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挥霍
任何情况下,幸福总是掌握在那些能驾驭自己的人手里。
——J.J.格尔尼
他们的常识跑哪儿去了?哎呀,多么鲁莽啊!早婚、生许多孩子、贫民救济税、贫民院……他们出生,变成可怜人,他们死去……那些文明程度远不及英格兰的其他国家中没有一个像它这么浪费的。
——林登勋爵
永远不要花钱如流水,
上帝的瘟疫来源于此,并且根深蒂固,
玷污我们的人性,
将我们推向毁灭的烈火之地。
要么对此事好好地考虑,
要么被束缚得无法动弹。
——丹尼尔
英格兰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国家之一。这里的商人是积极进取的,这里的制造者是勤奋的,这里的劳动者是努力工作的。这个国家所积累的财富是过去任何时候所不能比拟的。银行塞满了金子。这里以前还从来没有如此之多的食物,如此之多的财富。这里的工业生产是不会停止的,因为蒸汽机从来都是不知疲倦的。可是,除了上述的这些财富外,这里还有非常多的穷人。跟国家繁荣紧密相连的就是国家的萧条,奢侈的安逸之后就是悲惨的黑暗境地。
议会报告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们在我们的工作人群中有某部分人正遭受着苦难。这些报告描绘了那些在工厂、车间、矿山和砖厂工作的人们以及乡村人们的生活。我们曾经试图通过法律的途径来对抗这些人所面临的不幸,但结果让我们哭笑不得。那些陷入贫困的人接受救济,但是他们仍然是贫穷的。那些救济他们的人没有表示同情,接受救济的人也没有心存感激。在给予者与接受者之间没有什么一致的联系。富人与穷人、奢侈者与贫困者,处于社会量表的两个极端,并且两者之间存有一种很大的隔阂。
原始未开化的人中,贫穷的状况是一样的。假如他们那些赤裸裸的欲望得到满足,他们就几乎感受不到苦难。奴隶制时代,贫困是鲜为人知的;仅有奴隶主对使奴隶保持适合劳动的状态感兴趣,并且奴隶主们通常都会留意满足奴隶们的原始需求。只有当社会变得文明和自由并且人们开始与同类相互竞争时,人们才开始知道贫困并且经历社会苦难。在那些如英格兰一样,文明已经发展至顶峰并且积累了大量财富的国家,在舒适与奢侈的直接对照之下,穷人阶层的苦难显得更为严重。
现有的大多数苦难是由于自私造成的——一方面是由于积累财富的贪婪心导致的,另一方面是由于浪费、没有远见所导致的。金钱的积累已经成为当今时代人们最强烈的欲望和爱好。国民的财富而非国民的快乐是主要的目标。我们研究政治经济学,并且使社会经济本身改变。尊重“第一”是普遍的真理。高收入被认为是最好的——不管这种高收入是如何获得的或者这样的高收入背后的代价是什么。金钱是我们的上帝,“落后者遭殃”是我们的座右铭。黑暗的灵魂统治了一切。
“贪欲之神牵引他们前行,从天而降的所有精灵中,贪欲之神是最不邪恶的一个。”
至于较为贫穷的阶层——他们为什么成为我们称之为“文明”的一部分?他们当中有很大的一部分是完全不开化的。虽然身处基督教国家,但基督教从来没有影响到他们。他们不开化和不信奉基督教就如同大约一千九百年前的特里诺文特人生活在朱留斯·恺撒登陆的地方一样。然而这些不文明的人就生活在我们当中。圣詹姆斯和圣吉尔斯一起躲藏起来了。在伦敦公园你可以看到人们是怎样崇拜金子的,在伦敦东区你可以看到人类的悲惨能达到什么样的程度。
他们的工作、吃、喝及睡,构成了他们生活的全部。他们从没有想过为明天、下周或者明年作些准备。他们将自己放纵于感官享受中,并且对未来不作任何准备。可能会身处逆境、不幸将要到来以及年老或者疾病后可能无助,这些想法从来不会在他们的脑海里闪现。在这些方面他们跟野蛮部落的人很相像,他们既不知道什么是更好的,做得也不会更糟糕。就像北美的印第安人一样,他们由于伴随文明的恶习放纵了自己,所以没有得到任何好处和利益。
