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案女奇探:少逢烂漫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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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读书事

唐棠儿见了礼立在一边。

冯文思一直端坐在桌子后面,拿眼角斜睨了唐棠儿一眼,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开口道:“我们圣哲书院害从来没有女子入学的先例。”

唐棠儿脸色不变,温和道:“学生有幸。”

谁知冯文思哼笑了一声:“有不有幸的还未可知,以为傍着县令便能随意进来这里?把我们书院当什么,菜市场吗?”

唐棠儿皱了皱眉,知晓这是来者不善。

她有些说不清的失望,皆被掩藏下来,只垂着眸不作声。

那边冯先生见她低眉顺眼的模样,脸上带着得意地摇了摇头,继续说教道:“圣哲书院因为望悠先生闻名,规矩是不能变的,莫不是尔等黄口小儿以为强权富贵无所不能?劝你还是早日离开的好,免得自取其辱。”

这就是读书人的尖锐吗。

唐棠儿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冯先生这般,不也是把自己当作书院里的强权富贵了吗?”

房间瞬间安静下来。

冯文思面色几变,好像没反应过来似的,全然没有料到有人竟敢这样跟他呛声。

唐棠儿直起身子恢复随意自然的站姿,在旁看了一会,见冯文思一把胡子要翘起来似的,狰狞道:“黄口小儿,有辱斯文!”

原来读书人真的爱说这个。

她没忍住扑哧笑了一声。

这声笑顿时触了霉头,冯文思怒目而视,指着她吼道:“你笑什么!”

自然不好说自己在笑什么,唐棠儿内敛地摇了摇头。

冯文思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抖着手“你你”地说着。

唐棠儿识趣,行了个礼,道了声告退,礼节周全的退了出去。

等在外头的小童正巴巴的凑头往这儿看,方才他自然听见了冯先生在里面恼怒的吼声,心里正打算着看热闹,却跟刚出来的女孩子打了个照面。

“劳烦带我去学舍可以吗?”

小童张张嘴,正要说冯先生还在生气呢,却听唐棠儿道:“崔县令准我来这儿试听,学舍安排是要冯先生准许的吗?”

当然不是。

唐棠儿面色无辜,看起来好像只是不解的疑问而不是嘲讽,小童面色涨红,一拂袖子便往前走。

唐棠儿没有恼怒,跟在后面。

早晨的空气清新凉快,远处隐隐有读书声传过来,声音清凉,是朝气的少年人。

唐棠儿细细听着,是《孟子》。

“到了。”

小童抄袖站住,唐棠儿看过去。

这处学舍跟旁的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里面传出来的声音嫩生嫩气的,正在磕磕绊绊的读《论话》。

“这是开蒙学舍,望悠先生说了,虽然过了年纪,但还是要开蒙的。”

唐棠儿点点头,解释道:“我在家里读过书,已经开过蒙了,《论话》也读完了。”

说读完了其实是谦虚,她早就能倒背如流。

小童不看她,平板道:“先生说,开蒙要扎实,唐姑娘所谓的读书许是寡母教着认了几个字,算不得读书,读过了不代表懂了。”

他的声音在“姑娘”和“寡母”上咬的重了点,唐棠儿笑了笑,说到底还是看不起她的身份罢了。

听听别的先生怎么释义的也没关系。

她淡然地点了点头,面色自若地进了开蒙学舍。

那正还要说什么的小童愣了愣,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此时,书院中的集体晨读已然结束,少年们三三两两往各自的学舍去。

有人远远地看到这边,不动声色的多走几步,状若无意的围观。

“那就是要来我们书院的女孩子?诶,看不到脸啊……”

“这是要去哪儿?开蒙学舍?”

“哈,果然是,女孩子家家的干什么非要找关系来上学呢,这儿可不是儿戏。”

“诶,景泽少爷?”

