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枢密使副
“这一切的分歧,始于王介甫的急功近利和言行不一。”
文彦博的话语似乎回答了萦绕在吴希心中的疑惑,却又让他始终觉得这个答案并不完善。
“潞公,急功近利怎样讲,言行不一又怎么说?”
文彦博看向吴希的目光多了一分不解:“冀之何必明知故问?你那篇《维新策》对诸新法的批驳,都是王介甫急功近利和言行不一的表现。”
吴希却摇了摇头,解释道:“下官是想问,在潞公等元老重臣的心里,王相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急功近利、言行不一的?”
文彦博冷哼一声:“其人自一开始便是如此。口口声声仁义道德,使国用足而民不加赋,其人怕是早已将这个承诺抛诸脑后了吧。”
吴希默然片刻。
平心而论,旧党中人从不乏道德君子,若说这些人都是因为自己所代表的群体利益受损,进而反对新法推行,只怕是要被古之仁人君子笑掉大牙的。
因此,他相信文彦博的道德水准,也相信其人所表达的观点和态度。
但是,对吴希而言,此时轻易站到任何一方的队伍中,都是绝不可取的。
想要彻底化解这次绵延数十载的党争,最重要的仍是调和两党矛盾、团结多数人一致向前。
即便是那些被利益蒙蔽双眼,为了反对而反对、为了斗争而斗争的,只要向前的趋势创造出足够的新利益,则这些人也不是不可团结的。
“潞公,依您之见,国朝该以什么样的路子往前走呢?”
文彦博闻言眼中精光一闪,顿时来了表达欲:“依老夫之见,我朝许多制度称得上是积弊已深,如人之疾在腠理,当以缓缓调和温养之道。具体来说,便是谨守祖宗之法,选用道德名士,适当推行新法,缓缓裁撤冗费,交好四面友邻。”
吴希听着对方不长的话语,便已将旧党人士的基本方略罗列清楚。
一则在政治原则上,还是要遵从历代先帝订立的“祖宗之法”。
二则在用人标准上,要选择道德水平突出的正经士人。
三则在对待变革上,强调要缓行、局部推行新法。
四则在对待冗费上,也坚持不能姑息地加以裁撤。
最后在对待外国上,则是提出友好相待、诚心相交的原则。
没错,这大概就是党争大兴之前,旧党的基本施政理念,当然具体到每人一个那里,则难免还是会有更细致的不同。
如果这样看来,其实旧党也并非是绝对遵守陈旧规则的党派,他们事实上也追求变革,只是推动变革的手段和激进程度不如新党而已。
当然,党争一起,权力倾轧的双方各自红了眼睛之后,一切的初心理念也就都再顾不得了,则是另外一回事。
文彦博见吴希沉默不语,不由疑惑来问:“怎么,冀之觉得老夫说的有问题吗?”
吴希恍然,却是当即点了点头:“下官确有此意。”
吴希的肯定回答似乎超出了文彦博的预料,其人也是微微正色起来,继续发问不停。
“冀之觉得哪里有错?是全有错,还是哪一项有错?”
吴希摇了摇头:“潞公,并不是错不错的问题。而是说潞公是否将变革之事,看得太过轻松了?矫枉难道可以不过正吗?”
“冀之这是说的什么话,矫枉何必过正?过正难道就不枉了吗?”
“下官以为,矫枉过正是寻常道理。正如残唐五代以来,武夫当国日久,我朝艺祖杯酒释兵权,收精兵、削实权、制钱谷,难道不是矫枉过正的一次生动实践吗?”
此处的艺祖自然是指宋太祖赵匡胤了。
宋初,有惩于五代之武人频频动乱,宋太祖和他的幕僚班子在订立新朝制度时,自然按照矫枉过正的原则对武将们限制繁多。
吴希以这一祖宗之法去与文彦博分说矫枉是否应当过正、倒是让对方颇有些无话可说。
“冀之好一副伶牙俐齿,老夫倒也不能继续否认下去了。也罢,今日详谈已多,不妨就到此为止,我还有些公务要去处理,就不多留你了。”
面对对方的突然送客,吴希倒是显得宠辱不惊,他也知道,这一次所有谈话不过都是文彦博对自己的考校。
无论对方是否对自己的回答满意,他都已经将态度和思路表达完备,想来终归不至于让对方看轻了自己。
于是,其人便也就当即起身告辞,并请对方千万保重身体,不要过分操劳以至于损伤了自己。
文彦博也是含笑嘱托道:“我辈年老,愈发无用,屡屡生发辞退之意。如冀之你这等年轻人才是国朝未来,你且放心施为,万事都有老夫与王相公担待。”
吴希自然千恩万谢,但也没有再多表达什么,只是请对方留步之后,便转身出门去了。
自文彦博那里出来的吴希,在询问过一位吏员之后,便顺着对方所指的方向来到了枢密副使蔡挺的办公之所。
不同于文彦博的健谈,蔡挺本是边州帅臣出身,多年的军旅生涯造就了其人不善言谈的性格。
因此两人便也没说几句话,吴希便在接受完对方的勉励之后,识趣地趋步离开了。
待等其人来在枢密院大门口,却正赶上出去办事回来的曾孝宽。
“冀之与潞公和蔡枢副都谈完了?”
吴希恭敬来答:“是,潞公资望深厚,蔡枢副刚直持正,下官受教不浅。”
“这便好,冀之且去舍人院寻两制三馆说话吧。”曾孝宽点了点头,便也没再多耽误对方时间,而是站立在原地目送对方远去了。
直到吴希消失在长街转角处,曾孝宽这才转身回到枢密使文彦博的治事厅中,见对方似乎在闭目养神,便也就侍立在一旁没有打扰。
良久,文彦博睁开双眼,向曾孝宽询问道:“令绰觉得这吴冀之如何?”
曾孝宽像是猜到对方会有此问,好整以暇道:“起码看起来是颇有些才能的,初次见我们这些所谓的‘大员’,却都能做到不卑不亢,已经很难得了、”
文彦博点了点头,叹道:“说得好啊,仅凭这一点就已经算是老夫最近见到的年轻人中,最为出色的一个了。但不知能否为我所用呢?”
“这吴冀之尚且这般年幼,便是想要引为援手,只怕也并不是短期内要考虑的吧?“
“官家和王相公的意思,令绰应该看得出来。你且看着吧,就像几年前奏上《平戎三策》的王子纯一样,这位吴冀之恐怕也将在不久之后,骤得进用了。”
曾孝宽想着王韶这几年的一再升迁,却也是不得不赞成对方的看法,复又一时间有些无言以对。
只有桌案上的文书不时被清风吹动,却也没人去管它是否识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