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序
曾奇峰:人是关系的产物
在机械主义哲学时代,人类个体被视为一种具备某些功能的装置,是孤立的存在。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说的就是因为人有思考的功能,所以“存在”。这个观点后来被淘汰,取而代之的是客体关系哲学,人不再被看成独立的装置,而是关系的产物和组成部分。客体关系哲学的具体表达是:我存在,是因为你的存在证明了我的存在;我有存在的价值,是因为你赋予了我存在的价值。
与客体关系哲学对应的,是精神分析的客体关系理论。它认为,人活着从事各种活动的动力,都是为了建立和维持关系。而且,一个人的性格,是由其早年跟父母的关系决定的。众所周知,性格决定命运,所以,早年的关系等于命运,这是到目前为止对“命运”这个词最全面、最具体、最深刻的理解。
影响命运的早年关系,大约可以分为以下3种类型。
第一种关系类型,是本书提到的有滋养作用的关系。父母给孩子源源不断地提供乳汁及乳汁的象征物,比如爱、包容、共情等,孩子得以健康成长。反过来,健康的孩子也可以滋养养育者,比如爱的回应、自恋的分享及象征性永生的愿望被满足等。这样的关系是人人都渴望的,遗憾的是,并非人人都得到了。从最低和最高的目标来说,精神分析都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拥有这样的关系。
没有得到上述关系的人,可能得到了第二种关系,即相互控制的关系。这很像囚犯跟狱卒的关系,看起来狱卒似乎是自由的,但其实并没有自由。双方的生命力,都用在了压抑或支配对方的生命力之上,没有多余的力量对外,所以社会层面的海阔天空对他们来说形同虚设。早期的三角关系成为牢房,身处其中的人似乎都被判处了终身监禁。
第三种关系类型,是相互剥夺的关系。剥夺的对象主要是各种自我功能,即一个人天然拥有的能力,比如现实感。举一个例子,每个人都自然而然地知道以下事实:我如果不学习、不工作甚至不出门,就不能正常活下去(一些特殊情况除外)。但是,成千上万的宅男宅女却没有这样的现实感,他们的状态仿佛在向世界宣示:我们这样活着也可以天长地久。这些人的现实感,就是被不希望他们有现实感的养育者剥夺了。反过来,没有现实感的后代,也剥夺了养育者的各种功能,如社交、休闲娱乐和自我成长等。这是典型的共生关系——双方都不会马上就死,但双方都活得不幸福。
从本质上来说,一个人的幸福感百分之百都来自人际关系;那些表面上不来自人际关系的幸福感,在潜意识或象征层面,也来自人际关系。极端的例子是那些回避人际关系的人,他们好像是在享受“无关系”,其实是在以回避的方式“玩弄”人际关系,或者说,他们回避的是当下的人际关系,而沉溺于过去的关系——这又回到了父母跟孩子的关系的基点之上。
本书提到了游戏精神。如果童年的全部是游戏,那么人生的全部也是游戏。游戏的核心要素有两个。一是遵守规则。那种认为游戏人生的态度过于随意甚至过于堕落的想法,只不过是某些人的投射而已。真正的游戏,必须建立在清晰而坚实的规则之上,所以游戏本质上是反随意、反堕落的。这一规则扩大到社会学层面,就是法律。二是娱乐精神,快乐是终极目的,功利、输赢、意义或其他价值都等而下之。所以这如游戏般的人生并不复杂,如果你把它过得复杂了、痛苦了,那只能是因为你赋予了这个游戏本不属于它的额外意义。
客体关系哲学之后,又出现了主体间性的本体论,对应的是主体间性精神分析流派。拉康对此的描述是:我在我不在之处思,故我在我不思之处。意思是主体自动包含客体性。拿本书作者伍罡举例。他是一个成年人,但他却能够自然而然地知道怎么跟孩子玩耍;他是一个心理咨询师,但他却自然而然地理解他的来访者的一些行为;他是一个男人,但他同样能够自然而然地懂得女人的一些需要;等等。这就是主体间性。
需要强调一下,这些能力并不是通过特殊训练获得的,而是一个充分成长了的个体自动拥有的。如果你没有这些能力,那是因为它们被压抑到了你的潜意识深处。通过成长,或者读这本书,你可以唤醒和重新拥有它们。
罡者,北斗七星之柄也。这本书也许是柄的象征,指向的不是北方,而是被称为“关系”的主体和客体之间的第三者,告诉我们它需要空气、阳光及无条件的爱。
曾奇峰
著名心理学家
武汉中德心理医院创始人、首任院长
中国心理卫生协会精神分析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
2023年7月21日于武汉东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