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失踪少女
1
枕头下面的手机,忽然大叫起来。
文丽从睡梦中惊醒,连眼睛也没有睁开,把手臂伸到枕头下,狠狠地按掉手机闹钟。
这段时间,因为调查何庆国和朱政的命案,她忙得团团转,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现在案子终于告破,好不容易逮到一个不用加班的周末,她真恨不得一下子把所有睡眠全都补回来。
她在床上翻个身,正要迷迷糊糊再次进入梦乡,手机又叫起来。
平时有任务时,她怕自己早上起不来,一般都会在手机里设置两三次闹钟,也许是昨晚忘记取消闹钟了,这会儿手机就没完没了地吵起来。
她这回连动都懒得动,把头捂进被子,任凭手机叫着。
半分钟后,手机终于消停。她也在被子里捂头盖脸地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忽然又被一阵叮咚叮咚的声音惊醒,把头从被窝里伸出来,侧耳一听,原来是有人在外面按门铃。
这是谁啊?大清早就来扰人清梦,还让不让人活了?她在嘴里嘀咕了一句。
文丽出生在一个单亲家庭,母亲在一家事业单位上班,这段时间正在省城学习。现在这个家里,就只有她一个人。
她不想起床,还想再睡一会,就任由门铃响着,以为响几声没人开门,外面的人就会知趣地停下来。
谁知外面的人好像知道家里一定有人,也好像故意跟她过不去,门铃足足响了三分钟,还没有停止的迹象。
文丽不由有些恼火,睡意彻底被赶跑了,叹口气,穿衣下床,皱着眉头去开门。
一片阳光打在她脸上,晃得她那双还没有睡醒的眼睛隐隐生疼。
她用手遮一下眼睛才看清楚,门口站着的,居然是金一田。
她有些意外,朝他望望:“你怎么知道我家住在这里?”
以前金一田找她,都会给她电话,两人一般约在外面碰头。
金一田眨眨眼睛说:“姐姐,我可是大名鼎鼎的私家侦探,连这点小事都侦查不到,那我还怎么混啊?”
“那你也不能大清早的,跑来扰人清梦啊!我正在睡觉呢,估计要是迟点起床,我们家的门铃都要被你按坏了。”
“拜托,这都上午9点多了,太阳都晒屁股了,还是大清早啊?”
文丽抬头看一下,确实已经日上三竿,只好苦笑道:“这段时间,一直在忙案子,好不容易逮上个周末,人家想好好睡一觉嘛。”
“前几天给你打电话,你不接,发短信也不回,就知道你肯定是在忙着查案子。今天好不容易打听到这个案子破了,早上给你打电话,两次都没人听,你这不是逼我上门来找你吗?”
文丽这才知道早上手机响了两次,并不是闹钟,而是他打电话过来,不由一脸歉然,说:“不好意思,我太睏了,没有看手机。哎,对了,我好像没有跟你说过案子的事啊,你怎么知道这案子已经破了?”
“这个,我自有我的渠道。”金一田说,“你虽然是我在警方的重要线人,但也不是唯一的消息来源。要是没有两把刷子,我这超级私家侦探也没办法开展工作啊。”
文丽披散着头发,把身子往门框上一靠:“好吧,大侦探,这回找我,又想打探什么消息?”
“NO,NO,NO,”金一田摇摇头,嘻嘻笑道,“我是专程给师姐送门票来的。”
文丽往他手里瞧瞧,他手里果然捏着两张浅绿色的像演唱会门票之类的纸片。
“本小姐对那些明星的演唱会,可不感兴趣。”
“省运会跆拳道比赛,在咱们绣林市体育馆举行,今天上午将进行女子跆拳道各级别的决赛。这两张决赛门票,是我托朋友好不容易才搞到的。既然师姐不感兴趣,那我只好拿去送人了。”金一田转身欲走。
“哎,等等,原来是跆拳道决赛门票,你早说嘛,我去!”文丽从他手里抢过门票,“几点开始比赛?”
“上午9点半。”
“时间快到了,你在客厅坐一下,我去换件衣服,盥洗一下,马上就出发。”
念大学时,文丽就是学校跆拳道社团的会员,还得过校运会跆拳道比赛羽量级冠军,到刑侦大队工作后,她又加入了警队的跆拳道协会,经常去拳馆练习。去年她参加了跆拳道晋级考试,现在是黑带四段。
她平时没有什么别的爱好,就是喜欢观看跆拳道比赛,但凡体育馆有这类比赛,或者体育频道有跆拳道比赛直播,只要有时间,她都会观看。
两人来到体育馆,女子跆拳道比赛已经开始。
体育馆中央,12米见方的赛场上,红蓝两名羽量级的女运动员正打得难分难解,场中不时传出参赛运动员响亮的叫声。
也许因为今天是周末,人们都比较有空闲,看台上几乎已经坐满观众。看来金一田为了拿到这两张紧俏的入场券,确实花了不少心思。
两人拿着入场券,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这时,场上两名运动员已经苦战到了第三局。
红方选手叫声响亮,气势颇盛,明显占据上风。只见她突然一个凌厉的前踢,蹬向对方腹部。蓝方用X手型格挡,左侧肘一抬,顺势反击对方下巴。红方早已料到对方会防守反击,右手外臂轻轻将对方手肘拨开,右手直拳疾如闪电,直击蓝方心窝。蓝方招架不及,心口吃拳,痛得当场弯下腰去。
文丽紧张得差点叫出声来,说:“蓝方要输了!”
金一田笑笑说:“我看不见得。”
“这有什么不见得的?红方已经占了上风,正压着蓝方打,可以说是稳操胜券啊。”
金一田悠然道:“不到比赛最后一秒针,谁也不敢说谁能稳操胜券。”
话音未落,场中战况果然有了变化。
蓝方右脚后拉,左手刀横切对方人中。红方见对方动作缓慢,出招无力,根本没有将其放在眼里,身子往右略闪,左手横肘击向对方下巴。
金一田说:“糟了,蓝方手刀只是诱敌深入的佯攻。”
一言甫毕,蓝方大喝一声,猛然腾空跃起,一记飞身旋踢,正中对方脖颈。红方瞬间倒地,裁判员立即上前拉开蓝方,并开始读秒。十秒钟内,红方挣扎数次,终究没能站起。
裁判员举起蓝方手臂,宣布其为KO胜利者。
文丽深感意外,看了金一田一眼:“你是怎么看出来蓝方会获胜的?”
“对于跆拳道,你是内行,所谓内行看门道,你看的是双方攻击的力量和速度,外行看热闹,我看的是两人脸上的表情。红方面色凝重,虽然看上去占了上风,但体力透支,似是强弩之末。蓝方刚才被击中心窝时,看似受到重创,但脸上痛苦的表情太过夸张,明显是装出来的。其实在对方拳锋触及她身体的那一瞬间,她已经迅速弯腰避开。蓝方一直在佯装示弱,保存实力,显然是想在比赛的最后时刻发出致命一击。”
文丽“噗哧”一笑:“我看你就是瞎猜的吧?不过算你运气好,被你猜中了。”
“这也被你看出来了?”金一田一脸嘻笑,“真不愧是毒眼女神探!”
按比赛规则,本届省运会女子跆拳道比赛,共分为雏量级、羽量级、轻量级、中乙级、中量级和重量级等六个级别,今天举行的是各级别冠亚军决赛,算得上是一场精英赛,每一场比赛都打得难分难解,异常精彩。
文丽看得心跳加速,紧张得出了一身冷汗,好像自己在台上比赛一样。
观看完比赛,两人走出体育馆时,已经是中午11点多了。
金一田问她肚子饿了没有?文丽点头说:“你这一提醒,我还真感觉有点饿了。”早上出门太匆忙,她在家里抓了一块面包,就跳上了金一田的车,现在肚子里早就唱起了空城计。
金一田说:“那我请你吃饭吧。”四下里瞧瞧,看见街边有家餐馆,就领着她走了进去。
餐馆不大,但收拾得挺干净,店里坐着几个顾客,一对穿校服的中学生模样的少年男女坐在角落里喁喁细语,不时传出亲昵的笑声。
金一田不由大发感慨:“我直到上大学,才开始暗恋一个人,而且一直到毕业,也不敢表白。现在的孩子,中学还没毕业,就开始恋爱了,真是时代的进步啊。”
“你就少在这里对两个中学生羡慕嫉妒恨了,”文丽喝口茶说,“还是赶紧说正事吧。”
“什么正事?”