帕瑞船长发现居住在北极附近的因纽特人就像栖息于我们大城市的巢穴里的可怜生物一样未开化。当然,他们是没有远见的。他们通常像原始人一样,从来不节省。他们总是要么大吃大喝,要么忍饥挨饿。当他们发现许多鲸鱼的油脂时,他们会尽量多吃,并且将其余的藏起来。然而他们对自己的浪费并不在意。甚至当他们连续数日没有食物或者燃料时,他们还像往常一样欢乐愉快。他们从来也不想想他们如何才能为明天作些准备。为未来而节省不是原始经济的组成部分。
在文明人中,据说寒冷是节俭的父母。这样的话,欧洲北部国家的一部分财富要归功于它们当地的气候。寒冷使得他们在夏天积攒冬天要用的食物、煤炭以及衣物。寒冷刺激了人们建造房屋并且加以管理。因此,德国人要比西西里岛人勤劳,荷兰人和比利时人要比安达卢西亚人勤劳,北美的加拿大人比墨西哥人勤劳。
已故的纽瓦克议会议员爱德华·丹尼森具有卓越的牺牲精神,将自己的大部分时间与精力都用于感化伦敦东区那些相对未开化的人。他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建造了一座两层的铁制教堂,教堂的一层用作学校以及演说厅,也可以当成俱乐部使用,在那里人们可以读书、做游戏,可以做除了喝酒之外的许多其他的事情。“这个地区什么是恶劣的?”丹尼森说,“是孕育人道精神的惯常条件——人们的道德水平低下,能够催生超越日常吃喝的思想的任何事物的缺乏、教育的极度缺乏、对宗教的完全漠视,而所有这些的后果——没有远见,肮脏,它们也可以被称为犯罪和疾病……没有人为那些正在挣扎的人助一把力,没有人引导那些追求知识的人,没有人能制止那些无法避免的不幸的降临。传道的牧师,”丹尼森接着说,“是明智的、精力充沛的人,他们对人们心智的开化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但是他们把大部分的精力都花在送餐上了,当他们的每一根神经都紧绷在使人们摆脱绝对饥饿这件事情上时,精神方面的促进不能获得更大的进展了,并且这样的事情每个冬天都会发生。在世界上最富裕的国家却有大批的民众由于造物主的自然操作,处于饥饿和死亡的境地,这是多么荒诞的事情啊!怎么样他们才能得救呢?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为什么?在我们父辈们所处的时代,情况并非如此。他们在许多方面都落后于我们,但是他们却不会在每个冬天都看到成千上万饥民的惨状。事实是,我们承认在最近的20年当中我们获得了不可思议的繁荣,但并没有思考它所带来的一些问题,并且没有鼓励我们自己为解决这些问题而做出相当的努力与牺牲。”
但是,丹尼森先生明确说明假如人们所受到的教育足够多,并且被教导实践节俭的美德,许多不幸的事情是可以避免发生的。“这些人,”他在另外的场合说,“他们造成了自身的贫穷与弊病。即使那些最贪婪的人,如果他们以往哪怕是仅仅进行适度的节省与节俭,那么大部分人都可以度过失去工作或者罹患疾病所经历的突如其来的苦难岁月的。在此我并无意低估从每周所取得的收入中拿出一部分来进行节省的困难性,而是在说明这样做是可以的。一位码头工人,在年轻、强壮、没有成婚时,可以将每周工资的一半节省下来,而且这样的人肯定不会失业。”
在说明了已婚的人通过怎样的方式也能节省后,丹尼森先生接着说:“节省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到的事情,即使是那些处于底层的人。但是如果节省成为人们司空见惯的事情,那么这个城市的贫困与弊病应当能够被控制在一个易于管理的范围之内。并且这样的事情肯定会发生的。我可能在有生之年看不到了,但是通过两代人的努力或许可以达到。不幸的是,人们的精神境界倘若没有得到提高,如此的改变是不可能完成的。积极推行的有关义务教育的完善的法律,无偿辅助个人的努力(所涉及的领域将大大减少,但是前景却更为光明了)将必定带给很多的人光明,引导他们变得非常勤劳,让他们的道德变得更加高尚,并且这也有益于他们一生的身体舒适及身心发展。”
