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云苍杀生(一)
云苍九州
郢都
城北
春和景明园
亭台楼阁,廊桥水榭,妙趣横生,空灵通透,韵味深远。
这里是城中大户肖家的庄园。
季家本是乡下土财主,之所以短短三年,发展成为城中大户,靠的全是其赘婿季如风。
肖家有一独女,土财主肖志远老来得女,娶了八房,年过四旬,才有了这么一个宝贝闺女,全家视如掌上明珠自幼便被宠上天去。
时光荏苒,梭月如梭,转眼肖志远的掌上明珠已是豆蔻年华。
村里有一农户季家,季如风便是生于此家。
季父自幼苦寒,却知学识能改变命运,从而省吃俭用供季如风上私塾。
季如风自幼聪明,有过目不忘,一目十行之能,年仅五岁仅考取童生。
八岁乡试一鸣惊人,成为郢都城中最年轻秀才,之后更是一路高歌猛进,十六岁便会试中举。
高头大马,锣鼓开道,衣锦还乡。
阁楼上,待字闺中的肖月儿一眼便相中了相貌俊朗的季如风。
通过肖母的枕头风,肖志远知道了女儿的心思。
一番深思熟虑,便差了媒人上门提亲,让季如风入赘肖家。
对肖月儿美貌素有耳闻的肖恩,一听媒人之言便喜上眉梢。
“风儿,你可是堂堂举人,他日高中状元便是高官厚禄,怎可入赘?”
“父亲之言差矣,家中苦寒,儿入赘那肖家,可换些财帛贴补家用。儿入了那富贵之家,也不必为柴米油盐之分心,可安心读书,才有望高中,为朝廷效力为父分忧。”
季父见儿心意已决,便不再多意,哑巴季母只给了他一个久久不松的拥抱。
婚后,季如风逐渐展露出其聪明的才智,每每提出建设性建议,使得肖家这两年资产翻了三番。
不但在郢都城北购置了庄园,更是在城中经营多家商铺,绸缎庄、茶楼、药铺、典当行、兵器铺,涉及诸多行业。
时光荏苒,梭月如梭,转眼便是两年。
在季如风十八岁这年,拜别了父母和新婚娇妻,在岳父肖志远叮嘱之下,带了仆人,赶着马车,入中州京师赶考。
然而天道不公,季如风因其考前于会馆之中,锋芒过露,招人嫉妒,买通考官栽赃舞弊,被逐出考场,并当场革了一切功名,杖责二十,遣返原籍,终身禁考。
等季如风回到郢都,已是腊月寒冬,漫天飞雪。
然而等候他的不是岳父的嘘寒问暖,不是妻子的温柔和体贴。
肖志远德知他因考场舞弊,被革除功名,顿时雷霆大怒,根本不给季如风任何辩解的机会,直接将其逐出肖家。
仅仅半日,此事就传遍了整个郢都城。
季如风心有不甘,当夜拖着伤体爬狗洞钻入肖家后院,试图和妻子肖月儿解释清楚,以挽回岳父的驱逐令。
然而令他想不到的是,当他千辛万苦爬到他与肖月儿的爱巢窗下时,房中传来了刺耳的男欢女爱之声。
只一瞬间,聪明过人的季如风便明白过来,为什么肖志远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自己。
为什么会如此决绝,直接将他逐出肖家,为什么肖月儿不见其人,原来仅是这般原由。
万念俱灰之下,只得转身离去。
哪知爬行过程中,撞翻了院中一个花盆。
盆瓦碎裂之声惊动了屋中二人,推窗观望之下,便发现了趴在地上慌忙爬行的季如风。
“我道是哪来的野猫,原来是我们的季举人!季举人,怎么不进来坐啊!”
听到是有些熟悉声音,季如风艰难的转过身来查看。
皎洁的月色下,即使不必借助屋内的烛光,季如风也能看清楚倚在窗前衣衫不正的二人。
女的自然是他日思夜想的妻子,而那揽着肖月儿蛮腰上下其手的男子,他在两年前婚宴上见过一面。
正是郢都城城主叶凡的公子,叶辰。
腰背杖伤势传来的撕裂痛,远没有胸口传来的锥心之痛来的强烈。
极度羞愤之下,季如风顺手抓起身旁花盆的碎片砸向那对狗男女。
大意之下,叶城袒露在外的胸膛被砸个正着,飞溅的泥土连一旁的肖月儿也没能幸免。
“呵呵……无能狂怒吧了!怎么?进不来?废物!哈哈哈……”
季如风何曾受过这等羞辱,饱读读书的他,深知“士可杀不可辱”的典故。
因此,这时候,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悲愤之下,抓起一块碎片,狠狠对着自己的肚子抹了下去。
可惜他本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花盆碎片又太钝,即便他用尽了全力,也仅仅只是割破了皮。
虽然有血渗血,但这种程度的渗血,用不了多久就会自己止住,根本不可能存在失血过多的可能。
“啊!”
求死不成的季如风仰天长啸!
若非家主肖志远早有嘱咐,听到后院之中传出任何声音,都要装做没听见,不得打探不得窥视,否则重处。
“轰隆!”
