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之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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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可那家店,‘瑟堡’,真的已经没有了。”

我这样说着,突然发现我忘记了一直以来如何称呼真理子。是直接叫真理子,还是真理子小姐、真理小姐,或者真理,似乎哪个都不准确。可能使用的是昵称。那以后该叫她什么呢?

“还在。具体位置不太好描述,但是‘瑟堡’确实还在。现在要一起去吗?”

当她这样询问时,我心里突然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个声音,告诫我绝对不要跟她去。那是我自己心里的声音,还是别人的声音,我无从分辨。而且那声音并不很清晰,只是有种似乎听到了的感觉。

真理子没等我回答,便用力踩着银杏的落叶,迈着缓慢的步伐,准备穿过公园。银杏树渐渐地被抛在身后。我跟着真理子,内心虽然感觉不妙,但一直劝慰自己说也许只是内心压抑而已,不要太在意。我感觉疲劳的时候,偶尔会突然陷入这种内心压抑的状态。有时是清晨,有时是傍晚,没有固定的时间,就是感觉做任何事情都嫌麻烦,郁郁寡欢。但是,心理医生告诉我,谁都会产生这种抑郁状态,不必担心。确实,我尽管心情郁闷,热情减退,但是还能坚持工作,依然能和周围人交流沟通。心理医生还说,因为您有强烈的危机意识,做工作时总是做最坏的打算,这一点也会对您产生影响。据说这是大脑神经中一个类似接收器的部分,为了不忽略任何一个危机的前兆,始终在线,一刻也不休息。内心随时都充满危机感,这很重要,并且实际上也因为这种性格,我曾多次化险为夷。但是,本来需要安心和休息的时候,也要时常警觉,感知危机的来临,导致身心疲惫,容易产生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现象。简而言之,就是神经过敏。不需要过度紧张,重要的是要理解和接受自己的性格特点。

“会不会有人在监视我们?”

真理子这样说着,双目注视着身后的银杏树。

银杏树的树荫里,有个红色的东西一闪便消失了。我听到真理子的话后,神经反应过敏,心脏剧烈跳动。我平常由于工作原因,经常和各种女人会面,即使跟真理子一起走被谁看见,也会毫不在意。但是如果被监视,则不同于往常。我反复回头张望不断确认,但那个红色的东西再也没有出现。

“没有人。”

听到我的话后,真理子脸上露出调皮的微笑说:“讨厌,后面真的没人。”

“对了,您还记得吗?我快满二十岁那年,好像是千禧年,那年您带我去了罗马。”

“记得。结果那次不是去工作,而是变成了私人旅行。”

那是1999年末,我在罗马拍电视节目,最初打算让真理子做采访助理。但是赞助商是酒类经销商,真理子还未成年,所以广告代理店拒绝让真理子参与节目。但那时候我已经预订了机票和酒店,便让真理子作为我的私人助理,跟着我来到罗马。当初也并不是没有预谋在罗马和她发生关系,但不知道为什么,对真理子没有产生那么强烈的性欲。似乎只要她在身边,我就感觉心满意足。可能是因为我跟她之间的年龄差距已经超过了父女,另外以前跟女演员有瓜葛后经历过多次痛苦教训,让我难以走出阴影。但是,最重要的是我知道真理子十分信任我,所以我对她下不了手。

“我们当时去了罗马郊外的遗址吧?”

“是的,那是哈德良别墅。”

“那天,有一个穿红外套的女人一直跟着我们,还记得吗?”

“你记得真清楚。”我苦笑了一下。那天哈德良别墅里没什么游客,而且又是冬天,天空阴云密布。我们下午吃完午饭才出门,到达那里时已经是傍晚,临近关门的时光了。我特别喜欢哈德良别墅,一直期望带真理子一起去观光。遗址坐落在古罗马富裕阶层的避暑地蒂沃利,建筑已经十分陈旧,但很精致,保留着独特的浪漫风格,唯美得让我产生一种期待,感觉在这里她会接受我的亲吻。

“请问,你是干那个的吧,是搞写作的吧?”

那个女人很不礼貌地凑过来搭话。我并不算知名作家,但由于经常接受杂志采访,所以多少有一点知名度。那个女人大概四十多岁,戴着眼镜,头发蓬松,穿着一件十分醒目的红色外套,但是从外观就能看出是低档货,脚上的长筒靴也很破旧。她的外貌我已经完全忘记,是那种十分平庸的长相。

“那是你女儿吗?”

女人从下到上扫视着真理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不是我女儿。不好意思,这里快关门了,我们先告辞了。”

我拉着真理子的手,匆忙要躲开那个女人。哈德良别墅的庭院十分宽阔,遗迹星星点点地分散在巨大的草坪上。那个女人好像在跟踪我们,或者似乎为了阻止我跟真理子接吻,一直尾随着我们。她也许无法忍耐心中的怒气,用积攒的辛苦钱预订到一个便宜旅游团,刚一进入这个期盼已久的观光遗址,就碰到了我们这对情侣。一个身穿高档外套的中年男子,和一个貌美如花的少女。她脸上的表情里,明显透露出一种容不得别人幸福的嫉妒心。

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看见身后跟着那个穿红外套的女人。“真难缠啊。”真理子笑着说道,我也怒上心头。错失了与真理子热吻的机会,浪漫的情趣也荡然无存,真倒霉!这次旅行总是遇到类似的麻烦。我在西班牙广场附近订了一家后现代风格的超高档酒店,和真理子各自住在不同房间。虽说心怀鬼胎,但每天晚上都伪装成正人君子,只是临睡前在她脸颊上轻吻一下,然后就各自回房间入睡。几乎每天都想约她同床共眠,但我还是犹豫再三。每天,我都和她在我套房的阳台上吃早餐。置身于阳台上,罗马街道一览无余,这里的早餐别具一番风味。但是第二天,就被电视节目组来给我送当天剧本的工作人员目睹了这一幕。因为有女性在我房间里,所以我敞开了房门。那个年轻的女性剧组人员惊慌失措地反复向我道歉。我说没什么好道歉的,但这听起来似乎是在辩解。节目的主演与剧组人员不同住一个酒店,带着一个妙龄女演员住超高档酒店,还一起吃早餐,而且打扫房间之前,床单还乱糟糟的,这场景即使我再解释我们的确是分房睡的,也肯定没人会相信。不过,我觉得到现在为止,甚至将来,我和真理子都不会有男女之间的关系。比起去罗马的时候,我已经更加衰老,而且一旦错失机会,性欲这个概念和行为就越发变得不自然了,我深知其中的道理。

“不过。”

真理子脸颊有些泛红,低声嘟囔着说。

“我们最终能够结合,还是该感谢那位穿红外套的阿姨。”

她在说什么胡话!我们可一次都没做过。只是牵过手,亲吻过脸颊而已。

“那天夜晚,我们一直谈论那位阿姨,情绪高涨,然后您就给我买了一瓶科隆香水,我特别高兴。我们还喝了很多香槟,我第一次体验被人抚爱。所以,我们俩有今天,我觉得多亏了那位穿红外套的阿姨。”

“你等等,”我打断了她的话,“我们从来没做过。”

听我说完,真理子笑着重复说道:“我们做了很多次啊。”

我感到有一点晕眩。感觉有什么地方出现错位。时间地点,还有记忆,很多因素混杂在一起,交叉错位,异样的感觉席卷全身。首先,她要带我去的地方是现在已经不存在的“瑟堡”。也许这个女人并不是真理子,可能是虚拟的人物,我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