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些破茧的人们
鹿不二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似乎听到了隐约的广播声，远在天边又近在耳畔。
“2047年12月24日，欧洛拉科技面向全世界公布生命之树体系，地球的生态环境已发生巨大变化，人类的生命结构被重塑，开启全民进化时代。最新一批从时间之茧内苏醒的人类已经掌握巨大的力量，官方将其命名为……进化者！”
“全球通报，近年来地球环境趋于稳定，峰城，伦敦，旧金山，佛罗伦萨，斯特拉斯堡等城市出现特殊维度，生命禁区已形成，该区域极度危险，进化者军队已经介入封锁，普通市民请尽快撤离。”
“至高联邦成立，新秩序已经建立，欧洛拉科技正式解体，更名为阿卡夏圣教……”
当他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是模糊的纯白，他的大脑就像是被钝器锤击般阵痛，浑身的肌肉僵硬又酸痛，骨头都像是要散架了。
仿佛他在床上躺了很久。
久到白发苍苍，沧海桑田。
梦里隐约听到的广播，也记不清了。
他发现自己被一种纯白的蚕丝所缠绕，就像是结茧的蚕蛹似的，好在并不是特别的难缠，翻滚了几圈以后自然而然就能扯开。
“进入游戏了么？”
恍若隔世的恍惚以后，他想起之前玩初测的时候，开局也是从茧里面开始的，这是他老爹和老妈做的设定。
当时的他们是这么说的：“人类的进化，从茧中开始。经过茧中的沉睡和新生，从而改善体质。就像是一觉起来以后，发现灵气已经复苏了，地球重新进入到了神话的时代。”
茧还是熟悉的茧。
但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他感觉到虚拟头盔还戴在头顶。
伸手一摸，果不其然。
“姓名鹿不二，编号75637，生命体征已解冻，身体机能已复苏，灵魂矩阵终止运转，初步进化已完成，卡巴拉生命之树系统已下线。欢迎来到新世界，目前您所在的地点已不在正常维度，距离您最近的城市为临海市，您的首要任务是生存并设法离开生命禁区。”
“祝您好运，旧世界遗留的守护者！”
虚拟头盔内响起了冰冷的提示音，闪烁的红灯彻底黯淡下去，这代表着仅存的电量已经消耗殆尽，他的心却悬了起来。
提示音很熟悉，一如当年。
但问题是，为啥他还戴着头盔啊！
真是活见鬼，鹿不二有点搞不清状况，他尝试着唤醒系统界面但却没有任何反应，体感真实得像是真人穿越了一样。
哪里还有半点游戏的样子。
他环顾四周，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这还是他以前的宿舍，书桌和柜子上摆放着书籍和作业，中性笔散落得到处都是，还有他那台破旧的笔记本。
墙角里那堆散落的抗癌药空瓶就是最好的证明，每一个瓶盖上都被他做了记号，这些东西曾经就是他的命，绝不可能认错。
他依然躺在床上，穿着峰城二中的校服，而他的口袋里是手机和钥匙圈，一柄瑞士军刀，一张身份证，两包蛋黄派。
这都是他的随身物品，游戏再怎么真实，也不可能把现实的细节都完美还原。
为了验证猜测，他用力咬破了自己的手指。
有点痛，鲜血流了出来。
那种感觉，是如此的真实！
早知道当初父母做设定的时候可是说过，为了避免玩家在游戏过程里因为疼痛而产生不良反应，痛觉是被直接屏蔽的。
“怎么会这样？”
当他转身望向窗外也没发现什么异常，漆黑的夜幕下是璀璨的繁星，星光点缀着寂静的操场，爬山虎如绿色瀑布倒挂在倾斜的教学楼上，长街外是排列整齐的汽车，只是没有灯光。
街上没有任何行人，灯火通明的大厦彻底黯淡下来，在凛冬的寒风里默默矗立着，像是撑起了黑暗的巨人似的。
