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胡椒论（上）
云州府的黄鱼馄饨是何维佳的挚爱。
碗里滴两滴香醋，一把葱花，再来一把虾皮。
一锅煮馄饨的原汤，再加上十几个现包的馄饨。
馄饨汤喝起来顺滑，现包的馄饨紧实弹牙。
虾皮增添了鲜味，香醋解腻，最绝的是加一点点胡椒粉，味道又会提升一个层次。
胡椒辛辣，喝完之后出一身汗。
在寒夜中，秋风这么一吹，肚子里暖洋洋的，整个人却神清气爽，别提有多舒服了。
模样俊美的何维佳，美汁汁的喝着虾皮汤。
抬头看着对面，同样喝的满头大汗的纪晓岚，不由的笑道：
“纪先生，好喝吗？”
抹了一把汗水，纪晓岚连自己最爱的烟袋锅子都扔到一旁，吃的不亦乐乎，畅快淋漓：
“好不好喝不知道，但肯定比我这几日吃的更舒服。”
何维佳点了点头，将面前的胡椒粉递了过去：
“加点胡椒粉，味道更好。”
“我试试。”
纪晓岚没有推脱，学着何维佳，往虾皮汤里加了一勺胡椒粉，充分搅拌均匀之后，试探的喝了一口。
入口辛辣酸，让人眼前一亮，耳目一新：
“嘿，味道的确变了。”
说着，又喝了一口，额头上的汗冒的更猛了。
只是喝了两口热汤，看着眼前这一小碗胡椒粉。
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纪晓岚不由的乐了出来：
“小何，你可知道看到这胡椒，我想到了什么？”
何维佳眉头一挑，嘴角划过一抹好看的笑容。
知道他为什么要带纪晓岚来喝馄饨吗？
因为他担心纪晓岚拿了账册之后会找自己“麻烦”。
当然，这个麻烦不是带着恶意的，而是文人之间的交流。
诗词歌赋，对联文章，这是文人最爱的交流。
但何维佳的文化水平不够，玩不转这些。
所以他只能拖延时间，尽可能的做到让纪晓岚拿了账册就滚蛋，免得找自己秉烛夜谈。
但如何拖延时间？
便只能往吃的这方面聊。
因为吃食的演化，要么小，见微知著，十分偏门冷门。
要么大，涉及到王朝的兴盛和衰落，甚至横跨数个王朝！
纪晓岚考验自己胡椒，何维佳脑海中马上浮现出一个典故：
“唐朝一位宰相贪污了八百石胡椒？”
纪晓岚乐了，他拍着大腿，哈哈大笑，一脸赞许的表示：
“哈哈，还是小何你懂我。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小小的一捏胡椒，放在唐朝，可是宰相都要珍惜的好玩意啊。”
话音落下，看着纪晓岚用手指着的胡椒粉，何维佳摇摇头：
“纪先生，其实我不赞同你的观念。”
纪晓岚愣了一下，并不生气，而是有些期待的看向何维佳。
他很好奇这个给自己留下深刻印象的俊美年轻人，会有什么惊人之语！
“怎么讲？”
何维佳并没有马上开口。
秋天的夜晚，街道上行人不多。
一家近乎全天营业的夫妻馄饨店，生意不错，但也赚不到几文钱。
何维佳用勺子搅拌着馄饨。
他思索着，在心中组织着说辞：
“纪先生，你熟读经史子集，应该知晓春秋时期的生活。
虽然不至于茹毛饮血，但也差不太多。
再比如这笔墨纸砚，如果放在春秋时期，你我书生都要拿着竹简看书。”
说着，何维佳的眼里多了几分感慨：
“王朝更替，这是世俗的规律，就好像此起彼伏的浪涛，唯一永恒的，是大海不断前进的步伐。
此为我民族进步的阶梯，名曰：科技！”
纪晓岚思索着，他下意识拿起烟袋锅子。
何维佳的言论有些不太一样，与世俗的主流不同。
乍一听有些刺耳，但细想下来，居然有些奇妙：
“你这个想法有点意思。”
话音落下，何维佳有些惊愕，诧异的看向纪晓岚
“纪先生，难道不认为我这是离经叛道？”
何维佳刚才的惊讶，有三分是装的，剩下的七分是真的！