“你今天,又是送票上门,请我看跆拳道比赛,又是请我吃饭,礼下之人必有所求,说吧,又有什么事想找我帮忙?”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金一田摸摸自己的耳朵,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是谁啊?毒眼女神探,连你这点小心眼都瞧不出来,那我这刑警不白当了?”文丽放下茶杯,正色道,“不过交情归交情,我要声明的是,凡是涉及警方机密的事,本小姐一律无可奉告。”
金一田的态度忽然殷勤起来,起身为她将杯子里的茶倒满。
“其实也没有什么,我只是听说,你们刚刚破的这个案子,就是青云路服装店那个老板娘的老公和情人的命案,好像案情很复杂,结果很出人意料。我寻思着,这应该是很好的小说素材。所以想找你了解一下案情。”
“在警方那里,你不是还有其他消息渠道吗?干吗非要来问我?”
金一田嘻嘻笑道:“师姐,我那是骗你的,其实我所有的消息都是从报纸和网络上得到的。不过媒体新闻都写得很简单,我需要的是细节,越详尽越好。”
“那好吧,”文丽看着面前一桌子香喷喷的好菜,忍不住先抓起了筷子,“看在你今天的招待还算周到的分上,我就跟你说说这个案子,反正案子已经破了,也不用再保密了。首先,这个案子是个典型的封闭式连环案。”
“什么叫封闭式连环案?”
“就是A杀了B,B又用事先设计好的计谋,将A杀死。A是杀死B的凶手,B也是杀死A的凶手,案情就像一个封闭的圆圈,从A点出发到B点,又从B点回到A点……”
2
周一早上,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秦汉川都要把重案二组六名组员召集到一起,开个短会,总结上周工作,顺便布置本周工作任务。
可是今天这个周会,秦汉川却开得有点狼狈。
他刚把文丽、李鸣等几名组员叫到一起,想总结一下上周何庆国和朱政的案子,忽然腹中坠痛,咕噜咕噜直响,他赶紧捂着肚子跑进厕所。结果这一个短会开下来,他老人家居然上了三趟厕所。
文丽见他脸色苍白,额头上冒出虚汗,不由担心地问:“师父,是不是生病了?”
秦汉川笑笑说:“没事,拉肚子而已。”
文丽赶紧从自己抽屉里拿了两片泻痢停给他,又倒了一杯温开水送到他手里。
秦汉川吃了药,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忽然跳起来,又往厕所跑去。
等他回来,文丽说:“师父,要不我陪你去看看医生吧!”
秦汉川摆手说:“谢了,你忙你的,估计是我这肚子跟我闹脾气了,等忙完手里的活,我下班回家的时候,顺道去医院瞧瞧。”
下午的时候,秦汉川没有来上班。文丽隐隐有些担心,给师父打了个电话,秦汉川在电话里呵呵直笑:“拉肚子,小事情,我正在医院检查,你别担心。”
傍晚下班,文丽收到金一田发来的短信,说是要请她吃饭。文丽回复说自己今晚有事,去不了。她其实是放心不下师父,想趁着下班有点时间,去他家里看看。
秦汉川住在城南城关路一幢筒子楼里。筒子楼是以前公安系统分给职工的福利房,已有二十多年楼龄。当时公安局的机关大楼就在城关路。后来公安局搬到了城东开发新区,在建宁大道旁边新建了一幢十分气派的办公大楼。建宁大道与东方大道、绣林大道并称为绣林市三条城区主干道,那里交通便利,办公条件自然要比城关路这边的老公安局好得多。原来跟秦汉川一起住在筒子楼的同事,基本上都已经买了商品房,搬出了筒子楼,只剩下两三户还住在这里。
文丽在水果店买了些水果,提在手里,沿着筒子楼黑暗逼仄的楼梯爬上四楼,看见秦汉川家里亮着灯,知道师父已经回来了,就上前敲了敲门。
秦汉川在屋里问:“哪位啊?”
文丽说:“师父,是我,文丽。”
等了一会,门开了,秦汉川穿着背心,趿着拖鞋,手里拿着毛巾正在擦头发上的水珠。看样子刚刚洗完澡。
秦汉川办案的时候,一丝不苟,雷厉风行,可是生活中,却是一个十分随和,不拘小节之人。他穿着一条齐膝的休闲短裤,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把文丽让进屋里。
文丽将水果放在桌子上,一转身,脚下踢到了一只空矿泉水瓶子,一阵噼叭乱响。
秦汉川有点不好意思:“最近一直在忙案子,屋里也没时间收拾,有时没工夫烧开水,就在楼下便利店里拎了几瓶矿泉水上来应应急。”
文丽看看屋里,到处灰蒙蒙的,茶几上乱七八糟地堆着一些书和杂志,鞋架上摆着好几双脏鞋子,桌子底下还放着两个空饭盒。典型的单身汉家庭啊!文丽不由心里一阵发酸。
她坐下后问:“师父,你今天去看医生,医生怎么说?”其实她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却不敢说出来。
秦汉川轻松一笑:“医生说是肠胃炎,估计是吃坏肚子了。吊了两瓶生理盐水,现在已经没事了。”
文丽“哦”了一声,说:“这就好。”
秦汉川伸手给她倒茶时,她看到了他被白色背心遮盖的左边肩膀,肩膀上有一个醒目的伤疤。
她不由心头一跳。
她刚参加工作的那一年,有一次在大山里追捕一名抢劫杀人犯,那时的文丽年轻气盛,发现犯罪嫌疑人后,冲上前一个扫蹚腿,就把那小子放倒在地。正准备给他上铐子的时候,冷不防那小子突然掏出一把仿六四手枪,对着她猛然扣动了扳机。
“文丽,小心!”带队的秦汉川飞身扑上,一把推开文丽,这时枪响了,子弹射进了他左边肩膀。文丽当场就吓傻了。秦汉川一脚踢飞犯罪嫌疑人的手枪,麻利地给他戴上手铐,还不忘回头安慰她说:“没事,只是打中了肩膀,不是致命伤!”
这个伤疤,就是那时留下的。
经过这件事后,文丽就觉得自己这条命是师父给的,因此也对师父有了一种特别亲近的感觉。
毕竟家里来了客人,秦汉川手忙脚乱地收拾着茶几上的书籍和杂志。把摞好的书和杂志搬到书桌上时,不小心碰倒了书桌上的一个相框。他急忙把相框扶起,用手掌擦擦上面的灰尘,重新摆好。
相框里嵌着的,是一张合影。照片上的秦汉川,身着休闲装,半蹲在公园的台阶上,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从后面趴在他肩头,两人脸贴着脸,对着镜头开心地笑着。
照片上的女孩儿,名叫秦颖,是秦汉川的女儿。
秦汉川是五年前离婚的。
他前妻名叫姬萍萍,是绣林三中一名数学老师。因为工作关系,秦汉川平时很少顾家,有时去外地办案,一两个月都回不了家门,家里大小事务,都落在姬萍萍一人身上。姬萍萍生女儿的时候,他正在外地追捕一名连环命案的犯罪嫌疑人,等他办完案子回到家,女儿已经满月了。正是因为坐月子的时候没有人好好照顾,姬萍萍从那时起就落下病根,一遇阴雨天就手脚麻痹,浑身疼痛,身体也越来越差。她对这个不称职的丈夫,自然颇多怨言,连女儿平时也不愿意跟他亲近。
后来在一次大学同学的聚会上,姬萍萍遇见了自己大学时代的恋人欧阳昭。念大学时,欧阳昭曾跟姬萍萍热恋过,大学毕业后两人各奔东西,欧阳昭回了湖南农村老家,姬萍萍则回到家乡绣林市当了一名教师,两人从此失去联系。想不到时隔二十年后,两人又在同学聚会上见面了。欧阳昭大学毕业回到老家,找不到工作,只好重新去学了一门汽车修理技术,并且在家乡县城开了一家汽车修理店。经过十几年打拼,再见姬萍萍时,他已经是身家几千万的绣林丰田4S店老板。
已经丧偶多年的欧阳昭,对这位昔日恋人展开了疯狂地追求,长年得不到丈夫照顾,身心俱疲的姬萍萍,从他身上得到了丈夫不曾给过自己的关爱与慰藉,很快就与他旧情复燃。当她把一纸离婚协议书递到丈夫面前时,秦汉川才知道自己的婚姻已经无可挽回。虽然他心有不舍,却也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自己不能以爱她的名义阻止她追求自己的幸福,只好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当时只有13岁的女儿秦颖,选择了跟母亲一起生活。
毕竟血浓于水,亲情是无法割断的,秦颖随母亲搬去跟继父同住之后,跟生父秦汉川之间的关系,反倒变得亲近起来,平时隔三差五地给父亲打电话,周末的时候,只要秦汉川有空,她就跑到这个家里来陪父亲。
有一次,市里举行中学生作文比赛,秦颖写了一篇题为《我的老爸是警察》的作文参赛。她在作文中用饱含深情的笔墨,写了父亲有一次在外地执勤过程中受伤,为了不让家人担心,一直住在单位宿舍,直到伤情好转才若无其事回家的故事,感动了所有评委,获得了这次作文比赛的特等奖。父女二人应邀参加了颁奖大会。秦汉川身着整齐的制服,在颁奖台上跟颁奖嘉宾握手时,竟然显得有些紧张。秦颖在旁边悄悄握住他的另一只手,给他打气。女儿在作文中写的,是一个真实的故事,那次受伤,秦汉川一直以为家人不知情,想不到细心的女儿早就发现了父亲的“秘密”。握住女儿的手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父亲!