平地起惊雷,暴雨倾盆而下。
愤怒和不甘的泪水从眼角滚落,心痛难忍,在这狂风骤雨中肆意挥洒,季如风仰头望天,双眼无神,似乎已经失去了焦距。
“为什么?“
“我哪里对不起你们了?“
他嘶吼着,声声悲戚。
一盏茶后,雨势渐小,终于在叶辰的一声嘶吼中彻底停了下来。
叶辰心满意足的穿好衣物,跨步走入院中。
看着狼狈的季如风戏谑道:“废物,怎么样~”
倚在窗前的肖月儿,听闻此言,秀眉微皱,不由娇嗔道:“哎哟,辰哥,你讨厌啦!~人家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怎么可能还会让这个废物碰我。”
叶辰听到肖月儿的娇嗔,喜上眉梢:“哟哟哟,小嘴儿可真甜,一会儿小爷再好好伺候你。”
“小子,听到没有,不是小爷不可怜你,是你娘子不要你,哈哈哈……你这种废物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叶辰看了看躺在地上两眼无神的季如风,忽然抬脚朝着他的右手,狠狠的跺了下去。
“咔嚓!”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季如风右手被硬生生踩断。
季如风惨白如纸的脸色更是难看了几分,可他却像是一个死人一般,纵使手被踩倒依然没有一丝反应。
“哟?!没反应?硬骨头啊!”
叶辰见状,心中不爽,走到另一侧,抬腿再次狠狠跺了下去。
“咔嚓!”再次响起,左手也被踩断,可季如风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叶辰皱了皱眉头,他很不喜欢别人没有任何反应,他想看到别人哀嚎,喜欢听人痛苦惨叫,撇了撇嘴不悦的说道:“无趣,扫兴!来人,给小爷扔出去!”
到偏院喊来下人,将季如风从后门拖到庄园外,像扔死狗一般扔了出去。
肖家庄园后门外,有一处垃圾堆放处,肖家日常产生的垃圾都会丢到这里,等固定时间由专人拉走另作处理。
冬季雨后的夜晚,温度非常低,即便郢都城位于云苍大陆南方,此时的温度也已接近冰点。
老大爷并没有因为季如风的凄惨而怜悯他,反而在午夜时分下起了鹅毛大雪。
寒冷的气息让人感到窒息,即便是白天飘零落下的雪花都是冰冷刺骨,更何况是雨后的深夜时分?
城北,高墙外,是一片贫民窟,这里的房屋虽然不多,但都是用茅草搭建而成,而且每一户人家的房顶上也都盖着一些木板,将那些细碎的雨水隔绝开来。
一名老大爷佝偻着背,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出茅草屋。
老大爷的身体不好,所以在家里很少走动,但每每深夜时分都会出去。
这样的寒冷对他来说不算什么,能从大户人家的垃圾里翻找一些有用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
因为这里的贫民都会去翻垃圾堆,他只有比别人更早去,才有机会找到一些东西,否则等别人翻过之后再去,就没什么东西可以找了。
即便是垃圾,蛮横的大户下人,也不允许他们这些低贱的贫民去翻,因此,他们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去找一找。
或是找点吃剩的残羹剩饭,或是找些物品去集体上兑换一些物品。
大爷颤颤巍巍的,花了一刻钟走到城墙下,环顾左右,确定无人,便趴到地上,从眼前不足2尺方圆的狗洞钻了进去。
对于他们这种身份的人来说,活下去便好,钻个狗洞又算得了什么。
儿子死在战场上,儿媳被恶少凌辱后投井,家里只留下了大爷和一个年仅6岁的孩子。
孩子便是大爷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否则明天孩子还得继续饿肚子。
“呼~呼~呼~“
一阵狂风卷过,雪花飞舞,大雪纷纷扬扬地降落,大爷的头发被雪花打湿,紧贴在额角。
大爷抬头仰望天空中的飞雪,,眼眶微红,心中一片悲凉。
“天道不公啊!“
大爷伸手抹掉脸颊上的雪水,嘴里喃喃自语着,随即便从裤兜中掏出一块布帛。
这布帛是大爷自己做的,虽然有些破旧,但却十分坚韧,上面还绣了几朵梅花,里面包的是儿媳留下的唯一遗物。
那还是儿子亲手做的一根木簪,送给儿媳的定情信物。
收好木簪,大爷继续摸索着往肖家庄园走去。
雨夜,又下了雪,乌云遮挡了月光,路非常湿滑。
大爷拄着拐杖,走的很慢。
一炷香的路程,大爷足足走了三刻钟才来到肖家庄园后门外。
颤颤巍巍的从怀里摸出火石和一盏小油灯,试了四五下,才将油灯点着。
费力将拐杖插进土里,把油灯挂在拐杖上,借着微弱的灯光,在垃圾堆里四下翻找起来。
大雪飘飘洒洒,很快,他就被积雪覆盖住身体。
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滚落到他的脸颊,大爷伸手抹掉脸颊上的泪痕,继续翻找。
突然,一股异味传入鼻间,他的视线中出现一双穿着黑色靴子的脚,不由心头猛的一颤。
大爷抬头望去,一具满身覆盖着积雪的尸体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全面上下盖一寸多厚的积雪,让人看不清他的长相。
大爷吓了一跳,下意识向后倒退了两步,脚下一滑,整个身体跌倒在地上。
半晌对方没有动静,大爷才确定那是具尸体。
“小老儿家境贫寒,只求安稳度日,实在不愿意与人争夺财富。虽然死者为大,但是这点东西让给小老儿吧,实在家中尚有黄口小儿嗷嗷待哺......“
“咚~咚~咚~“
大爷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然后颤颤巍巍站起身,又嘟囔了一句:“有道是树高千丈落叶归根,老儿愿帮你入土,你佑我孙儿一生平安如何?!你不吱声老儿便当作你答应了……”
于是,大爷转身继续在垃圾中翻找起来。
窸窸窣窣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夜空,这一刻显得格外的寂寥与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