“无人区！”
鹿不二记得那个游戏的设定就是这样，当神明的遗产现世以后，地球上的部分城市，将会发生巨大的变化，古生物复苏，怪物横行。
那些城市会变得极其危险。
不再适合人类居住。
大概会变成类似于副本的概念。
而居住在那部分城市的玩家，破茧出生以后便要直面高难度的副本，可能要经过很多次死亡才能走出新手村，但好处是可以获得大量的经验，甚至是极其稀有的道具。
《净土》跟现实相应和，就是一大卖点。
而正常的玩家出生时，就是在自己的家里破茧，身边的环境基本上不会有任何的变化，自然不需要面临危险。
前者是地狱级难度。
后者则是简易级难度。
“设定还是熟悉的设定，我所在的城市果然也变成了副本，但问题是这感觉太真实了，不像是游戏。”鹿不二喃喃说道。
他的手机还有百分之三十的电量，可惜却没有网络和信号，尝试拨打了几个电话，听到的却是令人失望的忙音。
当他想拿杯水喝的时候，却发现杯子沙化般崩溃。
如沙尘般从指尖倾泻。
他愣了一下，再次摸向饮水机。
饮水机也骤然生锈腐败。
笔记本电脑，键盘和鼠标，书籍和文具。
无一例外，全部腐败。
金属物件或者是塑料之类的，还能留下残骸。
只有白色蚕丝裹住的东西完好无损，仿佛时间停止了一般。
他并没有慌张。
一切都是熟悉的感觉。
鹿不二沉默片刻以后走出房门，这是他们学校的一楼，跟以前没有任何的区别，但他只敢踩在地上不敢乱摸墙壁，生怕轻轻一触碰，墙体也塌了，把他活活砸死。
但他的担心是多虑的，这栋楼还算坚挺。
只是触碰一下过后，墙上的颜料会迅速脱落而已。
他快步走出宿舍楼，穿过敞开的大门，出门就是空荡荡的操场，校门口的铁围栏被人打开过，翻都不用翻。
曾经繁华的城市如此寂静，学校边的高档小区被绿藤和爬山虎覆盖，长街上连一个人都没有，地上却出现了无数巨大的树根。
“有人吗？有人吗？”
鹿不二打量着这些粗壮的树根，它们仿佛从世界的边缘蔓延而来，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尽头，唯有无尽的迷雾。
寒夜里能见度很低，迷雾在黑暗里弥漫。
这些场景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但又跟当年有所区别。
鹿不二走了很久，连一个人都没看见。
太冷了，城市空荡荡的，温度会变得更低一些，此刻的气温大概有零下十度，哪怕是羊毛绒的加厚校服，也有点顶不住。
雾的尽头隐有光源，如此的温暖明亮。
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当年鹿不二可没见到这些东西。
寒冷逼迫他朝着光源的方向前进，头顶断裂的电线杆上却隐有响动，一只漆黑的乌鸦振翅飞走，黑色的羽毛抖落。
对街的爬山虎里响起簌簌的声音，仿佛有巨物在居民楼的墙壁上攀爬游动，深青的鳞片有规律的开阖，抖落浮灰。
那是蛇！
“嗯，副本里的生物会发生变异，这些东西都很危险。”鹿不二意识到了这座城市里的危机，从口袋里摸出瑞士军刀，沿着墙角朝着光源快步潜行，穿梭在巨大空旷的城市里。
寂静里，忽然响起了狗吠声。
鹿不二放缓步伐靠在墙角，探出头能看到一条狗在街角低头蚕食着腐肉，偶尔抬起头的时候，露出一张腐烂的面容！
它的眼瞳同样是触目惊心的猩红！
该死！
他无意中踩断了一根干枯的树枝。
恰恰就是如此细微的响动却惊到了正在进食的怪犬，它精准锁定了目标的位置，狂吠着一路奔袭而来，龇牙咧嘴。
体型不大，跑得倒是飞快。
鹿不二回忆着当年的经验，藏在墙角的位置埋伏，趁着怪犬冲出来的一瞬间，飞起一脚踹在它的腹部，把它踹飞出去。
一击得逞以后他转身就跑，不知道跑了多久以后，浑身仿佛被灌了铅似的沉重，胸腔里火辣辣的疼，呼吸急促。