秦汉川十分珍惜这迟来的幸福,工作再忙,也要尽量抽出时间,争取每个月都带秦颖出去玩一次。书桌上的这张照片,就是秦颖17岁生日那天,他带女儿外出游玩时拍下的。但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那竟是女儿过的最后一个生日。
也许是身为教师的缘故,姬萍萍对女儿的学习抓得很紧,成绩稍有退步,便要严厉批评,甚至打电话责问秦颖的班主任。她对女儿在学业如此紧张的情况下,还经常跑去跟秦汉川玩耍,也颇有微辞。甚至在进入高三之后,她还一度禁止女儿跟秦汉川见面。这让少女秦颖感到压力山大,唯有悄悄打电话向父亲倾诉。
秦汉川打电话给姬萍萍,提醒她不要给孩子太大的压力,孩子成绩好,能考个好大学固然重要,但孩子开心快乐,身心健康,也同样重要。姬萍萍在电话里冷冷地回答他,早该你管孩子的时候,你干什么去了?秦汉川无言以对。
去年5月,正是高考前夕,因为精神压力太大,秦颖这孩子突然精神失常,离家出走。家里报警,多方寻觅,均无结果。当时秦汉川正在外地办一个大案,等他回来时,秦颖失踪已将近三个月。他发疯般寻找女儿,最后终于在一个桥洞里找到了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秦颖,那一刻,已经疯疯癫癫的她,竟连自己的父亲也不认识。
秦颖虽然被寻回,但她的精神已经完全失常,而且在失踪期间染上重病,不久后就在医院病逝。
在女儿的葬礼上,秦汉川生平第一次朝姬萍萍发火了。他怒斥前妻不该对女儿实行高压政策,不该给女儿那么大的压力,如果不是这样,女儿就不会精神失常变成疯子,就不会离家出走,就不会染病而死。姬萍萍泪流满面,瘫坐在女儿坟前,捶胸顿足,万分自责,后悔不已。因为对女儿的死耿耿于怀,秦汉川从此与前妻形同陌路,再不往来。
文丽知道,秦颖的死,对师父打击很大,秦汉川一直生活在深深的自责和内疚之中,他自己是个警察,却连自己的家人都保护不了,他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失败的父亲和最没用的警察,甚至还自暴自弃,想要离开警队。多亏文丽细心照顾,他才渐渐从失去女儿的阴影中走出来,恢复了铁面神探的本色。
“屋里太乱了,我得收拾一下,要不然真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了!”秦汉川搓着手,转身去寻扫帚和拖把。
“我来收拾吧。”文丽起身说,“你都拉了一天的肚子,还是好好休息一下。”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秦汉川望着屋里满地的杂物,使劲搔着头皮。
“我还没有吃晚饭呢。师父要是真的不好意思,就去楼下超市买点菜回来,等我收拾完屋里,再煮顿饭吃,省得我回家还要做饭。”
秦汉川呵呵直乐:“行!”
他心里知道,文丽是看他吃多了快餐,想给他做一顿热乎饭吃。
晚上7点半的时候,秦汉川坐在沙发上,舒舒服服地看完一场球赛,文丽的晚饭也就做好了。
看着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屋子,再看看满桌子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秦汉川不由感叹道:“想不到我徒弟,不但是个好警察,还是个贤妻良母,那个写小说的家伙要是娶了你,还真是他的运气。”
文丽知道师父还真把金一田当成她的男朋友了,想解释几句,想想,还是算了。
秦汉川拿起筷子,又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冰箱里还有半瓶二锅头,你拿出来,咱们师徒喝两盅,好好庆祝一下。”
“庆祝什么?”
“庆祝我徒弟终于有男朋友了啊,而且还是个作家,嗯,不错不错!”
文丽的脸红了:“师父,你说什么呢,好像我没有人要一样。”
“你倒不是没有人要,是你自己眼光太高。今年都已经27岁了,要是再不找个人把自己嫁出去,就真成超龄剩女了。”
秦汉川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文丽没有接着他的话往下说,只是低下眉头,默默地吃饭。她心里说,我自己的心思,有时连我自己都不明白,师父你又怎么会明白呢?
秦汉川的酒量并不大,但因为今晚心情好,所以多喝了两杯。
晚饭后,等文丽收拾完碗筷,却发现师父已经伏在桌子上睡着了。她想把他扶到床上,却又怕将他惊醒。她知道自从秦颖出事后,秦汉川就患上了失眠症,如果把他惊醒,就很难再入睡。
她只好从卧室拿出一条毛毯,轻轻盖在他身上,然后打开电视,一边百无聊赖地调着台,一边等师父睡醒。
看了一会儿电视,她竟靠在沙发上打起盹来。
不知睡了多久,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秦汉川早已醒了,正站在阳台上抽烟,原本搭在他身上的毛毯,不知何时已经盖在她身上。文丽心里顿时感到一阵温暖!
她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是夜里10点多了。她把毛毯叠好,放在沙发上,然后起身,向师父告别。
3
虽然路灯很明亮,但深夜的城关路却显得有些冷清,路上少有行人,几片树叶被夜风吹着,在水泥路面上打着转儿。虽然已经是春天,夜风还是带着丝丝寒意,文丽下意识地裹紧身上的外套,走向自己的摩托车。她的摩托车,就停在秦汉川家楼下一个路灯柱子旁边。
刚走几步,她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有人跟踪!一个念头自她脑中闪过,她紧走几步,假装掏摩托车钥匙,人却突然转身,左手擒住身后之人一条手臂,右手虎口扼住对方咽喉,轻轻一推,就将那人掼倒在地。
“你这是抓犯人呢?”那家伙突然叫起来。
文丽吓了一跳,定睛看时,才知道是金一田。
她放开手:“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早就在这里等你了。晚上约你吃饭你说没空,原来是跑到这里看望你师父来了。你们师徒俩的关系不错嘛!”金一田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拍打着屁股上的灰尘,一边语带酸意地说。
文丽脸色微红,蓦然醒悟:“原来你一直在跟踪我?”
金一田笑嘻嘻地说:“我已经跟你说了,我没有跟踪你,我是看见你去了你师父家之后,一直在楼下等你出来。我有重要的事情找你呢。”
文丽问他有什么事?
