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往事难逝
“南哥哥，你说什么？你要随军出征？”洛纤比正值十六少年的尹南矮了大半个头，踮着脚，拉着尹南的衣袖，巴巴地追问。
打仗是什么样子的，洛纤并不懂得，那时候的她，只是不舍得离开尹南半分。
尹南将最心爱的小匕首赠予洛纤，一如既往地摆出大哥哥温和的样子，伸手摸摸她的脑袋：“我不在的日子，洛纤要勤以练剑，可别荒废了。”
“放心，南哥哥，指不定等你回来的时候，我还能胜你几招。”
“你若潜心练剑，把我教于你的招式练熟摸透，说不定过个十几二十年，能险胜我一招半式。不过，我是不是要在西域待到十年二十年后，才能回来见你了？”
洛纤和尹南说这番调皮话，原是玩笑，彼此都不想到，此次话别，竟成了永恒的分离。
那时候，洛纤大概也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听尹南这么顺着开玩笑，立刻扑过去，紧紧抱着他，使劲摇头。
“不要不要！南哥哥过几天就回来！过几日便是洛纤的生日，父亲说这次要给洛纤请来杂戏团的人耍把戏，可好玩呢，南哥哥一定要回来陪洛纤看。”
尹南轻轻将她推开，随即笑着伸出了尾指：“回来我给你补上糖人和冰糖葫芦当礼物。”
洛纤伸手尾指，紧紧勾住对方的尾指，笑逐颜开。
当两人的尾指分开的时候，洛纤听到心中一根线断开的声音，年幼的她不懂，那是一种心有灵犀的感应和灾难将至的直觉。
生日宴上，杂戏团的人各显其能，带来西域的马戏表演，更是引得场下阵阵惊叹和欢呼，父母和姐姐们都看得入迷，情不自禁地鼓掌叫好，姐姐们还迷上了那个笑容特别好看的驯兽师，很长一段日子都在回味无穷地讨论着他。
洛纤全然没记得杂戏团的人长什么样子，她脑海里一直惦记的，全是尹南跟自己约好的糖人和冰糖葫芦。
与其终日闷闷不乐，闭门耍玩匕首，还不如勤加练习？
假若尹南哥哥不日就回来了，自己输得太难看，他必定察觉自己偷懒的事情，很可能以后都不会再教自己剑术武功！
洛纤立刻抓起绸带，将长发高高束起，抓着小匕首，溜出房门。
洛纤挥着小匕首，“喝”一声出手，“吼”一声踢脚，有模有样，连母亲和姐姐们都来看她练功，给她打气。
洛纤手中的小匕首，渐渐变成了长剑，握着小匕首的小手也长成了纤纤玉手，世事变迁，时光展翅一飞就是十年，洛纤却再也没等回来尹南。
“我要去府衙投考实习捕快。”洛纤留下这句话，就翻出了围墙，径直去投考了当日府衙开始招收的实习捕快。
“小姑娘，买菜买折扣首饰，出门左拐。”开口酒气冲天的男人，挑着眉头扬着嘴角，说着轻佻无礼的话，洛纤当即就拔出腰间佩剑。
“醉刀，别闹事，赶紧滚去后院，厨子说你又拿他的泡菜缸子酿酒，拿着砍骨刀要砍死你。”捕快大人柳旭卫不修边幅，从他的肌肉和手上隐约可见的伤疤，却能看出他是身经百战的神捕。
“洛纤在此见过柳大人！洛纤得知府衙招考捕快，无论年龄不论性别，只要有一颗扶持正义查办罪案的热心，还有一身武艺。”洛纤说到此处，特意伸手握住长剑，提醒柳旭卫，自己虽是女子，却擅长剑术。
柳旭卫蹙了眉，回头往里面喊：“小七，招考启示上头，你都写了什么？谁说我这里招考的捕快不论性别不管年龄了？”
翩翩少年步履轻盈走出来，不耐烦地推开挡着他道的“醉刀”，从头到尾打量洛纤一番。
被如此美男子盯着看，洛纤倒有些不自在，白皙的脸颊也不禁泛开了微微的红晕。
“气色好，身体看着就硬朗，又擅长武艺，又年轻健康，有何不可？女子？女子为何就不能查办案件、维护正义？”
小七语调平淡，毫无波动，洛纤却听得鼻子一阵酸楚。
她的南哥哥，也说过这样的话。
父亲第一次见洛纤在院子里拿树枝练剑，狠狠骂了她一顿，还说她要败坏洛家的名声。
那时候，南哥哥一脸正气，护自己在身后，勇敢直面父亲：“洛叔叔，恕我冒犯，您不应该阻止洛纤习武。女孩子就必须待在闺房弹琴作画、诵读诗文、抓针刺绣，这不过是大多数人的认为。谁言女子不可持刀护山河？自古以来，也有女将军披甲上阵，巾帼不让须眉的故事。”
往事封存，在多深远的地方，都会随时浮于眼前，难忘难逝。
可惜，往事中的人事，许多又是触碰不到的，迷幻朦胧的，这便是人拥有记忆，无法忘记往事的痛苦之处，却也是珍贵之处。
影男要护送他的公主安缨离开破旧酒栈，洛纤被那无法抑制住的回忆洪流推动，往前推，让她情不自禁地唤了一声：“南哥哥！南哥哥？是你吗？”
影男没有停下脚步，仍匆匆推着安缨离开，安缨倒是愣了一下，随即望一眼影男，才回头笑对洛纤挥挥手：“欢迎来沁香馆找我们，我们不会逃走，有关香料和妖女惑心案的事情，都可以找我们商量。”
影男先扶安缨上马，随后自己才上马，正要扬鞭策马，安缨却回头问他：“这样可以？难得重回故地，还久违重逢，不彻夜把酒谈往事，不可惜？”
“看到她成了愿想的样子，没有放弃那份秉持正义的初心，足够了。”他轻声说完，便策马奔腾而去。
早在那死亡地狱边缘，他就决定了，再也不回首往事，再也不留恋长安城那些曾深深烙印在心里的美好。
只不过，那些美好往事，洛纤可爱的笑容，洛纤勤奋练剑、扬言要胜过自己的得意模样，根本消抹不去，忘不掉。
今日见到她，看她挥剑的样子，看她冷静睿智检验尸体的样子，尹南才明白，只要洛纤在，他就无法和过去切断一切联系。
“别看了，人都走远了，赶紧确认一下尸体的纹身，看看有什么头绪，回去好跟柳老头交差。”
萧陵一脸不满，七风凑过去嗅了嗅，平静地说道：“醉刀怎么一嘴的酸味？”
萧陵自然听懂七风话中暗指自己对洛纤怀有别样的感情，别过脸，大声道：“老子去酒栈酒窖里找点酒喝，你们赶快验尸，收拾收拾回去了！”
“小七，醉鬼，我好似在哪里见过和死者胸前类似的纹身——”
洛纤盯着那块残缺的纹身，脸色有些苍白，说话的嘴唇都微微抖着，看她这副模样，萧陵都将要去找酒喝的事情抛之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