天气太冷了，高强度运动的消耗太大。
“这能是游戏？游戏里我不应该是超人类么？我的属性点呢？我的初始装备呢？”鹿不二在心里破口大骂。
真特么虎落平阳被犬欺。
想当年他初测的时候，是拿着老爹老妈给他安排的特殊道具的，一路上可谓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零阵亡通关。
但唯一可惜的是，当年他反复刷关多次也没能触发隐藏的剧情，以至于未能解锁副本里的终极隐藏奖励。老爹和老妈曾经说过，新手村里被他们藏了一件极其珍惜的道具，但初测的时候是无法获得的，真想得到它的话，只能有等游戏公测的那一天。
据说那是可以触及到游戏世界最终极的秘密，可以伴随玩家一路成长的究极武器，但同时它也涉及到一场巨大的浩劫，至关重要。
虽然听起来很让人心动，但当时那毕竟只是一个阉割版的初测游戏，又不是正式的公测，他也就无所谓了。
但他父母说过，那个隐藏道具是给他准备的小彩蛋，真要等公测的那天，也只有他能拿到。
鹿不二思绪急转，怪犬依旧紧追不舍。
他累得气喘吁吁，要不是这个时代的医疗技术好，再加上他常年锻炼保持的好状态，恐怕早就嘎了。
很多人都觉得癌症病人的体质一定很弱，实际上在医疗没有如今那么发达的时代也不是这样，抗癌一定要保持好的身体状态。
不少病人看起来跟常人无异，但指不定哪天就会突然垮掉，从此一病不起。
仿佛狼群聚集在一起的嚎叫响起，黑暗里亮起了一双双猩红的眼瞳。
见鬼，刚才怪犬的狗吠声召集了狗群，这些畜生已经如狼群般有了组织力和纪律性，它们从不单独活动，永远都是群殴。
鹿不二只能转身在车辆散落的马路上逃窜，连滚带爬跳上了脆弱的车顶，而怪犬们在他背后一路狂奔尾随，有一次他的脚踝险些被咬到，好在他能仗着高度优势反击，居高临下一顿猛踹。
他左手倒握瑞士军刀防身，右手抄起一根能用的生锈钢管挥舞，打狗棒法重击怪犬们的狗头，没想到还颇有成效。
打狗棒法凌空挥舞，怪犬脑袋开花。
鹿不二边打边撤，恰好一头格外壮硕的怪犬凌空扑向他的面门，他反手用钢管挥舞敲打，却不料竟被它一口咬住，无法挣脱。
幸亏鹿不二早就有所准备，瞄准怪犬的左眼一刀就扎了进去，浓腥的鲜血一下子喷洒出来，它呜咽一声彻底软掉，一击毙命。
令人没想到的是，怪犬们却趁着这个机会一拥而上，四面八方是一双双猩红的眼睛，尖锐的獠牙滴着口水。
有那么一瞬间，鹿不二以为自己要被狗群给撕碎。
游戏和现实不一样。
游戏里他是有加成的。
但现实里，他没有任何依仗！
砰的一声枪响，一头怪犬的头颅爆开，狗群被吓得明显一懵。
街道外一栋教堂的大门被打开，男人握着手枪大踏步走出来，连续开枪命中怪犬们的头颅，大吼道：“快过来！”
鹿不二吃了一惊，没想到这里还有除他以外的人。
黑暗里还冲出两个同伴，抱着灭火器对着怪犬们一顿猛喷，大量的干粉喷得他们晕头转向，更致命的枪声还在不断的响起。
鹿不二趁势用钢管打飞了身边的怪犬，一头冲向黑暗的大门。
砰，背后的大门关闭，鹿不二逃出生天。
·
·
对于鹿不二而言这简直就是前所未有的体验，他倚着大门气喘吁吁，门外传来怪犬们的嘶吼和挠门声，惊得他浑身冒冷汗。
黑暗里亮起手电筒的光辉，他的双手却被人给控制住，尤其是后脑勺传来的冰冷触感，那是枪口的感觉！
“说，你是什么人？”
持枪的人大口喘着气问道。
鹿不二一愣，一时间竟然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看到了一张张陌生的面容，每个人都灰头土脸的，衣服也都破破烂烂。
像是一群难民。
这批人里有保安，也有强壮的健身教练，但也有上了年纪的大爷，还有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女孩，他们都有配备着武器，比如电棍菜刀钢管之类的东西，大概是用来自保的。