有人低呼一声,围观的众人纷纷抬头找人。

夏景泽慢悠悠地踱着步,一把折扇风流倜傥地摇着,视线落在唐棠儿的背影上,眉眼带笑:“多有意思啊。”

一个女子想来上学,确实有意思,众人跟着他笑。

“等会先生没收你这个月第十二把破扇子,你就觉得更有意思了。”

有声音在一旁冷冷地道。

学生们像小鸡崽似的又纷纷扭头看过去。

不远处站着一位身姿挺拔的少年,此时正眼都不看夏景泽一眼,眼神不咸不淡的扫视一眼,冷漠道:“很快要上课了,你们还有闲心在这说闲话,又能强到哪里去?”

说着,扭头便走。

众人鸦雀无声。

夏景泽身边的人忙下意识地拽住他,连声道:“景泽,别跟那小子吵,上课去了。”

“我就知道又是你,尹星楚,你是不是闲得慌?我摇扇子碍着你什么事了!?”夏景泽皮笑肉不笑。

前方遥遥传来少年高声地回应:“你吵到我的眼睛了。”

……

外头怎么吵闹唐棠儿不知道也并不在意。

她从后门悄声进入学舍,里面是小少年嗡嗡的跟读声。

“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

“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贫且贱焉,耻也。”

是泰伯篇啊,唐棠儿寻到最后的一个角落里坐下,看着几排小少年头困得都抬不起来了仍然闭着眼摇头晃脑地读着,煞有其事的样子。

圣哲书院后山有一处钟,据说在那儿有两百多个年头了,每到上学下学的时候都有专人去敲响。

浑厚的钟声响彻整个山头的时候,一身青白衣衫的少年们又三三两两地走了出来,遥遥看过去,若有雪色。

夏景泽手里晃晃悠悠地转着一本书,第十二把扇子又被先生陌生了,他被训了一顿“不成体统”,现在手上没点什么东西摇着实在是难受得紧。

“景泽少爷怎么来这边了?”有人含笑打招呼。

他转着书,悠然道:“你们是怎么来这边的我就是怎么来这边的。”

众人脸上顿时一阵尴尬。

午时原本时间紧张,但是少年人正是好奇时候,抓心挠肝的想见一见那个新上任的女官,又“无意不小心”得走到这边来了。

他们低声笑着寒暄两句揭过去,眼角却一直往学舍那头瞥。

看了半天,眼睛都瞥酸了,愣是没见到人。

终于有人没忍住,拦下一个学生,问道:“你们……那个,那位姑娘还没走吗?”

“什么姑娘?”小少年一脸愣神。

“就是今天新去你们学舍上课的呀。”众人登时急了。

有小少年的同学路过,闻言“呀”了一声,他正好坐在后排,是见过的。

“她呀,坐了一会儿早就走了呢。”

早就走了?

众人脸上表情各异。

这……连一个上午都坚持不了吗,是听不懂吧?

正被众人惦记的唐棠儿此时刚爬上一处山坡。

圣哲学院虽然依山而建,但是很多地方已经被规整平坦,只是偶尔有几处小山头,唐棠儿脚步飞快,如履平地。

半个时辰不到,她已经将书院走了一圈,摸清了整个构造。

入目一片翠绿,前方是一片小竹林,她轻松地吐出口气,暗叹此处环境实在很好。

她正待收步回去,忽然往侧边远望,丛丛掩映中她看见了另一处围栏。

唐棠儿目力极好,那一处离着不算近,只不过借着此处的高度优势,依稀能见到中央的空地上有几个来回移动的黑点。

她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的想起来这是什么地方。

和圣哲书院比邻而居的钟玉书院。

圣哲学院的历史源远流长,相比之下,钟玉书院可比做一个毛头小子。

书院新建不过三十年,是前朝女帝政令下,为鼓励读书科举不得其门的学子广为涉猎,学习琴棋书画骑射御数等特意建造的,取名钟秀之地、如玉之人。

只是奈何唯有科举读书才能有所出路的思想根深蒂固,很快这处学院被认为是不务正业耽于玩乐的场所。

正儿八经读书的学子们都争破头往圣哲书院去,因而钟玉书院中,大多是家中有钱的富家子弟因不愁吃喝无心功名,被家中送来管教学习;有少数是读书太差或者性格顽劣难教的学生,不被圣哲书院接纳才无奈来此处。

