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滋味
时光冉冉,半年晃过。
大坪地,练武场。
一道少年身影正在其中,挺直的身躯随着一块块碎石飞溅射来,左右晃动,一一躲开。
这人正是李方。
半年的时间,让李方又生出数分变化。
那正在长高的个头在半年间又窜数分,以往只能堪齐汪海胸口的个子,如今已能抵碰到下颌。
流淌的汗水在炙热的烈阳下,愈发浃背,也让落下的点点光线从皮肤上折射出淡淡的黄铜色泽。
半年的打磨,日夜苦练,寒暑不断。
半年的消化,老参入腹,银两作助。
通通化作气血的资粮,让初具轮廓的身躯发生飞跃般的变化,练出一块块硬鼓鼓的结实肌肉,生出一道道凝炼般的刚硬线条。
棱角分明的脸庞上,亦是生出三分锋芒。
黑白的双瞳,自通透与坚韧后,再添一道锐利。
咻。
又是一块碎石急速射来。
李方微微眯眼,黑白的瞳孔上烙印出碎石的轨迹。
抬臂,伸手,往左前方轻轻一抓。
明明射来的碎石离手心差上三寸,可当小手轻抓时,竟是自投罗网——笔直落在了手心上。
半年打磨,体魄在变化,功夫在精进,武学亦是在进展。
自领悟精髓,步入初窥门径后,又经不断磨砺,抵至登堂入室。
在参透三门不入品的武学后,更是更进一步。
距离略有小成也只差临门一脚,距离抵达“截”字,亦是纸糊窗户,只差轻轻一戳。
截盘手,一截一盘。
以眼为截,观四方,望八面。
看破意图,窥破行动,截破招式。
如此方能练成那“截”字,料敌于先,后发先至。
正如那小小碎石,明明来势汹汹,最后却是请君入瓮。
至于一盘……
李方轻轻摇头,收起这不切实际的想法。
未学爬,先想走,如那空中楼阁,镜花水月罢了。
日落黄昏,红霞映染。
一日练功就此结束。
汪海拍了拍手上沾满的石屑,看向生出三分锋芒的少年,锐利的双眸浮起七分感慨。
仅是半年,不过半载,却是翻天变化。
眼前的少年以超乎他预想的速度,在飞跃成长。
成长的速度让他感慨,令他吃惊,更使他心惊、
来自本能的心惊。
那是站在食物链上端的猎食者,遇到杰出后辈的戒心。
那后辈比起自己更加出色,更加非凡。
每一日都能感受到后辈在汲取养分,飞快成长,每一天都能感受到后辈在吸血吞肉,日渐茁壮。
那无法言喻的急迫感,每一日都在剧增,那无法表达的惶恐感,每一天都在剧加。
害怕后辈超越自己,恐惧后辈取代自己。
可偏偏……
他就是那道养分,他就是那条连接胎盘的脐血,他就是那块淋血的美味佳肴!
可在惶恐过后,那锐利的眼眸又生出三分火热。
只有这般出色的后辈,唯有这般成长的后辈,才能对上生来就站在天才二字上的沈顺朗!
只有如此才能将功赎罪,才能让自己,从入眼,到上心!
旋即汪海收起杂念,走向李方,笑道:“上山前,杨文兴那边来了消息,说你要的东西已经锻铸收尾。”
“想必这时候他正在观中等候。”
李方听后,眼前一亮,“当真?”
“自是真话。”
汪海微微点颌,随即话语一变,半是真话,半是玩笑,“你啊,真是学谁像谁。”
“不仅学了我的好,还学了我的坏。”
“如今连这半信半疑都学了个遍。”
李方却是摇头,打趣回应,“师兄说笑了,我这才学了不到一载,哪能掏空师兄的存货。”
“说不准师兄留了好几手,就等着我自讨苦吃呢。”
“你啊你,真是越来越滑头了。”
面对打趣的话语,汪海既好笑又无奈,“不仅能说会道了,还会变着法挖苦人。”
“依我看啊,你这小滑头教不得。”
“师兄又说胡话了。”
李方再次摇头,轻声道,“哪里是小滑头,分明是小雏鹰。”
话语落下,让汪海的笑意戛然而止。
那锐利的眼眸生出感慨,“是啊,小雏鹰长大了,要展翅飞翔了。”
语落过后,是无声寂静。
汪海迈出步伐,向山下走去。
李方跟在身后,追随身影。
一如之前的那般,大大的身影在前,小小的人影在后。
只是那距离,变了。
从那规矩的一步之遥,变成了试探的半步之差。
汪海余光瞥见,却又视若无睹,默认了李方的逾越。
小小雏鹰,羽翼渐满,有自己的想法了,不再是那个蹒跚学步的幼鸟了,想要推开遮风的身影,迎风展翅,翱翔天际。
李方默默跟随,低垂下的瞳孔交织着挣扎与煎熬的目光。
越发通透,越发胆颤。
那在心头烙下尊师重道的身影,随着通透越发让他感到寒冷。
看不透,猜不着。
那落下话语,那头次笑意,随着时间在心头上渐渐品出别样滋味。
那目光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一方正在成型的陶胚。
随着陶轮转动,旋转的泥土在大手上渐渐捏出想要的形状。
成型了,满意了,自然放在一边,静待后续。
裂开了,变形了,置之不理,任由陶胚从陶轮上跌落于地,摔个粉碎。
让他既生后怕,又涌不甘,只能拼命苦练,拼命证明着价值。
能被瞧上,能用得着的价值!
这在前方,那曾经推心置腹的身影,随着通透越发让他感到陌生。
那推心的话语,那置腹的教导,随着时间在他心头渐渐察觉出别有意图。
像是那粗糙的生铁,经过熔炉灼烧,再由铁锤锻造,渐渐锤炼成一柄锋利的宝剑。
宝剑流光溢彩,锋芒动人。
让人忍不住动心,让人忍不住爱抚。
可那宝剑在武者手中,终究是用来见血,是用来……
对付人的!
让他如坐针毡,拼命挣扎,又让他忐忑不安,煎熬交加。
只能一次又一次试探,去试探那别有的意图。
只能一次又一次追赶,去追赶那前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