金一田告诉她,自己的信息调查公司今天接了一个寻人委托。
今天下午,金一田的调查公司来了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老太太自称姓程,江北市人。绣林市地处长江南岸,与江北市仅一江之隔,算是两个相邻的城市了。程老太有个孙女,叫汪小璐,今年17岁,正在读高中二年级,是一个成绩优秀性格文静的乖乖女。可是汪小璐的父母夫妻关系一直不好,两公婆经常吵架,有时甚至还会“武斗”。究其原因,主要是汪小璐的父亲一直怀疑老婆给自己戴了绿帽子,一直怀疑这个女儿不是自己亲生的。上个月的一天,汪小璐的父亲喝了酒,竟然跑到女儿的学校大吵大闹,使汪小璐觉得很没面子,一气之下,就约了她在校外交的男朋友,一起离家出走了。
汪小璐的父亲是个酒鬼加赌鬼,加上他一直觉得女儿不是自己亲生的,对女儿的出走,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汪小璐的母亲天天上班,工作忙碌,也没有时间管女儿的事。最后只能是把最疼爱孙女的程老太太给急坏了。程老太太等了几天不见孙女回家,就去报警。江北警方立案后,寻找了一段时间,并没有找到汪小璐的下落。
十多天前,程老太听熟人说,曾经在长江南岸的绣林市看见过汪小璐,当时她正跟一个脖子上有文身的黄发小子在一起逛街。于是程老太太又跑到绣林市来报警,绣林警方倒是受理了老太太的报警,可是却一直没有消息反馈给她。
老太太既担心又着急,吃不香睡不着,后来打听到绣林市有一个颇有名气的私家侦探,专门帮助别人解决这类麻烦,于是就来到金一田的信息调查公司找他,委托他帮助自己寻找失踪的孙女。
文丽听他说完,忍不住感叹:“现在的孩子,可真不好侍候,动不动就离家出走。以后咱们警察就不用干别的活了,每天跑到大街上给人家找孩子就行了。”
“孩子有这种危险行为,还不是大人种下的祸根?你看看姚伊燕的儿子何小亮,还有这个叫汪小璐的小姑娘,要是家长稍微管点事儿,他们会放火烧掉自己的家?会跟外面来历不明的男朋友离家出走?”
不知道为什么,文丽忽然想到了秦颖的死,也许师父不跟姬萍萍离婚,在那孩子身上就不会发生后来的悲剧。她叹口气说:“也许你说得对,大人种下的苦果,总是让孩子来品尝!”
她转过头看着他,“你跟踪我到这里,又在寒风里等我大半夜,该不会就是想告诉我你从一个老太太手里接了一单生意吧?”
金一田脸上又露出了他那招牌式的玩世不恭的嘻笑:“当然不是。程老太太不是在绣林市报了警吗?我想请你帮忙查一下,看看警方有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他拿出失踪少女汪小璐的资料和照片给她看。
那是一张彩色生活照,照片上的女孩穿着蓝色校服,扎着马尾辫,站在一株开满花的桃树下,对着镜头摆出V型手势。大眼睛,小V脸,嘴角边长着一颗小小的青春痘,秀气而漂亮。
文丽把失踪少女的资料记下,又把照片用手机翻拍了一份,说:“我回去帮你查一下。”
她跨上摩托车,一踩油门,摩托车就蹿上了水泥街道。
金一田忽然从后面跳上来,坐在她身后。文丽吃了一惊:“你干什么?”
“我那辆破车,今天罢工,被我送到修理厂去了。现在天这么晚,你叫我去哪里打出租车?没办法,我只好委屈一下,坐你的顺风车回去了。”
金一田一脸得意的样子,双手一环,从后面搂住文丽的腰。文丽叫道:“把你的手拿开!”
金一田说:“人家坐摩托车都是这样的,后面的人要搂住前面人的腰,要不然没坐稳摔下来怎么办?”
文丽摇头苦笑,只好由他去了。
第二天上班,文丽查了一下,少女汪小璐失踪案,程老太太是一个星期前,到城区公安分局报的警。
她打电话到城区公安分局,找人问了一下,对方说失踪少女的照片已经下发到巡警手中,让他们在日常巡逻中留意寻找,但目前没有线索。
重案二组用的是一个大办公室,前面摆着六张桌子,是几个组员的办公位置,后面隔出一小间,是组长秦汉川的办公室。文丽刚挂下电话,秦汉川就在后面喊:“所有人都过来一下!”六名组员听到命令,立即放下手里的活,跑进秦汉川的办公室。
秦汉川办公桌前的沙发上,已经坐了一个人,约莫五十多岁年纪,光头,戴黑色边框近视眼镜。文丽认得此人是法医中心主任曹超。
秦汉川扫了大家一眼,起身说:“各位,何庆国的案子还没完,老曹刚刚给我通报了法医中心最新发现的一些线索,咱们还有工作要做。”
他看看曹超,“要不老曹,你先给他们介绍一下新情况。”
曹超清清嗓子,从文件夹里拿出一份尸检报告,说:“前段时间,我到北京参加一个法医界的学术研讨会,所以何庆国的第一次尸检,我没能参加。两天前,我从北京回来,看了一下尸检报告,对里面一些结论有些疑问,于是亲自为死者做了第二次尸检,果然发现第一次尸检存在重大疏漏。死者何庆国脸上的爪痕,是他妻子姚伊燕留下的,这一点没有错。但他脖颈处的爪痕,根据我提取姚伊燕指甲模型比对,应该是两个不同的人的指甲抓过后留下的痕迹,除了姚伊燕,还有另一个人在他脖子上抓过。而且两种爪痕交错时,姚伊燕的爪痕压在另一人爪痕之上,这说明另一个人抓伤何庆国在前,姚伊燕抓伤他在后。现在我可以确定的是,姚伊燕的爪痕上没有检出眼镜蛇的毒素,蛇毒是通过另一个人的爪痕进入死者体内的。”
重案二组的几个人听老曹说完,都愣住了。
如果老曹说得没错,那何庆国的案子,先前的侦查方向就完全错了。何庆国在树林里杀死了老婆的情人朱政,但他却极有可能不是死于朱政的毒计,更不是死于姚伊燕的毒指甲之下。杀死何庆国的,很可能另有其人。
老曹把尸检报告给了秦汉川一份,合上文件夹说:“好了各位,你们忙,我先走了,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打电话给我,也可以去法医中心找我。”
等老曹走后,秦汉川突然冲着愣在当场的组员们吼了一嗓子:“还愣着干吗?赶紧把何庆国命案的所有资料给我找出来,再重新检查一遍!”
重案二组的人平时很少见他发火,顿时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挺一挺胸脯,说声“是”,就分头忙开了。
下午的时候,大家在办公室碰头,重新讨论案情。
最先发言的是李鸣。
“我觉得吧,这第一个在何庆国脖子上留下爪痕的人,会不会就是朱政呢?在南岳山下的树林里,当何庆国突然把匕首刺进朱政胸口的时候,朱政在挣扎的过程中,把他的脖子抓伤。我觉得这完全是有可能的。再说现在法医也没有说,除了姚伊燕之外的那个爪痕,一定是女人留下的。只因为咱们有先入为主的心理,一听说打架的时候用长长的指甲将对方抓伤,就想当然的认为,这一定是女人干的活,其实如果逼急了,男人也会干这活,对吧?”
李鸣看到有两名男刑警点头附和自己的观点,不由得有些得意。
“小李这推理,太不靠谱了。”文丽仗着比李鸣大几岁,称呼他的时候,常常在其姓氏前面加个“小”字,“朱政抓伤何庆国并致使其中毒,得有个先决条件,那就是,他得事先知道何庆国当晚要对他不利,所以才能事先准备好蛇毒,并将其涂擦在指甲上。可是朱政又不能未卜先知,怎么会事先知道何庆国会来找他,会要来杀他?”
“也许朱政在开摩托车回家的过程中,发现何庆国在跟踪自己,虽然他并不一定知道何庆国的目的,但他自己先对何庆国动了杀机,一回到家,就立即在指甲上涂上早已准备好的蛇毒,想在何庆国来找自己的时候,用毒爪对付他,却没有料到何庆国身上揣着匕首,竟然先对他动了手。朱政中刀之后,拼死挣扎,最终将对方抓伤。当然,也有可能是何庆国一开始并没有杀朱政之心,是朱政先将他抓伤,把他彻底激怒,他才一咬牙,拔出匕首对准他胸口就是一刀……”
秦汉川摆手制止他们的争论,屁股一抬,坐在李鸣的办公桌上:“我已经问过老曹,眼镜蛇毒进入人体血液循环系统后,会在十分钟至半个小时内出现中毒症状,一小时内毙命。根据我们现在掌握的情况,在案发当晚10点半左右,何庆国家起火时,何庆国就已经倒在他儿子房间门口中毒死亡,所以我推测,他被人抓伤并中毒的时间,应该在当晚9点半左右。”
听了他的话,文丽和李鸣都不出声了。
现在已经查明,何庆国在树林里杀死朱政的时间,是当晚8点24分之前。如果真是朱政将其抓伤,那么他应该在回家的路上就已经毒发身亡。
“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秦汉川说,“我请老曹化验过朱政的手指甲,没有发蛇毒残留。基于我们现在所掌握的情况,基本可以确认,蛇毒的事,跟朱政和姚伊燕无关,用毒指甲抓伤何庆国并致其死亡的,另有其人。”
文丽抱着手肘,在自己的办公桌前踱着步子,思考着说:“这么说来,何庆国是在用匕首杀害朱政之后,在从南岳山村步行回家的过程中,被人抓伤的。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好办了。”
李鸣问:“为什么这么说?”
