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导师亦是学徒

“大家现在好像都在看我们……”

罗格思察觉到教室内的异样，没有再继续朝艾莉娜回嘴，而是在微声提醒对方后，面若无事地缓缓回正了坐姿。

他把腰背挺得笔直，将身前桌上的《魔法基础全解》翻开，神情专注的望向讲台，一副已然做好了认真听讲的准备。

艾莉娜将额前散发捋至耳后，有样学样地端正起坐姿。

然而他们两人的彻底安静并没有换来教室氛围的转变，反而让现场更加静默。

不出意外的话，现在肯定是出了点意外。

罗格思如是想着，他轻推了一下戴在左眼的单片眼镜，输入魔力后很快便将方才的回忆尽数调出。

单片眼镜的能力是全方位的回溯记忆，只要有见过、有听过，哪怕回忆中的自己忽视了当时的事物，单片眼镜都能分毫不漏的再次呈现出来。

不出片刻，罗格思便搞清楚了当下为何会变成这样。

他双手撑桌起立，先是向着雅兰娜微微倾声致歉：“十分抱歉，雅兰娜教授，我方才并没有听清您的点名，此时才刚刚反应过来。”

雅兰娜可以轻松得知单片眼镜的能力，便轻笑着表示不会在意。

但更多的学员只是觉得罗格思既然知道自己被点名了，居然还敢如此的理直气壮。

更让他们不懂的是，为什么雅兰娜教授面对这般无纪律的家伙竟都能保持温和，不去扣除这狂妄之人的学分。

“实话说，我对魔法的认知还很是浅薄，根本称不上有何感想与理解。

“反而是有许多困扰我的疑问，想得到教授的解答。”

随着罗格思接下来的发言，氛围一度变得更加诡异起来。

教室中九成以上的学员，都是有去看过罗格思与卡斯帕尔的决斗的。

如果以罗格思在当时展现出的那让人惊骇的魔法天赋与能力，都要自称浅薄的话，那他们还有任何回答的必要吗？

雅兰娜闻言欣然点头，知晓越多的人，越会觉得自己浅薄，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得到教授应允后，罗格思继续顺势发出了自己的疑问：

“对于我们这些魔法学徒而言，不咏唱魔咒，则根本无法顺利使用魔法，所以如何更好的运用魔咒，将是我们要学习的最基础也是最重要的知识。

“而《魔法基础全解》上有两位大魔法师对此发出了完全相左的见解。

“一位认为要更加接近咒词的语调与读音，去揣摩魔咒的本质，方能完美的驾驭魔法。

“另一位则认为，咒词只是辅助性质的东西，我们的重心需要放在如何更好的理解魔咒对应的元素上，才能更加顺心如意。

“对此，我便不由产生了一个疑问，在魔法的知识体系中，语言与思维，哪个是第一性？哪个才是最需要我们关心的？”

雅兰娜闻言面带惊讶，她将手搁置在讲台上，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对这个问题开始认真思考了起来。

学习魔法肯定需要结合对神秘学语言的理解和对元素的认知，毕竟语言是桥梁，而思维则是基石。

它们两者都是不可或缺的，但也有诸多魔法学派为了两者谁更重要产生过极多的学派纷争。

况且人所拥有的时间注定是有限的，唯有凤毛麟角的天赋者能同时研学与推进这两个学习方向，对大部分人来说，精研一种才是正道。

可这个问题又是完全敦实魔法基础之后，真正踏上魔法道路之人才会认识与思考的，雅兰娜没料到罗格思此时就关心了起来。

“我知道，你肯定不想听我回答出两者同等重要，或者将此归类为究竟是鸟禽先生蛋，还是蛋先孵化出鸟禽之类的模糊问题。

“但我又确实无法肯定的说出究竟哪个才是第一性。

“我只能说，我认为思维决定了语言，语言是思维的表达工具，神秘学语言的存在只是为了让我们更好的沟通与凝结元素，使其达到我们所观想的形式。

“所以我更倾向于第二位大魔法师的学派观点。”

雅兰娜叩击桌面的手指停歇，她斟酌着自己的语句，清晰而有力地缓缓诉说道。

不过当她望见罗格思脸上那显露出的失望时，心情莫名的浮现出了些许紧张，就好像她才是被导师提问的那个学员。

罗格思捏了捏眉心，他本想用“母语负迁移”来回复雅兰娜这个观念，但又觉得对方不一定能很好理解自己的意思，便打算围绕“萨丕尔—沃尔夫假说”进行举例，开始大段大段的阐述起来：

“雅兰娜教授，请允许我向您先提出这几个假想实验……”

雅兰娜眼眸凝视着罗格思，双眉轻轻蹙起，神色愈发凝重。

罗格思每论证一项，她的观念就崩塌一分，甚至开始怀疑起了自己多年所推研的道路究竟是不是一条歧路。

“那你是如何看待这件事情的？有什么结论吗？”雅兰娜压抑不住自己的心绪，不禁启唇出声。

“就是因为不知晓该如何看待，我才会询问教授。”罗格思耸肩回应。

前世学术界关于语言和思维的争论不知持续了多少年，始终没有产生决定性结果，他也只是想知道异世界的顶尖学者会有何想法而已。

很可惜雅兰娜的回答完全不能让他满意，甚至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虽说我没有结论，但我或多或少产生过一些相关的思索，比如我们可以直接建立一个关于语言的研究学科……”

接着罗格思便阐述起了索绪尔在19世纪所创立的语言学相关基础。

在这个世界上，不乏关于词源、句法、形态、方言、语言变迁等内容的研究，但始终没有形成系统与奠定体系。

要知道，前世语言研究自从古代的婢女地位翻身做主，创立“语言学”后，逐渐成为了20世纪影响最大的学科之一。

它对人类学、社会学、心理学、人工智能等等学科，无论文理都产生过极其重要的奠基性影响。

而雅兰娜也无比清晰的感受到了这门知识体系，究竟对施咒有着何等重要的意义。

遇到不甚明晰的概念时，雅兰娜都会时不时的问询几句解释，态度就如同学徒一般。

时间在两人不断的问答与阐述中缓缓流逝，而教室中的学员们完全听不懂罗格思到底在啰嗦一些什么东西，能让雅兰娜教授这么重视。

他们从最初的迷惑，到诧异，再到思索，最后又无奈地归于迷茫。

直到下课时间，雅兰娜教授告知他们现在可以随意活动，便立即匆匆消失不见，也不知是去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