不管是后世，还是当前。
总有一些人自大的认为，当前所在的这个王朝是古往今来第一强盛。
但这怎么可能。
一万年前的老祖宗，认为能穿一件好衣服，便是极好的生活。
一千年前的老祖宗，认为顿顿有肉，才是贵族享受。
而当前，只要想吃，每个人都能吃饱，不敢说顿顿都是肉，但隔三差五吃肉吃到饱，还是没有问题的。
人类有两条线，一条线是统治阶级的路线。
另一条线，是科技发展的路线。
前者已经走到了尽头，不断的重复着轮回，如潮起潮落。
后者不一样，人类征服了陆地，还有大海，征服了大海还有天空，天空之上有星空。
星空之广阔，无穷无尽也！
只要人类不曾毁灭，科技就会一直进步，一直到宇宙毁灭的尽头！！！
何维佳有这样的见识，是因为他所在的是一个百花齐放，各种言论和思想疯狂碰撞的互联网时代。
但他的这种想法太超前。
别说是大清朝，甚至就连后世，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他的这种观念。
但你又不得不承认，这种观念是正确的。
因为只有放弃了国与国，人与人之间的隔阂，才能形成真正意义的，一个由全人类共同构建的国度。
即，人类命运共同体！
所以何维佳对于纪晓岚的反应，他的内心是十分惊讶的。
要知道，即便是现代社会，也有很多人挣脱不开这种思想上的束缚，从而跳脱到另一个更高，更伟大的层次。
身处封建王朝，从小接受四书五经教育的纪晓岚。
他居然没有反感，甚至认真的思考何维佳说的这番话。
不得不说，对于纪晓岚这位大清朝第一聪明人，何维佳此刻有种刮目相看的感觉！
而在另一边，纪晓岚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反应，给了何维佳多大的震撼。
这种思维上的进步，远超学识的积累。
他吸了口烟，看着何维佳惊讶的表情。
心中还以为对方被吓到了的纪晓岚，态度温和的摆摆手：
“你我是闲谈，又不是当朝对峙，各抒己见，何来的离经叛道之说？
不过你说的这段话倒是很有意思，将王朝比作浪花，将科技……我想想，这个词有些新颖，很是有趣。
科考的科，技艺的技。
你将科技的进步，比作侵蚀大地的海水。
浪涛依托海水，海水越多，浪涛越大。
按照你的意思，岂不是说，越到后面，依托海水，新的王朝就会越强大？”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何维佳的这番言论，纪晓岚眼里冒着光。
他越是思考，越是感觉有趣，越是感到欣喜。
何维佳的这番话，为自己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
一直以来，纪晓岚的思想是儒家的——天、地、君、亲、师！
但时间久了，在四库馆看了太多太多的书。
纪晓岚有时候也会疑惑，如果儒家的这套理论真的正确，为何会有王朝交替？
但如果儒家的理论是错误的。
为什么百姓的生活越来越好？
在两种思想的碰撞下，纪晓岚做出了属于自己的融合，也是当前很多读书人的思路。
即——不是儒家经典不管用，而是天下有太多太多的人，没有读懂经史子集，达不到圣人的高度。
既然外部找不到原因，就只能找内部的原因。
所以读书人认为，不是儒家经典有问题，而是他们这些读书人还不够努力。
如果他们都懂了，国家会兴盛，百姓会富足，王朝永远不会衰落。
所以我辈读书人，要做的？
就是尽我所能，弘扬经史子集，让更多的人理解并学习儒家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