“你们想啊,你在大街上走路,别人总不至于无缘无故把你抓伤吧?肯定是何庆国在路上跟某个人发生争执,最后被对方抓伤脖颈。既然是起了争执,肯定闹出了一些动静,引起了周围人们的注意。这样的话,咱们想要寻找目击者,就不会太困难。”
李鸣说:“我现在唯一疑惑的是,既然何庆国当晚是带着爪痕回家的,为什么他老婆姚伊燕没有发现呢?”
“关于这一点,我今天中午已经问过姚伊燕,她说她当时确实发现丈夫脖颈处有几道爪痕,她以为是上次吵架时留下的,所以并没有往心里去。现在看来,她看到的那几道爪痕,很有可能就是致她丈夫于死地的毒爪痕。”
秦汉川在听完大家的发言后,点点头说:“我觉得文丽说得很有道理,何庆国杀死朱政之后,从南岳山村回家的那一段路线,应该是咱们的重点调查范围。”
他看了大伙一眼,开始布置任务:“我看这样吧,文丽和李鸣,你俩辛苦一下,下午下班后不要回家,就在咱们食堂吃晚饭。你俩跟着我,咱们在何庆国案发的那个时间段,把他当晚走过的路线,再步行走一次,看看能不能找到当晚的目击证人,或者其他线索。其他人,重点调查一下何庆国的人际关系,看看他是不是无意中得罪过某些人,从而招来杀身之祸。”
众人齐声说:“是。”
4
天完全黑下来,本来就不热闹的南岳山村,这时显得更加沉寂和冷清。村后的南岳山,像隐伏在黑暗中的怪兽,俯视着横卧在它脚下的这条村庄。村前的山底湖,风吹水漾,偶尔发出一阵轻微的水声。
一辆警车悄然停在老赵家门口,秦汉川带着文丽和李鸣跳下车,然后吩咐司机说:“你先把车开回去,剩下的路,我们步行就可以了。”等司机把车开走后,他看看表,开始带着两名下属沿着村道往村口走去。
村道上没有路灯,偶有灯光从村民家中的窗口传出来,照得村道上斑斑驳驳,明一段暗一段。三人一直走到村口,居然没有在村道上碰见一个人。难怪案发当晚,何庆国经过村道时,村子里找不到一个目击证人。
出了村口,一条数百米长的水泥路,将村道与建设东路连接起来。水泥路两边没有人家,成片的荒地都被财大气粗的房地产商围蔽起来,等待开发。由这条水泥路进入建设东路后,眼前就突然亮起来,城市街道的路灯,晃得刚从黑暗中走出来的三个人眼睛生疼。
建设东路,是城区一条比较繁华的街道。大街两边,商铺酒店林立,霓虹灯不停闪烁,宽阔的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秦汉川一行三人,沿着人行道,一路逛过去。走到一个路灯柱子下,看见街边有一个擦鞋摊,摊主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这时擦鞋摊上没有生意,老头正百无聊赖地给路上的行人行注目礼。
秦汉川在擦鞋摊前蹲下来,给老头敬了一支烟,然后问:“大爷,您每天晚上都在这里摆摊吗?”
老头翻翻眼睛,打量着三人,看见秦汉川虽然穿着便装,但后面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却是一身整齐的制服,顿时慌了神,立即收拾行头起身要走。
秦汉川忙拉住他说:“大爷莫慌,我们不是城管,我们是公安局的,正在调查一个案子。”
老头这才看清文丽和李鸣的臂章上,确实写着“警察”二字,就将信将疑地放下手里的行头,一屁股坐在小马扎上,说:“你们真的不是城管吧?可别骗我老头子,这个月我的擦鞋工具,都被没收三回了。你们问我是不是每天在这里摆摊?除了刮风下雨,基本都在这里,白天9点出摊,晚上10点收摊。儿女不养我,家里还有一个瘫在病床上的老婆子,一天不摆摊,就一天没饭吃啊。”
秦汉川问:“那这个月11号晚上,你也在这里摆摊吧?”
“11号啊?那天好像没有下雨吧?”老头想了一下,“既然没有下雨,那我就在这里了。”
“那天晚上,您老人家可曾看见这条街上,有什么人发生过争执或者是吵架吗?”秦汉川拿出何庆国的照片,“这个人,就在这个月11号的晚上,在这条街上跟别人发生争执,被人把脖子抓伤了,我们要调查一下这个事情。”
“吵架吗?好像没有啊,如果有的话,我老头子一定记得,看热闹这事,我最爱干了。”老头看看照片,“这个人,我也没有见过。”
三人一路走来,又拿着照片向沿街十余家店铺打听,有的根本不记得11日那晚街上发生过什么事,毕竟时间已经过去十来天了,隐约记得的,则都摇头说,那天晚上一切如常,好像并没有看见大街上有谁跟谁发生争执。再一看何庆国的照片,根本没有人记得当晚是不是见过这个人。这也难怪,大街上行人成千上万,如果没有特殊事件发生,没有人可能会对一个过路行人印象深刻。
再往前走,就到了建设东路与绣林大道交汇处的交通大转盘。转盘直径约有七八十米,中间种着一些花草,东西两边各安装有一排交通监控探头。案发当晚,监控探头拍摄到,何庆国经过这里的时间,是夜里8点52分左右。他绕着交通转盘,穿过绣林大道,走到建设西路路口,钻进了路边的一家小酒馆。这时是夜里8点55分。大约20分钟后,也即晚上9点15分左右,离开小酒馆。
秦汉川三人走进这家小酒馆。这是一对四川男女开的夫妻店,前几天李鸣来店里调查过,所以店主认得他,老远就操着四川话跟他们打招呼。小酒馆店面不大,屋里摆着七八张桌子,有两三个顾客在店里喝着小酒看着电视里直播的球赛。
秦汉川向店主询问了11日晚间,何庆国进出酒馆的时间,与警方所掌握的情况基本一致。又问何庆国当时喝了多少酒,店主叫负责跑堂的老婆来回答这个问题。老板娘说他当时要了一碗酸辣粉和一支八两装的50度白酒,大概20分钟就吃完喝完结账走了。
秦汉川问过姚伊燕,何庆国的酒量,50度的白酒,大概能喝一斤二两左右,当晚他只喝了八两,虽然有些酒意,但应该还没有达到醉酒的程度。
文丽问老板娘:“他在这里喝酒的时候,有没有与谁发生过口角或争执?”
老板娘摇头:“没有。”
“那你有没有注意到,他脖颈处,”说到这里,文丽用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大概是这个位置,是不是有被人用指甲抓伤过的新鲜血痕?”