丹尼森先生这样描述英国工人与根西岛居民节俭的不同:“在这里,我看到的一切使我们非常强烈地感受到贫穷与被救济者的不同。在英格兰,有些人,当取得高收入的时候过着奢侈的生活,而当他们的高收入不再时,就成为到教区领受救济的被救济者。而在根西岛,人们从来不依靠他人只靠自己,他们按自己的意愿生活,过着一种非常简朴的生活。在那里,如果地主向农民建议要生活俭朴时,他可能会被斥责。那里的可怜的人们,只吃熏肉和绿叶蔬菜,并且一周只能吃一次肉。根西岛农民的主要食物通常是一道汤菜——里面放有甘蓝和豌豆加一点烤油炖煮。这就是那些可能拥有三四头牛、一两头猪及家禽的人的日常菜肴。但是他们会把所饲养的家禽及牲畜所生产的东西在市场上卖掉,然后将所得投资用于扩大土地及增加牲畜或者‘住所’,也就是‘土地租金’。住所证在市场上是容易被买卖的。”
壮志未酬,丹尼森先生就过世了。他仅仅是开了个头。他所深深叹息的由于浪费而导致的不幸仍然存在,并且甚至比以前更多了。不只是工匠们将所挣的全都花掉,比他们更高层次的人也是如此。这些高层次的人就不能像工匠们那样以无知作为借口了。许多所谓的“上层”人与“下层”人一样不可原谅。他们把钱财都浪费在保持外表的光鲜亮丽,满足他们的愚蠢、放荡及恶习上了。
没有人会斥责英国工人缺乏勤劳。他们比其他的任何国家的工人都要工作努力、技术高超。并且在他们所处的那个环境里,倘若能如同他们的勤劳那样,也能够做到节俭的话,那么他们可能过着更为舒适和独立的生活。但是不幸的是浪费却是这类人的弊病。即使那些收入最高的英国工人,尽管收入要高于职业人员,由于疏忽,他们仍然会沦为比较贫困的阶层。在繁荣时期,他们不习惯为将来可能苦难的日子作准备,并且当面临一段时期的社会压力时,他们当中很少有人能积极乐观地度过几周。
因此,技术工人,除非经过良好习惯的培训,在他们身上展现不了比纯粹动物更高层次的生活。工资增加所得的收入只不过是供给他们更多的钱财用于满足自身无法填满的欲望而已。查德威克先生说,在棉花短缺的时候,“一些最可怜的家庭排队去领救济,而他们先前的工资超过了许多教区牧师的收入——也超过了许多工人的工资”。繁荣的时候,那些有工作的人尽情享受,灾难的日子里,他们“忍饥挨饿”。他们的收入,用他们自己的话说,“从水管中来,从桶洞中走”。当繁荣将尽时,他们被解雇,他们靠机会与节省——浪费的节省——度日。
尽管生意会经历繁荣与萧条时期,有其恒定的周期,就像法老梦境当中的胖牛与瘦牛一样,繁荣突现之后,人们会出现厌烦、恐慌与苦恼的情绪。轻率与奢侈的人不会吸取经验,并且不会为未来作更好的准备。浪费似乎是人类最难以纠正的错误之一。“那些小区整个都在生产制造区内,”贝克先生在近来的一份报告中指出,“那里不仅没有什么储蓄值得一提,而且,在失业后的两周内,工人们自己都急需那些生活必需品。”工人们不会发生罢工,而是马上陷入赤贫。他们的家具和手表被送到典当行典当,同时向慈善机构提出不幸的诉求,并且大量的家庭将目光投向了贫民救济税。
习惯性的浪费——当然会有许多的例外——是工匠们堕落的真正根源。它也是社会诸多不幸的源头。但是这些不幸完全是人类无知与自我放纵的结果。因为尽管造物主已经创造出了贫穷,但是穷人并不会且注定也不会必然就真的是不幸的。不幸是道德因素的结果——多数是由于个人的恶习与浪费造成的。
诺里斯先生在谈到南斯坦福德郡的那些收入颇高的矿工与钢铁工人的习惯时,说:“用鲁莽这个词来描绘他们恐怕是太轻描淡写了,在这里,年轻的和年老的,已婚的和未婚的,都一样地、公然地过着纵欲奢侈的生活。他们的鲁莽正在损毁、消磨他们身上那些天生的高贵品质。
