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初一
深夜,月升正空。
神意观,厢房。
一方木桌上,一壶方泡的清茶升起袅袅白烟。
两道身影隔着木桌,相对而坐。
“山上那边还没消息?”
杨文兴浅尝一口清茶后,出声问道。
汪海摇了摇头,目光越过窗户,眺望神意门的方向,“两边为那个位置正斗得不可开交,砺剑峰的那位哪能放过这个机会。”
“不过也快了。”
“毕竟那边先出了手,林长老沉默归沉默,可不会忘记。”
“小辈之间不好插手,但涉及到内门上,可没有坐视不管的理由。”
“要知道,如今的我算得上是林长老的马前卒了。”
说到这里,汪海轻轻一笑,“再者,林长老也该出出面了,不然这神意门内的老旧新人,都快记不得林长老的名号了。”
“也快忘了林长老曾经的赫赫威名。”
杨文兴听后,笑道:“那我可得提前准备好一份贺礼了。”
“少了,你怕是还得再添一份。”
汪海轻晃茶杯,左手伸出二根手指。
杨文兴眼眸一亮,目光透着几分惊喜,“这么说来,那李方值得我下功夫了。”
“不止,你还得下大功夫。”
汪海笑了一笑,“上两批的门下弟子,可没有哪一个能入了林长老的眼。”
“也没有哪一个能让林长老开口,让我这个快要迈入内门的人去教人规矩。”
杨文兴放下茶杯,望着汪海,问道:“那资质如何?”
“资质中下,在三人中属于垫底,但悟性上佳。”
汪海回道,语气中夹杂着一丝感慨,“远胜于我。”
杨文兴眉头轻拧,目光既喜又忧,“汪兄,你可真是给我出了一个大难题。”
“所以我让他再等等,等何时踏入气血炼魄,何时再跟你见上一面。”
汪海提起茶壶,替杨文兴添上茶水后,轻声道,“你杨家比不得神意门,可也称得上家大业大四字,族人多,心思多,不省心的更多。”
“不等等,怎能堵的住那些人的口。”
杨文兴低着头,盯着清澄澄的茶水,沉默不语。
声声话语,句句切中他的心头。
外人都道风光好,其中滋味自己晓。
他是杨家嫡子不假,但二三四房,可都一个个不甘心。
仲叔季三脉,也都一个个虎视眈眈。
都盼着他出错,都盼着他出事,都盼着能坐上那个位置!
…………
正月初一。
鹅雪纷飞,银裹满地。
长长石阶上,两道人影踏阶而下。
鹅毛般的大雪落在蓑衣上,随着身子摇晃,顺着蓑衣的斜角,洒落地上。
裹满大雪的石阶,随着二人的一前一进,留下两排长长的脚印。
正是汪海与李方。
汪海走在前方,锐利的眉眼比平日多了一分轻松,闭起的嘴角上略略浮起一道弧线。
微微摇晃的蓑衣下,透着大片的淡青与一道纹路。
似翠竹般的青,如云状般的纹。
正是内门标志的青服云纹。
六个月的时间,让这场看似外无硝烟,内里却争斗不断的交锋,落下帷幕。
当他踏上山门,穿上这身青服时,也预示着此番交锋,谁最终更胜一筹。
李方落后半步,跟在身后。
灰褐的蓑衣下,是一道单薄的劲衣。
劲衣虽薄,可盖不住体内勃发的滚滚气血,驱散寒凛,带来暖意。
日夜苦练,终是踏上新的台阶,步入气血炼魄。
这凛冬下的大雪,亦不再如往年般是一种煎熬,反是一道美景。
小小的身子在步入气血炼魄后,也长开了数分。
小小的个头长高了一寸,单薄的身躯逐渐结实起来。
稚嫩的脸庞在经历了风雨后,那柔和的线条渐渐变得棱角分明。
黑白的眼睛似那烈火煅烧下的铁石,烧没了童心,烧没了软弱,只留下越发澄明的通透,以及似杂草般的坚韧。
半刻钟后,二人抵至山脚。
抬头一望,两道人影映入视线。
一道人影,小眼睛,圆肚皮,身披大氅,一圈毛绒狐皮紧紧裹在脖子上,不透一点缝隙。
一道人影,粗糙脸庞,麦黄皮肤,明明努力想站得挺直,可早已佝偻起来的背脊,却是让这个想法化作无可奈何。
泛起皱纹的眼角,不时朝着山上的方向望去。
在二人身后,一个下人打扮的小厮,正高高举起一顶大油伞,遮挡着落下的鹅毛大雪。
“爹!”
熟悉的脸庞一入眼中,李方加快步伐,还未临近,欣喜的话音便已响起。
李木闻声,抬头看去,黑白的瞳孔上正倒映着心心念的少年模样。
那泛着皱纹的眼角上,有欣喜,有高兴。
待到最后,都化作无言的摇头。
李方见状,微微一怔,然后缓下脚步,默默回到汪海身后。
今日,他们父子两都不是正主。
待李方二人临近时,孙大户提起圆鼓鼓的肚子,小跑向前,两个小眼睛眯成月牙状,喜迎道:
“器宇轩昂,如剑锋芒,当真是青年俊杰!”
“小人孙富海,小小商贾,挑两担杂米,倒贩为生,见过汪大人了。”
面对孙富海灿烂的话语,汪海只是轻轻点头,道出自己的身份,“神意门内门,汪海。”
以及轻轻地伸出右手。
孙富海见状,连忙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上下摇晃,“幸见,幸见,荣幸之至。”
眯成月牙的小眼睛,亦是在上下转动,当目光瞥见蓑衣下的青服云纹时,摇晃的幅度越发大了起来。
胖上一圈的脊背,也在努力做着躬身的姿态。
同时,谦卑的话语从口中道出:
“汪大人,小人此次前来,信上已说了明白。”
“说是资助,其实是往我这老脸上贴金,是我赶着过来送人情,想结下几分缘分。”
“至于这缘分,定不会让二位失望。”
说到这里,孙富海朝着汪海二人,递出两个檀木方盒,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逢年都会备上一份,过节亦不会少上。”
“至于李公子这边,除了心意外,李家村的老屋,该翻修的翻修,该新建的新建。”
“李木兄这里,生出了一位雏鹰,劳苦功高,去世的李父李母,也是该请入祠堂,享受香火,李木兄也到了成为族老的年纪了。”
句句话语,在鹅毛大雪下随风落下。
可那笑灿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未曾离开过汪海一分。
仿佛李方父子形如路人,又似正主二字一开始就不是李方父子。
那满是谦卑的笑脸,在这寒风里,似要融化冰雪,向上紧贴。
是渴望,是殷切,更是火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