老板娘又摇头:“没有。”
“是没有注意,还是看见他脖子上没有爪痕?”秦汉川追问了一句。
“我注意到了,他脖子上没有什么痕迹。”
“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当时有个蚊子围着他脖子飞来飞去,他还问我说这才农历三月,怎么店里就有蚊子了?我拿了电蚊拍过去,把蚊子消灭后,特意看了一下他的脖子,还好没有被蚊子叮到。所以如果有被人抓伤的痕迹,我肯定看得到。”
这可是一条重要线索。
文丽立即掏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将这个情况记录下来。
如果何庆国在酒馆里喝酒的时候,脖子上没有爪痕,这说明他是在离开酒馆至回到家的这段路上,被人抓伤的。外面的交通监控探头刚好能拍到这家小店的大门,当晚何庆国离开的确切时间是晚上9点15分。这与秦汉川推测的,何庆国被人抓伤并中毒的时间,大概在9点半左右,是基本吻合的。
三人走出小酒馆,已经是夜里9点25分,比案发当晚何庆国离开的时间略晚。
三人沿着何庆国回家的路继续往前走,就走上了建设西路。建设西路算不上是繁华路段,加上又已经很晚,所以街道两边的商铺多已熄灯打烊,街上行人渐少,明显没有建设东路那么热闹与嘈杂。
三人找到几家仍然开着门营业的店铺进去问了一下,都说11号晚上,这条街上好像并没有看见有什么人吵架,更没有看见谁把一个男人抓伤。
十来分钟后,三人从建设西路拐进青云巷,走上了何庆国回家的最后一段路。
与外面的大街相比,这条小巷就明显冷清多了,这个时候,巷子里已经难得见到一个行人,两边低矮的旧楼里都已经熄灯。
往巷子深处走几百米,有一个老旧公厕。公厕外面垃圾满地,污水横流,臭气熏天,饿极了的流浪狗在垃圾中翻找食物,衣衫褴褛的女疯子睡在垃圾堆里唱歌……
文丽记得上次经过这里,看到的也是这番“景色”,好像这条街巷从来没有清洁工来打扫过一样。
李鸣边走边说:“这个时间段,要想在这里找个人问句话,只怕有点困难。”
在青云巷步行约十分钟,就在昏暗的路灯光里,看见何庆国那个被烟火熏黑的家了。
文丽不禁有些气馁,这一趟走下来,居然毫无收获。
秦汉川看看她和李鸣,笑笑说:“别泄气,至少咱们已经知道何庆国被人抓伤,是在离开小酒馆之后,走到建设西路或青云巷某处时,发生的事。”
李鸣说:“可是咱们这一路上都问过了,根本找不到目击者啊。”
秦汉川说:“虽然暂时没有找到目击证人,但只要咱们再下点功夫,总能找到线索。”
三人开始往回走。
文丽一路上翻看着自己的笔记本,忽然停住脚步说:“师父,我发现案发当晚何庆国回家的时间点,好像有点不对劲啊。”
“有什么不对劲?”
“何庆国喝完酒,离开小酒馆的时间,是当晚9点15分,他回到家的时间,是夜里10点,这中间有45分钟时间。可是从小酒馆出来,走建设西路和青云巷,到何庆国的家,咱们刚才走走停停,也才用了18分钟。我计算了一下,按平常人的正常行走速度,走完这段路,大约需要15至20分钟时间。可是那天晚上,何庆国为什么花了45分钟?足足比平时多了25分钟到半个小时的时间。这是为什么?”
李鸣说:“会不会是他喝醉酒了,所以走得慢?”
“可是刚才小酒馆的老板娘已经说了,人家根本没有喝醉,他只喝了八两白酒,以他一斤几两的酒量,应该说只是有一些酒意,还远没有达到醉酒的程度。就算步子比平时略慢些,也不可能在这段路上走上45分钟。”
秦汉川皱起眉头说:“文丽说得很有道理,一定是在这段路,尤其是进入青云巷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耽搁了一些时间,而且很有可能,他脖子上的爪痕,也就是因此留下的。只可惜咱们一时之间找不到目击证人,不知道当时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
他看看手表,“今天就查到这里吧,累了一天,晚上还把你们抓来干活,肚子饿了没有?我请你们吃宵夜吧。”
文丽笑笑说:“难得师父请客,我要去酒店吃大餐。”
秦汉川在她头上拍一下:“大餐没有,大排档可以有。”
5
现在,虽然可以基本确定,被害人何庆国是在案发当晚,9点15分离开小酒馆,至夜里10点回到家,这段时间和这段路程内,被人用毒指甲抓伤,但到底是什么人,具体在什么地点,因为什么动机,将其抓伤,致其中毒,却不得而知,毫无线索。尤其是事发之时,已近深夜,街巷里几乎没有行人,警方找不到目击者,更为这个案子的侦查工作,带来不小的困难。
早上开碰头会的时候,文丽提出了自己新的想法。
“我觉得,这应该不是一起偶发性案子,何庆国从小酒馆出来之后,偶遇路人,因故与之发生争执,最终致对方动手,用毒指甲将其抓伤致死,这个推断很难成立。其一,蛇毒非一般性毒药,不是随便可以弄到的。其二,凶手必须事先将蛇毒涂擦在指尖,这说明对方抓伤何庆国是有计划有预谋的。其三,非有深仇大恨,不至下此毒手。所以目前我们在找不到目击证人的情况下,还是要从何庆国的人际关系入手,看看他平时得罪过什么人,生活中是不是有什么对他怀恨至深的仇家。”
昨天负责调查何庆国人际关系的两名刑警说:“我们已经详细走访和调查过他的同事和亲戚、朋友,都说何庆国是一个性格懦弱,老实本分之人,平时几乎没有跟别人红过脸,更不敢与人吵架争斗。当年他被企业买断工龄,别的工人都找厂里大吵大闹,希望能拿到更多的钱,何庆国拿钱最少,却连吭也不敢吭一声。后来他被搞传销的亲戚骗去数万元,也是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人家都说,这人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要说他平时得罪过什么人,还真想不出来。”
“世事无绝对,他那么胆小的一个人,逼急了之后,还不是一刀把朱政给杀了?”文丽说,“我个人认为,他一定有这样一个想置其于死地的仇人,只不过此人隐藏得比较深,咱们一时之间,很难将其挖出来。”
秦汉川点头说:“是的,毕竟,假如何庆国因酒后偶与路人发生争执,对方就算将其抓伤,也不可能事先在指甲上涂擦致命的蛇毒。这应该是有预谋的,对方就是想置何庆国于死地。而这个时间段,朱政已经死在树林里,姚伊燕在家里未出门,所以毒杀何庆国的,只可能是第三个人。”
“虽然何庆国跟他老婆关系不怎么好,但毕竟是相处十几年的夫妻,我想最了解他的人,应该还是姚伊燕。”文丽分析道。
秦汉川明白她的意思:“你是说,这事还得从姚伊燕那里打开缺口?”
“是的,我想再去跟她谈谈。”
秦汉川点头同意,说:“行,这毕竟也是一个侦查方向,你去吧,有什么情况,随时向我汇报。”
自从警方确认何庆国中毒死亡的案子,跟姚伊燕无关之后,她就被从看守所释放出来,回到了自己家里。她儿子何小亮,虽然已经年满14周岁,但因为没有满16周岁,且那场火灾未造成重大损失,他不用负刑事责任,所以也跟他妈妈一起回家了。
文丽找到姚伊燕时,她正在家里做午饭,几个装修工人在忙着粉刷墙壁。
“不管怎么样,日子还得往下过,是吧?”一脸憔悴的她,苦笑着对文丽说。
文丽四下看看,问:“你儿子呢?”
“他今天上学去了。谢谢你们没有把他在家里做的事告诉学校,要不然这孩子在学校也没法待了。”
文丽看了她一眼,说:“你丈夫的案子,目前没有什么大的进展。我们现在只能肯定,他是在离开小酒馆之后,至回家之前,被人用毒指甲抓伤的。他回到家的时候,你真的没有注意到他身上有什么异常吗?”
姚伊燕摇摇头说:“真的没有。他回来的时候,身上酒气很浓,裤子的拉链也敞着,肯定是在街道边小便过。他一到家,我就找他吵架,真的没有注意到他脖子上有没有爪痕。我已经跟你说过,就算我看到了,也只会觉得是以前我跟他吵架时留下的。”
“你再好好想想,你丈夫平时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尤其是无意中得罪的人,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姚伊燕仍旧摇头:“我丈夫的生活圈子很小,胆子也小,几乎没有可能会跟别人发生争吵或者争斗,如果真的有这种想要他命的仇人,我肯定会知道。但是我真的想不起来会有这样一个人。”
“那么,女人呢?”文丽忽然盯着她问,“毕竟用指甲抓人,凶手是女性的可能性比较大。”
姚伊燕一愣:“你是说,我丈夫在外面有别的女人?”
“我说的女人,不一定是情人之类的,也有可能是跟他有什么纠葛,对他心生恨意的人。”
姚伊燕沉默半晌,还是摇摇头:“这个我想应该也没有,至少我没有发现蛛丝马迹。”
文丽不禁有些失望,但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她也不好再作逗留,只好给她一张名片说:“多谢了,如果你想到什么,请给我打电话。”
离开青云巷后,文丽打电话给秦汉川,向他汇报完情况,就在街边找了一家小餐馆,叫了一份炒饭,胡乱填饱肚子。
刚吃完饭,手机响了,一看,是金一田打来的。金一田在电话里问:“师姐,上次拜托你的那件事,有消息吗?”
文丽一愣:“上次?什么事?”
“汪小璐,那个失踪少女的事啊。”
文丽一拍额头,这才想起来,忙说:“那个程老太太是在城区公安分局报的警,我已经打电话问过,他们只是当做一般人口失踪案来处理,目前并没有什么线索。这两天一直在查何庆国的案子,一忙就忘记告诉你了。”
“何庆国的案子?这案子不是已经破了吗?”