打手电筒的老男人仔细看了他一眼，尤其是看到他校服胸口上的标志时：“咦，他是个学生，还是峰城二中的。”
鹿不二借着灯光也看清了这个人的长相。
因为这是他们学校门口杂货铺的张老板。
虽然面容憔悴衣衫褴褛，却还是一眼能够认出来。
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眼熟的人。
“我口袋里有学生证。”
鹿不二冷静下来：“我对你们没有恶意。”
张老板从他口袋里取出了他的随身物品，当两包蛋黄派都翻出来的时候，楼道里的人呼吸都明显变得急促了，两眼放光。
“好了，他还是个学生，别吓着他了。”
张老板把东西重新塞进他口袋里：“松开吧。”
鹿不二感觉到两边的人离开，背后的枪口也被移走了。
“抱歉，刚才吓到你了。”
持枪的人从口袋里取出了自己的证件：“我是东海路警署的治安官，我叫安柏。大家都有着差不多的遭遇，所以必须要警惕一些。我们不确定你的身份，不知道你是不是幕后黑手。”
“幕后黑手？”
鹿不二欲言又止。
如果说幕后黑手，大概是他爹妈生前就职的公司。
又或者，是他爹妈。
这里的人显然也是莫名其妙从茧里出来的人，神情里带着恐惧和茫然，发现新人也是一问三不知，纷纷都泄了气。
“我们也不知道。”
张老板幽幽叹了口气：“大家都是戴上虚拟头盔以后就陷入了沉睡，醒过来的时候被蚕丝裹得严严实实，这里已经是空城了。”
“所以你是刚醒过来么？我们比你醒过来的要早几天，大家都是偶然才凑到一起的。一路上我们遇到了各种各样变异的野兽袭击，还有的人……死掉了。”安警官低声道。
鹿不二沉吟片刻，他倒是没敢说自己知道的那些设定，因为实在是担心被当成幕后黑手的同伙，对他很不利。
等等，还有何赛！
何赛也买了虚拟头盔。
此刻说不定也在经历跟他一样的危机。
“要我说，你们就是小题大做，万一我们真的是进入了虚拟世界呢？万一这一切都是一场游戏么？你们现实一点，这个世界哪里有什么妖魔鬼怪，一觉起来就穿越了，怎么可能？”
楼道尽头一个衣衫褴褛中年人站起来，从口袋里摸出几张银行卡：“小伙子，你手里有两个蛋黄派是吧？这些银行卡里每一张卡都有二百万，只要你把吃的给我，你就可以拿走其中一张！”
鹿不二再次愣住，看起来这个中年人很有钱，而且不知道饿了多久，刚才蛋黄派被搜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坐不住了。
这座城市除了建筑物基本完好，剩下的东西都会腐败。
至于他的随身物品，是跟他一起被茧封存的。
说不定就是这个原因，才能保存下来。
二百万，那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一笔钱，足够他继续治疗很久。
在危机时刻却廉价到，只要两个蛋黄派就可以换到。
鹿不二乐了，这家伙明显是为了饱腹把他当成不懂事的傻学生忽悠，只不过他连生死都看淡了，又哪里还会在乎钱呢。
他翻了个白眼，刚准备把蛋黄派掏出来当着这群人的面吃掉。
这时候张老板却把他往后一拉，呸了一声：“少特么忽悠孩子，就你个大傻叉还觉得这是游戏，你自己大腿上的划伤看不见？游戏会这么真实么？我们能不能活下去都不知道，这时候要钱有个屁用？再说，你说这卡里有二百万就真有？你咋不说有一个亿？”
他转身说道：“孩子，把那俩蛋黄派藏好了，别被其他人抢走。以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说不定能救你的命呢。”
说这句话的时候，张老板自己的肚子都咕咕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