唐棠儿只是看了一会儿,无甚感想,便脚步轻快地下山去了。

开蒙学舍里的先生教授的释义也不过是照本宣科对着书念的,这些唐棠儿都已经烂熟于心了,已经没有必要再回去。

她想了想,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很快,她公然逃课、顽劣难训的事,就在书院传了个七七八八。

小书童小跑着推开一处书斋竹门,进门后却慢下了动作,小心翼翼地屏着呼吸进去,看着在桌后提笔写字的人,没敢打扰。

过了约一刻钟,那人放下笔,俯身吹了吹未干的笔墨,这才看见等候在一旁的小童。

他皱了皱眉,问道:“有什么事?”

若是没事的话,书童不会在他写字的时候进来打扰他,思量一会儿,他复又问道:“可是那女娃娃的事?”

想来今天就是他交代书童去处理那女娃入学的事。

小童顿时面露不忿,倒豆子似的把唐棠儿今天跟冯先生顶嘴又逃课的事说了一遍,最后下了结论。

“当真是顽劣难训!”

许多不听管教的学生就常常被望悠先生这样训斥,小童有样学样。

书桌后的陶文林闻言沉吟一会儿,叹口气摇摇头,评价道:“心性不佳。”

少年人总是气性大,稍微训斥两句就闹脾气,不肯承认自己本事不够,偏偏觉得旁人是在侮辱她。

“可知她去了哪里?”

陶文林又问。

小童撇撇嘴,不情不愿道:“听说是进了讲学那边,跟着齐先生读《孟子》。”

陶文林不置可否,摸摸下巴上蓄起来的胡须,淡声道:“也罢,我当年因为书院考核学生的事落了崔逢的面子,他是故意拿这事给我找不痛快呢。”

说着,他好脾气地笑了笑:“由着他们闹去吧,再过一个月书院考核,要是过不了,就算知府的面子在这儿也不好使,那明日就带着她去晨读,别耽误其他人就好。”

小童低头应是,便退出去了。

……

“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比起先前那学舍中昏昏欲睡的氛围,已经开始正式准备科举的少年人们明显更有精神气。

唐棠儿已经发现了好几处不断往这边瞥的目光,好像若不是有先生在上头坐镇,他们早就一股脑的围上来了。

她并不在意这些目光,听着先生逐字逐句地讲着释义,低头沉思。

在她遇见无为先生之后,绝大多数的时间都用在了偷偷跟着他学武和读书上。

不过一身飞檐走壁的本事是跟着无为先生学的,但是读书却不是。

是先生拿来的一摞手稿,上头是密密麻麻的对照四书五经等等很多书的释义讲解,还有撰写者的感悟或者随心而作的诗词文章。

行云流水的行楷隐约可窥见撰写者的潇洒风姿。

唐棠儿最开始看不懂这些晦涩的东西时,常拿着去请教无为先生,每每都是问到那人也答不上来时,便挥挥手把她赶走,不耐烦道:“这谁能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就愿意写这些酸不拉几没人懂的东西,去去去,你照着学就完事了,吃不了亏。”

无为先生只会教她怎么在石头峭壁上如履平地的乱窜,教她怎么一箭将野鸡钉在地上,可教不了这些个大学问。

管他懂不懂的,全都背下来再说,后面再慢慢学习。

唐棠儿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和用功。

等到后面慢慢懂事一些了,她便意识到了那些手稿的撰写人,其文采和思想如何之高。

诵读的声音伴着浑厚的钟声响了起来,已经到了下学的时候。

齐先生布置了功课,刚走出门去,学舍里早就躁动不安的学生们齐刷刷的回过头去。

静默一瞬。

“怎么回事,人呢!?”

“啊?刚才还在这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