什么话?”婴宁脱口就说:“表兄说想与我一起睡觉。”王子服听完此话,大为尴尬,忙进入厅中给婴宁使眼色。婴宁微微笑看王子服,神色狡黠。所幸老太太并没有不高兴,王子服猜想是姨母未听清婴宁的话,忙岔开话题,并小声责备婴宁。婴宁疑惑,说:“刚才的话不能说?”王子服说:“这是你我私下里的话,不可说给别人听。”婴宁说:“母亲又不是别人,何况睡觉是寻常事有什么好避讳呢?”王子服不料婴宁竟这么憨傻,也是无奈。用罢早饭王子服忽然听见门外有杂沓声,出门看去,竟是王家的两个仆人。
原来王子服擅自离家,并未告知母亲,王母四处找不见,心中忧虑就遣人问吴生。吴生也不知道。不过,吴生忽然想起从前胡编的女郎地址就告知王母,王母随即就命人进西南山中搜寻,俩仆人一路劳顿,终于在此地寻到王生。
王生知道母亲忧心,就去向老太太告辞,犹豫片刻终坦言想要带婴宁同归。老太太大喜,说:“我早就想要带婴宁去见你母亲了。不过,我已老迈,不能远行,由你携妹子去拜见大姨,也好!”于是喊婴宁。婴宁笑着过来拜见母亲,老太太横了婴宁一眼说:“也不知有什么可乐的,整天笑个不停!”说罢悠悠一叹:“你要是矜持些就好了。”又叮嘱说:“等下拜见大姨,万不可如此没规矩!”说着以手拭眼角,又赶忙命人为王家仆人准备酒食。
临行之际,老太太拉着婴宁的手说:“你姨家田产富足,必不会使你受苦。你去了好生侍奉公婆,不要惦念我。”说着,老太太送二人出去,婴宁还要再说,老太太却催促快走。二人拜辞老太太,沿山路回城。走到山坳婴宁回头遥望谷底,繁花似锦,茅舍数间,屋前依稀可见老太太倚门北望。
王生携婴宁回到家,王母又悲又喜,双眼只盯着儿子,片刻不离,竟不曾注意到婴宁。王子服待母亲入厅堂坐下,才示意婴宁拜见。王母见婴宁容色绝美,不似凡间女子,大惊,忙问她是谁。王子服回说是姨母家的表妹。王母满脸疑惑,说:“前日是吴生哄你,我没有姐姐,哪儿来的外甥女?”王母又向婴宁追问老太太容貌年龄,婴宁一一说了,王母说:“确实是我长姐无疑。不过先前长姐嫁到秦家,如今已去世多年,并且长姐也没有生养啊。”婴宁说:“我不是母亲所生,由于父亲早亡,生母离去,因此由嫡母抚养长大。”王母疑虑未减,忽有下人报吴生来访。王氏母子出门迎接,婴宁内室回避。吴生听得缘由,沉思良久,问:“女郎名讳可是婴宁?”王子服吃惊地问:“你怎么知道?”吴生不答,却连称怪事,徐徐说:“你秦家姑母去世后,姑丈独居,后被狐女迷惑,二人生有一女儿,名为婴宁。姑丈病逝时,婴宁尚在襁褓,生得玉雪可爱,见人就笑,亲戚吊丧都见过的。后来秦家憎恶狐女魅惑,求天师贴符于墙,狐女与婴宁就消失了。如今姑母却与婴宁同在,这是为什么?”彼此正疑惑间,忽听室内有女子哧哧憨笑,随性肆意,王母心想:“这女孩儿怎么这般憨傻?”王子服忙赔笑说:“是婴宁无礼,还望你莫要见怪!”吴生说:“既如此,不妨请婴宁出来相见。”王母入室,请婴宁出外拜见吴生,婴宁掩袖忍笑,却不出来。王母催促再三,婴宁才极力忍住笑,对着墙壁站了一时,才出门向吴生行礼,行礼结束后,就迅速转身入室,放声大笑。一时,厅堂众人面面相觑,随即笑声荡漾。
几日后,吴生疑心未消,同王生到西南山中寻访婴宁旧居。到了地方,没有见到任何房舍,只有几片零落的山花而已。吴生回忆妹子葬身之地,仿佛距此不远,就去找寻,然而,年深日久,坟垄早已淹没,无处可寻,叹息而返。吴生把探寻所见说给王母,王母心中惊奇,担心婴宁是鬼,多番试探,却见婴宁一如往常,时时满怀笑意。听说鬼没有影子,王母就在正午时分命婴宁出门,婴宁影子与常人一样。王母命她晨昏定省,婴宁一次不落;命她刺绣织补,婴宁技艺精巧不输绣娘。王母私下遗憾,同仆妇叹息:“倒是个伶俐孩子,只是女儿家一味爱笑,终究女德有亏。”仆妇劝说:“夫人多虑。婴宁小姐莞尔一笑,嫣然无方,谁见了不心内开怀呢?家中邻里都爱婴宁呢!”王母也笑:“是呢,我一见她呀,烦恼全消脑后了。”
王子服恳请与婴宁完婚,母亲虽有疑虑,但还是同意了。
成婚那日,婴宁着华服与王子服拜堂。不知为什么,婴宁忽然笑个不住,旁人咳嗽暗示都没用,无奈只好仓促结束婚礼。王子服又担心婴宁憨傻,泄露夫妻房中秘事,然而婴宁却从未与外人说过。每次王母遇事忧怒婴宁到王母跟前一笑,王母就开怀了。家中奴婢犯了小错,担心被责罚总请求婴宁到王母处说话。犯错的婢女再到王母处认错,总能免受责罚婴宁爱花成癖,四处搜寻名花。常常偷偷典当首饰,买花栽种。数月后家中各处都是春色。
