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磕磕又碰碰
黄昏红霞,黑雁归飞。
汪海走到李方身旁,蹲膝坐下,抬头望着昏黄的天际。
平静的话语,随之道出:
“我是汪海,神意观的外门弟子。”
“林长老让我来教你规矩……”
汪海顿了一声,转头看向李方,“教神意门的规矩,也教做人的规矩。”
话语,回荡在二人之间,可李方无动于衷。
那黑白的双目依旧失神般,呆呆看向天空。
汪海对此不以为然,只是重新抬头,望向黄昏的天际,自嘲一声,“可我年方十八,我也懵懵懂懂,也在规矩的路上摸爬滚打。”
“不若我讲些故事给你听,你听的懂就继续听,听不懂,那就等你能懂的时候,再懂。”
不待李方回应,汪海便自言自语起来:
“龚元和沈顺明的矛盾,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但是啊,我没有阻止,反而是任其发展,甚至还小小推波助澜了一番。”
“因为……沈顺明碍着我了。”
直到这时,李方才回过神来,默默看向汪海。
汪海对着李方笑了一笑,继续说道:
“沈顺明想仗着他哥的身份,拜入我师父的门下,想从我师父手里,拿走原本属于我的内门资格。”
“他哥啊,就是白日里废掉龚元的少年,沈顺朗。”
“也是顶了龚元进入神意门资格的人,更是拜入了吕长老门下的人。”
“我想让沈顺明出丑,想让沈顺明在师父心头落下争强好胜的印象,想把属于我的内门资格,给抢回来!”
“所以我故意纵容,冷眼看着两人的意气争斗。”
李方默默垂下脑袋,静静听着,直到这时他才明白了白日里发生的事情的原由。
汪海的话语,继续飘荡: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原本只是小小争斗,可没成想龚元竟意气上头,失手差点打死沈顺明。”
“接下来的事情,你也看到了。”
“我上山下跪请罪,沈顺朗登门寻仇。”
“这龚元自然是被当做了弃子,废掉了。”
李方抱着膝盖的双手,又抱紧了一分,小小的脸庞上懵懵懂懂。
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
略显单薄的嘴唇,紧抿一下后,又缓缓松开,“这事情,林师不管吗?”
“林长老不会管的,白日里你也看到了,林长老从头到尾都没出过面。”
汪海摇摇头,“就像两个小孩过家家,闹矛盾,你看大人出面管过吗?”
“小孩之间的矛盾,只能小孩自己才能解决。”
“那……”
李方沉默数息后,迟疑开口,“那龚元……必须是弃子?”
汪海眺望绚烂的晚霞,感叹一声,“他其实……也可以是棋子的。”
“只是他输了。”
“若他赢了,他依旧可以待在游鸿院,依旧是林长老的门下弟子。”
李方努力思考,可小小的脑袋却是不经意地微微摇晃,“我……我不是太明白。”
“以后你会明白的。”
汪海笑着说道,“还有什么想问的,我尽量回答你。”
李方抬起头看向汪海,小小的脸上是疑惑不解,“先前你说了,林师不会出面,可为什么到最后,林师……林师他出手了?”
汪海满脸复杂地看着李方,“因为你。”
“因为我?”
“是的,因为只有你站了出来。”
“可我……可我……”
李方低埋脑袋,小小的双手握得骨节发白起来,“可我最后……退缩了……”
“我……我当时好怕……”
“怕……”
李方缓缓抬起头,小小的眼眶上满是泪水,“我好怕……好怕我会死……”
汪海望着李方,脸上的神情越发复杂。
微动的嘴唇,张了又合,欲言……又止。
昏黄阳光下,岩石地面上,一大一小的背影,交错又分开。
像是两个犯错的小孩,一起受罚。
又像是两个落魄的失意人,互相哭诉。
更像是两个懵懂的少年,在这人潮涌动的道路上,磕磕又碰碰。
夜晚。
明月悬空,虫鸣四起。
茅草屋内,皎白的光辉透过窗户落了下来。
李方躺在竹床上,抬起右手,用五根泛着浅浅茧痕的手指抓向月光。
小小的脸庞上,第一次露出了迷茫与难过的表情:
‘爹,你说的话,我做了……’
‘可做起来……好难……’
另一张竹床上,不见人影,只有厚厚的被褥裹成一团。
曾明杰埋进被褥里,左手死死抓住被褥一角,右手不停地在裤腿上狠狠擦拭。
一遍又一遍,手上的力道一次比一次重。
明明已是换过的新衫裤,可那浓浓的骚燥味,就是抹不去!
怎么抹,都抹不去!
曾明杰抬起头,小小的眼睛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看不清是何种目光。
可那眼泪,却是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
神意门,砺剑峰。
砺剑小院,前庭。
流水曲径前,一道中年男子负手而站。
狭长马脸,阴冷瞳孔,一袭紫衫迎风摇摆。
摇曳之间,绣上的云纹在紫底衣衫的衬托下,似那姹紫花海上,像那殷红血池上的朵朵白骨。
在其身后,站着神色恭敬,身躯微躬的刘实。
“师父,人已经废了。”
刘实低下脑袋,轻声说道,“那林远,也出手了。”
中年男子听后,缓缓转身,狭长的瞳孔似盘踞血泊上的凶虎,透着残暴与冰冷的目光。
让刘实的脑袋,越发低垂起来。
同时轻声继续:
“只出了一手,便破开了白云山的岩地,入地三寸。”
“你……没看错?”
中年男子心绪波动一分,如虎双眸微微一眯,目光中蕴含的残暴与冰冷,越发盛烈。
“黑盘拐杖,二尺七寸长,弟子不会记错的。”
刘实微微摇头,“也不会看错的。”
中年男子沉默数息后,转过身去,目光飘向潺潺流动的曲径,淡淡话语,随之落下:
“我知道了。”
“退下吧。”
“是,师父。”
刘实应了一声,迈动步伐,缓缓退下。
临至大门处,刘实不高的身躯才缓缓挺直起来。
同时,点点湿润的触觉自身后袭来。
刘实伸手向后背一摸,抿嘴不语——那干燥的衣衫,如今正印着湿漉漉的冷汗。
抬起头,看向圆月徐升的夜空,刘实的心头似那望不到尽头的夜幕,蔓延着压抑的沉重。
这就是吕景焕。
这就是他们的师父。
这就是当今权势最盛的吕长老。
似那盘踞凶虎,又如那冷血毒蛇,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外人犹盛,他等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