“昨天法医从何庆国尸体上发现了一些新线索,我们才发现先前警方的侦查方向,安全错了。”她把何庆国是死于朱政和姚伊燕之外的第三人之手的情况,简要地说了。
金一田笑道:“原来这案情,跟美剧一样,第一季结束,还有第二季啊。看来我的小说有得写了,再发展下去,就不是短篇小说,只怕是长篇小说了。”
“你就别在这里幸灾乐祸了,”文丽有点烦他,“为了这案子,师父和我们都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
金一田说:“你们忙,我也没有闲着啊。关于汪小璐那单案子,我昨天去了一趟江北市,也查到了一些线索。”
“什么线索?”
“汪小璐的男朋友,也就是带着她离家出走的那小子,名叫周四春,今年20岁。他其实是咱们绣林市人,但经常乘船过江到对岸的江北市瞎混。这小子喜欢泡网吧,是在QQ上认识汪小璐的,聊着聊着就谈起了恋爱。乖乖女爱上了小混混,还真不是只有电视剧里才有的桥段。我托人查过长江渡口的监控视频,这小子确实带着汪小璐来到了绣林市,坐船过江的时间,是这个月11号早上,那天正好是汪小璐的生日。”
“这小子还真会挑时间,居然就是何庆国案发那日。”
“我去了那小子在江北市经常光顾的一家网吧,从监控视频里截取了一张他的脸部照片,这都不是重点,我要说的重点是,这小子右边脖颈处,有一个非常特别的文身,看上去,有点像某个黑社会团伙的标志。”
“你怀疑这个周四春,跟黑社会团伙有关系?”
“是的。如果这家伙真是黑社会团伙成员,那失踪少女汪小璐的处境,可能就有点危险了。”
“那你把那小子的照片和文身图案发到我手机,我再发回局里请人查一查,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师姐真是善解人意,其实我正有此意。”金一田嘻嘻一笑。
不一会儿,他就把周四春的资料和那个文身图案发了过来。
文丽看了一下,那个文身图案确实很特别,一只骷髅,嘴里叼着一枝玫瑰,的确有点像某种标志。她点了几下手机,把资料和图片发到局里,请局里的同事在电脑里帮忙查了一下,结果没什么收获。这个小子没有案底,这个文身图案,也没有进入警方的电脑记录。
文丽把结果告诉金一田,金一田说:“这小子,看来要查到他还真不容易。”
文丽挂了电话,在手机里仔细端详着那个文身图案,忽然感觉有点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她想了一下,忽然记起来了,立即给金一田打电话:“我想起来了,其实咱们见过这个文身图案的。”
“是吗?在什么地方?”
“上次你在公园给我送戒指的时候,不是遇见四个家伙打劫吗?为首的那个家伙被我制服后,我就看见他脖子上有这个标志。”
经她一提醒,金一田也记起来了:“对啊,那家伙临走时好像还留下了名号,说什么‘我骷髅帮的飞天彪日后一定还你这个人情’,难道这个文身,就是什么骷髅帮的标志?”
“完全有可能。那个飞天彪想必不是第一次在那个公园出现,如果去公园管理处问一下,应该能找到一点线索。如果这个文身,真是骷髅帮的标志,那你要找的这个周四春,肯定也是其成员。”
“行,我马上去查。”
文丽想了一下,还是不放心,说:“那个飞天彪上次就把你揍得够呛,你再去找他,也只有挨揍的分。算了,这会儿我正好是下班时间,还是陪你走一趟吧,要是人家飞天彪把你这个名侦探打残了,咱们绣林人民的损失可就大了。”
金一田笑笑说:“好,还是师姐体贴俺。”
6
那个公园,叫做红星公园,就在城西红星路中段。公园不大,来此休闲小憩散步锻炼的,多是周边街坊。
文丽与金一田在公园门口碰头后,就一齐朝公园管理处走去。
挂牌的所谓“红星公园管理处”,其实就是一家小卖部,管理员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大婶,一边管理公园秩序,一边经营自己的小店。
金一田走过去,跟管理员打一声招呼,然后问她:“有一个叫飞天彪的,经常在公园这一带瞎混,请问你认识他吗?”
管理员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不认识。”
文丽上前,朝她晃一下警官证,故意板着脸说:“我们是公安局的,日前接到群众报警,说有一个叫飞天彪的,经常带着几个人,在这个公园里抢劫游客。我们想调查一下,这个人,跟你们公园管理处,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一点关系也没有。”管理员顿时慌了神,马上换了一副脸色,“那家伙经常在这里为非作歹,我们也拿他没有办法。”
“你认识他?”
“认识,住在这附近的人,谁不认识他?他本名叫张彪,外号叫飞天彪,经常带着几个小混混在公园附近祸害人,还每个月到我这小店里来收保护费,我们对他也是敢怒不敢言啊。”
“他住在什么地方?”
“他就住在公园后面的车落岗村,你到那里一问便知哪个是他家了。他没有父母,是奶奶把他带大的,现在奶奶年纪大了,他倒是蛮孝顺他奶奶,天天都要回家做饭给他奶奶吃。这会儿,只怕这祖孙俩正在家里吃午饭呢。”
文丽点头道声谢,转身离去时,管理员从后面喊:“警察同志,您可千万别告诉那个飞天彪说是我指点你们去抓他的,要不然他以后非把我这小店拆了不可。”
文丽说:“放心,我们会保密的。”
她和金一田从公园后门走出来,来到车落岗村,找人一问,很快就问清楚了,飞天彪住在村尾72号。两人一路步行过去。
72号是一间平房,因为被两边高楼挡住,屋里光线很暗。两人走进大门,才看清屋里有两个人,正坐在桌边吃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年轻人脖子上的文身,在衣领下若隐若现,正是那天晚上打劫过他们的飞天彪。
飞天彪自然记得文丽就是那天晚上把自己打倒的女警,顿时脸色一变,手一抖,饭碗就“叭”的一声,掉到桌上,把坐在他对面的老奶奶吓了一跳。老太太顺着他的目光回头一看,才知道屋里走进来了两个人。
“阿彪,他们是你的朋友吗?”看来老太太对孙子在外面的所作所为并不知情。
“他们是……”飞天彪一时怔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文丽笑笑说:“奶奶,我们是阿彪的朋友,今天过来,是有点事找他。”然后转头对飞天彪说,“阿彪,你出来一下,我们想找你问点事。”
飞天彪看看奶奶,又看看文丽,只得硬着头皮走出来。
“Madam,多谢你了,如果我奶奶知道你们是警察,而且是来抓我的,她非当场晕倒不可。”
文丽说:“你放心,我们今天不是来抓你的,我们只是想找你打听一点事,如果你说了实话,我们不会为难你。”
飞天彪一脸疑惑:“你们想打听什么?”
文丽看看金一田。金一田知道该自己出场了。他指指飞天彪脖子上的文身,说:“这个,就是你们骷髅帮的标志吧?”
飞天彪点点头说:“是的,凡入我帮者,都必须把这个图案文在脖子上。”
“这个人,是你们帮里的吗?”金一田把周四春的照片拿给他看。
飞天彪看了一眼,说:“是的,我记得他好像叫春哥,在帮里,他是专门负责开条子的,我专门负责剪镖,分属两个不同的小组,平时干活也不在一起,所以不是很熟悉。”
文丽听得一怔,问:“开条子是什么?什么是剪镖?”
金一田说:“他说的是江湖黑话,开条子是拐卖良家妇女的意思,剪镖就是劫财的意思。”
文丽问:“那你最近有没有见过这个春哥?”
“大概十多天前见过一次。那天晚上,他带了一个女孩来找老大,刚好我也在那里,跟他们碰了一下面。后来情况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帮里有规定,各司其职,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知道的也不许知道。”
文丽与金一田对望一眼,两人都觉得,周四春带入帮中的那个女孩,极有可能就是失踪少女汪小璐。
金一田拿出汪小璐的照片问他:“你仔细看一下,周四春那天带回的女孩,是不是照片上的这个人?”
飞天彪看了看,说:“好像是,不过我当时也没有多看,因为他经常带不同的女孩回来,我不能确认。”
文丽说:“请你好好想一下,周四春带回女孩的那天,具体日期,是什么时候?”