“他们面对危险时的勇敢近乎鲁莽,他们高强度劳动的能力除了用于弥补闲暇或者欢闹时的损失外很少会发挥出来;他们为患病和已婚的伙伴办聚会的乐意程度似乎仅仅是为了排除预先节约的必要性;他们有着特有的宗教信义,他们是奇特的虔诚的人,定期在矿井里做礼拜——通常最后演变为盲信的宿命论。但是更为痛苦和明显的是年复一年过剩与穷困的更替,所有的人似乎都在彷徨。审判之夜的奢侈狂欢、周日的醉酒、周一甚至持续到周二的拒绝工作,以及在下一个发薪日之前两三周的后一段时间里他们的家里凌乱不堪;他们的孩子辍学;他们的妻子和女儿被安置在矿井口的出车台上;他们的家具在典当行里;他们所在的街道泥泞、拥挤;他们的房子经常会由于渣滓的纷至沓来而全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没有排水装置,没有通风装置以及定期的水供应——这样的一种状态,与可以确保获得舒适甚至繁荣的收入并存,似乎证明了法律并不能消除恶习。”
我们确实已经进行了许多的“变革”。我们已经获得了投票权并且可以进行投票表决。我们已经取消了工人阶层的棉花、家畜、咖啡、糖以及一般食品的税负,并且将相当部分的税负施加于曾经被取消税负的中层和上层阶层人们身上。然而这些措施对工人生活条件的提高几乎没有什么帮助。他们没有将改革的原则适用于自身,他们没有从自己的家庭里开始变革。然而所有改革的结果是个人的提高,社会上每件错事的根源都是个人的错误。当组成社会的人是坏的时,社会就是坏的。
富兰克林运用其精明的常识评论说:“税负确实很重,如果政府所施加的是我们所要缴纳的唯一税负,那么我们可能更易于履行义务,但是我们还有许多其他的税负,并且这些税负令我们当中的某些人更为痛苦。我们所要上缴的税负与我们的懒散一样多,是我们的自尊心的三倍,是我们的愚蠢的四倍。这些税负不是长官们来一次废除就可以放松我们、拯救我们的。”
约翰·罗素勋爵对一群向他请求免税的工人曾有过相似的论述。“你们抱怨这些税负,”他说,“但是想想你们施加在你们自己身上的税负吧。你们每年花在喝酒上的钱高达一百五十万。有哪个政府敢向你们征收那么多的税呢?你们自己拥有减税的能力,而决不用请求我们来做这件事。”
抱怨法律不完善、税负太重将无济于事。贵族统治的政府、暴虐的统治者都不及那些恶习给人们造成的伤害。人们很容易盲从于他们的不幸,而他们的不幸,大部分都是他们自愿的,是他们自己带给自己的——是懒散、挥霍、放纵以及行为不当的后果。对于我们所承受的苦难,抱怨别人要比抱怨自己更符合我们的自尊。但是非常清楚的是那些没有计划、没有规律、没有远见度日的人,那些花光所有的收入,不为将来作准备的人——将来必然会遭受苦难。仅着眼于眼前必定会牺牲未来的财富。对于那些只将“让我们尽情享受,因为明天我们就不存在了”作为自己人生箴言的人来说还有什么希望呢?
所有这些看起来似乎是非常没有希望的,然而事实完全不是这样的。工人阶层的大规模收入是改变的重要起点。教育的逐步普及可以帮助他们很好地运用而非滥用使他们生活舒适的钱财。运用节俭、节省、节约的知识越广泛,将会帮助他们的生活更为严肃、合乎道德和虔诚。丹尼森先生认为“通过两代人的努力”这可能会被实现。社会进步是非常缓慢的。文明的进步是何等的缓慢啊!其教化人的影响力发挥作用又是多么的迟缓啊!在它的效果被充分了解之前需要几代人的努力,而一代只不过相当于文明历史中的一天。这些国家以国家的名义获得生存权利之前它们在战争上花费了大部分的时间。为创立基督教而经历的受迫害时期和殉道时期消耗掉四个世纪,为进行宗教改革又打了两个世纪的内战。经历了长期的悲惨岁月后,农奴们才从封建奴隶制度的枷锁中解放出来。从我们的先辈们盛装之下前赴后继投入战斗的岁月,或者更晚一些的当所有的劳动人民是奴隶或者农奴,随他们耕种的土地一起买卖的时代,一直到我们所生活的这个时代,差距是多么的大啊,对比是何等的令人愉悦啊。无疑的,结束挥霍、放荡和浪费的恶劣影响不应当是如此困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