婴宁爱花成痴,王家后院原是荒草丛生,婴宁一来,遍植各色花卉有紫色藤萝、胭脂色的蔷薇、妃色凌霄,不一而足,姹紫嫣红,煞是好看婴宁则在闲时攀爬花架,摘花簪发,好不自在。王母知晓后,也曾嗔怪教导,婴宁却始终如一。
一日,婴宁爬上花架簪花自乐,忽然见到西邻男子隔墙望她,眼睛露出渴慕之色。婴宁见了,只冲男子微微一笑,仍低头自顾玩乐。不料这西邻男子竟以为婴宁于己有意,一时春心荡漾,也不离开。婴宁玩乐一时见西邻男子依旧隔墙而望,目光无礼。
婴宁心中有了计较,她伸手指了指墙,西邻男立马以为婴宁约自己夜半于墙角相会,一时激动不已,心痒难耐。天刚擦黑,男子就急不可待地赶到墙角,恰好见婴宁已经在了,即刻宽衣解带掏出下体就想挺入,不料才一入,下体就如同锥刺一般,痛彻心扉,西邻男惨叫着倒地。西邻父听到声音,慌忙跑来,见儿子倒地,环顾四周,只有枯木一株,急问儿子什么事,西邻男只呻吟不语。等到男子妻子来看,男子才据实以告,并要妻子仔细查看枯木。妻子一看,枯木并未有异样,只是其中有一孔中有只巨蝎,如螃蟹大小。西邻父怒砍枯木,诛杀巨蝎,放火烧毁。随后忙请医疗治,直到下半夜才消停下来。阖家才睡下,忽听一声惨呼:“相公!”却原来这男子一命呜呼了!
西邻父一怒之下到县衙告状,说王子服畜养妖孽。县令传王子服前来问讯,王生直言婴宁乃姨母之女,并不是妖孽。县令一向爱怜王子服的才学,深知他是个正人君子,判西邻父诬告之罪,杖责二十。王子服怜悯邻人父痛失爱子,恳请县令莫要追责,县令感王子服仁义,邻人父无罪释放。
回到家中,王子服说明公堂情形,王母心下稍安,想到祸殃起自婴宁,就叫婴宁听训。婴宁垂手而立,王母厉声说:“因你憨狂,我儿被人告上公堂,幸得县令明察,我儿安然无恙。若遇庸官,传妇人上堂。到那时,我儿有什么颜面见人?”婴宁听罢,满面肃然。王母见状,长叹一声说:“世间无人不笑,只是须分时候。”婴宁低头答应,自此以后,双颊再无笑意。有时,王子服有意逗弄,想引婴宁发笑,婴宁也不笑。
一天夜里,王子服熟睡中醒来,见婴宁枕上泪痕斑斑。王子服忙问原委,婴宁哽咽着说:“此前相处时日短,夫妻情浅,不便直言。如今见婆母及相公,诚意待我,呵护备至,想来就是坦言也是无妨。”王子服拥婴宁入怀,温言说:“你我夫妇一体,事无不可言。”婴宁说:“我本狐女所生。狐母临去之时,把我托给鬼母,幸得鬼母怜爱,十余年平安顺遂,喜乐安宁。如今我已终身有托,可鬼母却孤身葬于荒野,叫我如何安心?”王子服听罢也是不忍,说:“今后你我可多去坟前祭拜。”婴宁说:“并非如此。”王子服问:“你待如何?”婴宁说:“与鬼母相伴之时,时常见她悲叹不能与父亲同穴而眠。我有心把她的尸骨与父亲合葬。不过,如此就要劳烦你费些工夫和银两了。”王子服说:“这有什么难,也值得你忧心?只是姨母去世日久,恐坟冢没于荒草,这哪里寻得?”婴宁说:“我自有计较,你不必费心。”
过了几日,夫妻二人带几名仆人往西南山中三十里寻老太太坟冢。婴宁在错乱的荒草间左右查看,指出坟墓所在,命人挖掘,果然见老太太尸骨,埋葬数十年肌肤依然鲜活。婴宁见状抚尸痛哭。随后收起老太太尸骨与秦氏合葬。
当夜,王子服睡梦中见老太太前来道谢,醒来之后,告诉婴宁。婴宁说:“是鬼母来告别,我恐相公惧惮,未叫醒你。”王子服说:“这有甚惧惮?可惜未能留姨母在此稍叙旧情。”婴宁说:“鬼母久处阴间,此处尽是活人,阳气盛,怎可久留?”王子服听了也就罢了。想到同婴宁一起的还有婢女小荣,就问:“小荣在哪里?”婴宁说:“她也是狐女,狐母命她侍奉我,多年来尽心尽力。我们一同长大,情如姐妹,许久未见,着实惦念昨夜特地问了鬼母,她如今已嫁人了,我也放心了。”
此后,每年寒食,夫妻二人就到秦氏墓前祭扫跪拜,殷勤供奉。
又过了一年,婴宁生下一个儿子。粉雕玉琢,白胖可爱,从不惧生人见人就笑,大有其母风范。
——故事源于清·蒲松龄《聊斋志异·卷二·婴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