飞天彪想了一下:“应该就是我在公园里遇见你们的那天晚上。”
“3月11日?”
“是的。”
文丽说:“告诉我们,你们老大是谁?你们帮里有多少人?你们的堂口在什么地方?”
飞天彪犹豫了一下:“我们老大,本名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外号叫大刀疤,因为他脸上有一条很长的刀疤。他大概30岁左右,很讲义气,但对手下要求极严,全帮大概有二十多号人,分成不同的组,各司其职。总部在建宁大道的凯旋台球城。这个台球城是我们老大开的,也是咱们所有帮会成员碰头的地方。”
文丽盯着他道:“念你犯的罪还不算严重,我这次不为难你,我告诉你,警方已经盯上你们这个骷髅帮了,打掉你们只是迟早的事,你赶紧去公安局自首,争取宽大处理,然后找份正当工作养活你奶奶。要是不听我的话,那你就等着跟你们老大一起坐牢,估计你奶奶就算不气死,也会饿死。”
飞天彪脸色苍白,额头冒出冷汗,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我明白,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离开车落岗村后,文丽和金一田直奔建宁大道。
建宁大道在东城,南北走向,街道宽阔,路面来往车辆极多,是绣林城区一条城市主干道。
金一田开着他的东风标致,一路驶过来,果然看见街边有一家凯旋台球城,巨大的广告招牌上印着几位国际台球大师的头像,门脸装璜得金碧辉煌,很是气派。
文丽和金一田往大门里边走去。门口站着两名保安,以为他们是来玩球的,并未阻拦。
两人走进去一看,那台球城面积超过300平方米,地上铺着红色地毯,装修得十分豪华,屋里分两排摆放着16张球桌,大门边是一个吧台,供应酒水,旁边还有一个休闲区,沙发、茶几、电视、电脑一应俱全。几个年轻人正在打台球,不时高声喧哗,骂着粗口。
文丽对吧台里的女服务员说:“我们找大刀疤!”
女服务员打量他们一眼,冲着正在玩球的那一伙人喊:“老板,有人找你。”
那群打球的人停了下来,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晃着身子走过来。他剪着平头,身材魁梧,穿着一件黑色背心,露出脖子上醒目的骷髅玫瑰文身,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脸上的一道刀疤,直接从左边眼角划拉到右边嘴角,足有十几厘米长,乍一看,就像有一条超级大蜈蚣趴在他脸上。看来大刀疤这个外号,还真不是随便叫的。
大刀疤手里拿着球杆,走过来,看看文丽,又瞧瞧金一田,问:“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文丽朝他亮了一下证件,说:“我们是市公安局的。”
大刀疤咧嘴大笑,脸肉抽动,脸上的刀疤一张一合,仿佛是某个怪兽张开着的吃人的大嘴。
“公安局的又怎么样?如果你是来玩球的,那么请你交钱,我们很欢迎。如果你是来捣乱的,就他妈给老子有多远滚多远。公安想抓我,请问你们有我的犯罪证据吗?告诉你,老子可是请了私人律师的,有什么事跟我律师说去。”
文丽说:“我们是来找周四春的。你不会不认识周四春吧?”
“我当然认识他,他是我小弟,不过他现在不在这里。”
“他在哪里?”
“这我可不知道了,腿长在他身上,他去哪里不用随时向我汇报吧?”
“十几天前,也就是这个月11号晚上,他是不是带一个女孩来过这里?”
“是啊。”
“那女孩呢?”
“操,我怎么知道那女孩在哪里。他是个泡妞高手,每次来这里都带着不同的女人,你们警察不会连这个也要管吧?”
文丽不由气得脸色发红。
金一田倒是沉得住气,拿起旁边一根球杆说:“听说刀疤哥的球技不是一般的高啊。”
大刀疤得意地说:“那是当然,不是我刀疤哥吹牛,整个绣林城,能胜过我的人只怕还不多。”
“那这样吧,咱们玩一局,如果你赢了,我和这位美女警官立马就走。要是你输了,我们也不为难你,只要你如实回答我们几个问题就行了。”
“看到没,居然有人跑到刀疤哥的地盘,向刀疤哥挑战。”他对身边几个小弟哈哈一乐,然后拿起手里的球杆,在金一田的球杆上轻轻敲一下,很豪气地说,“行,咱们一局定输赢!”
文丽不知道金一田葫芦里卖什么药,悄悄扯一下他的衣角,金一田悄声说:“没事,我有分寸。”
大刀疤问:“你想玩美式台球,还是斯诺克?”
金一田笑笑,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都可以,任君选择。”
大刀疤说:“那就玩斯诺克吧。”
两人走到一张斯诺克球台前。与美式球桌相比,斯诺克的球台台面长而宽,台球也小一些,台面上铺的台呢更比美式球桌的台布细腻,球杆也略轻。
大刀疤开球之后,金一田随即抢攻远台得手,并且轻擦红球,把白球放回左上角。这时由于白球后面有红球,大刀疤只能使用高架杆,无法下低杆,也很难下偏杆,白球走位受到很大限制。但大刀疤并非庸手,一个高杆,白球弹起后,穿过缝隙,叫到左边红球,位置恰到好处。
金一田暗自皱眉,轮到他时,红球已经没有入袋机会,他只好打安全球,对左边红球打薄球,白球撞到顶岸后,穿过左岸与零散红球的空间,碰岸后返回底边。这一招把大刀疤防得死死的,他球技再高,这时也无进球条件。
大刀疤有些急躁,打了一记暴杆,竟将球堆炸开,金一田终于等到绝好的机会,一个中杆跟进,叫到一个回旋余地比较大的正角,接下来他打得比较放松,守攻相济,一环扣一环,最终以一杆精彩的85分赢得胜利。
就连旁边观赛的几个年轻人,也禁不住鼓掌叫好。
大刀疤倒是条汉子,愿赌服输,扔下球杆,冲他一抱拳:“阁下球技高超,我大刀疤输得心服口服!”
金一田嘻嘻一笑:“好说好说。”
“不知你们想问什么?”
“我们想知道周四春在哪里。”
大刀疤说:“他死了。”
“死了?”金一田和文丽都大吃一惊。
“我说的是真话,那小子是个白粉仔,几天前他抽多了,倒在地上,口鼻流血,直接就挂了。”他回头教训几个手下,“我早就跟你们说过,什么都可以碰,唯独白粉不可以碰,你们总有人不听我的,看看,这不就挂了一个吗?”
“那你有没有见过这个女孩?”金一田拿出失踪少女汪小璐的照片。
大马疤低头看看:“见是见过,十几天前,周四春把她带到这里来,还给她买了一件新衣服,让几个兄弟陪她一起过生日。”
“后来呢?”
“卖掉了。”
“卖掉了?”金一田和文丽都愣了一下。
“看来你们还不知道周四春是做什么的,他是专门开条子的,就是专门拐卖良家妇女的。凡是做过他女朋友的女孩,都被他骗去卖掉了。这个女孩也不例外。”
金一田问:“卖到哪里去了?”
“当然是卖去夜总会当小姐。”
“哪个夜总会?”
“这我就不知道了,交易是周四春自己跟对方接洽的,具体卖给了哪家夜总会,只有他自己知道。”
文丽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是他老大,你会不知道?”
大刀疤露出一脸冤屈的表情:“我是他们的老大没错,可是我一向都叫他们遵纪守法,做正当生意,他们干这些勾当,捞偏门挣外快,都是背着我干的,我真的完全不知情。”
他倒是推得一干二净。
离开台球城时,大刀疤这个骷髅帮的老大,竟客客气气地将金一田送到门口,还拉着他的手,一个劲地说欢迎他再来台球城玩。他对文丽这个正牌警察倒没放在眼里,对这个打台球赢过他的私家侦探,倒是心服口服,礼遇有加。
上车后,文丽问金一田:“你台球打得这么好,我怎么不知道?”
金一田大笑:“师姐,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文丽问:“接下来你怎么办?我是说失踪少女汪小璐的案子。”
“接着查啊。”金一田发动车子,“周四春虽然死了,但好歹现在已经知道那孩子是被卖到夜总会去了。绣林城里大大小小的夜总会加起来,也不过六七家,我就算一家一家的去查,也得把那姑娘找回来啊。谁叫我接受了人家程老太太的委托。”
文丽看他一眼,叹口气说:“有时候干你们这行的,也不见得比干我们这行来得轻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