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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岩跟在凌寻后面,在他们前面领头的是凌寻的妈妈。
三个人沿着墓园的小路沉默地走了许久,才走到凌寻爸爸的墓前。
一晃三年,他们俩都长得高大了许多,凌寻的妈妈虽然还不到五十岁,却迅速苍老了,清理坟上杂草的时候,她要时不时停下来捶捶自己的腰。
午后山间的风轻柔舒适,路岩和凌寻一起跪在墓碑前,两个人手法熟练、配合默契地斟酒。没有眼泪,表情平静。时光很公平,总是可以均匀地帮助每个人淡化悲痛。
“老爸,今年我考进春阳高中了,怎么样?你儿子挺给你长脸吧?”凌寻歪了歪嘴角,得意扬扬地说。
路岩语气淡然地拆台:“考上大学再来自夸吧!”
“喂!”凌寻仰起下巴,斜眼瞅他,“怎么着?你瞧不起我啊?”
路岩笑了:“那你就努力考上,让我瞧得起呗。”
“你们俩要是真能考进一所大学,那得是什么样的缘分啊!”凌寻妈妈语气温柔地感慨。
路岩和凌寻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什么缘分,要不是路岩扯着拽着按着头给他补习,凌寻打死也考不上春阳高中。但是如果这几年,他也稍微努力一点,跟他考同一所大学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凌寻总是自命不凡地想,只要他付出百分之五十的精力,就能赶超路岩的成绩。
路岩那小子,忠诚、实在、可信任,但就是笨。
不过他笨得不让人讨厌,甚至令人尊敬。
比如,三年来从不缺席老爸的忌日这件事,以及要把爸妈曾经对他的帮助记一辈子的架势……凌寻扪心自问,他是真没有路岩这股肝脑涂地的义气。
扫完墓,三个人循着来路往回走。时间晚了些,风中渐渐浮出些凉意。四周很安静,只有时断时续的鸟鸣。
回想起凌寻爸爸去世后的模样,他躺在棺木里,家属上前看最后一眼,作为凌寻的好兄弟,作为被凌爸爸照顾多年的干儿子,他也获得了这项权利。
那时候的路岩,十三岁。他对死亡的理解还很浅显,看着化了奇怪妆容,但面容安详的男人,他有一瞬间过于乐观地觉得,或许生命的终结,不过是被永久剥夺了发言权。
无数个晚上,路岩曾不止一次地幻想,躺在地下的凌爸爸,对凌寻和他露出赞许的笑容。
他希望他们像亲兄弟一样相处,希望他们能共进退。
路岩深以为,他们没有辜负他。
“那个人……”凌寻顿了顿,他的声音被周遭的寂静映衬得聒噪,“那个人是不是快出狱了?”
“可能吧。”凌寻妈妈叹息一般的自言自语,“为什么反而做错事的人活下来了?”
路岩低着头,眼睛瞥了瞥一旁的凌寻,瘦削的脸庞显现出令人心惊的冷厉,他知道凌寻在想什么。
仿佛感觉到自己的目光,凌寻转过头来。
那眼神是一种询问,也是确认,但路岩不经意地避开了。
如果凌寻决意去报仇,他是应该追随他,还是阻止他?
他还没找到答案。
回到市区天色已经很晚了。路岩自离家一条街的十字路口下车,从车外跟凌寻妈妈道别时,凌寻也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这么晚了,你不回家去哪儿啊?”凌妈妈从驾驶座旁的车窗探出身子问他。
“我跟路岩还有事儿,等会儿就回去。”他敷衍地摆摆手,揽住路岩的肩膀往前走。
“你又骗阿姨。”路岩拧起眉头,“你少让你妈操点心吧!”
“你看你这个表情。”凌寻不耐烦地看着他,“我又不是去干什么坏事,约了女孩看电影而已。”
“谁?”
凌寻抬抬下巴:“看前面。”
路岩顺着望过去,顿时眯起了眼睛。
是艺校的校花,赵曼婷。
女生穿着酷酷的牛仔上衣,紧身裤,身材纤瘦,长发全都拨到一边,看到他们,张开五指,在空气中弹琴似的动了动,嘴角咧出个挺勉强的微笑。
矫揉造作。
“那我走了。”路岩识趣地转身。
走了老远,他还能听到赵曼婷不高兴地抱怨:“怎么这么晚?我都等了十分钟零四十秒了。罚你周一请我去你们食堂吃饭,让你们学校人都看着你帮我买饭。”
“行行行……”
凌寻的声音随着路岩远去的脚步,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