肠子(无删节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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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巴士开到凶悍同志说好在那里等车的街口时,她就站在那里,穿着一件军中剩余物资的厚夹克——深橄榄绿的——配上很宽大的迷彩裤,裤脚卷了起来,露出步兵的靴子。身子两边各放了一口箱子。头上那顶黑色扁帽戴得很低,看不出到底是谁。

“照规定是……”圣无肠对着挂在方向盘上方的麦克风说。

凶悍同志说:“没问题。”她弯下腰去解开了一口箱子上挂的标签。凶悍同志把那标签塞进橄榄绿色夹克口袋里,然后提起第二口箱子上了巴士,留下一只箱子在路边,孤零零的,像个被抛弃的孤儿。凶悍同志坐了下来,说道:“好了。”

她说:“开车吧。”

那天早上,我们都留了字条。在天亮之前,提着我们的箱子,踮着脚,偷偷地溜出家门走下黑暗的楼梯,再走过黑暗的街道,只有垃圾车陪着我们。我们都没有看到太阳出来。

诽谤伯爵坐在凶悍同志的旁边,正在一个袖珍记事本上写着东西,眼光在她和自己的笔之间来回扫瞄。

凶悍同志歪过身去看,一面说道:“我的眼睛是绿的,不是棕色的。我的头发天生就是这种赤褐色。”她看着他写下了“绿色”,然后说:“我屁股上刺了一朵小小的红玫瑰。”她两眼盯着由他衬衫口袋露出来的银色卡式录音机,还有那带网眼的小麦克风。她说:“不要写染头发,女人只会修或是改她们头发的颜色。”

坐在他们附近的是魏提尔先生,在那个地方,他那长有老年斑而颤抖的两手能抓紧他那把折好的轮椅的铬钢架子。他旁边坐着克拉克太太,她的胸部大得几乎像是搁在她腿上。

凶悍同志斜眼看着他们,贴靠着诽谤伯爵灰色法兰绒的袖子。她说:“我猜想纯粹是装饰。没有营养价值……”

就是这一天,我们没有看到我们最后一次的日出。

在下一个黑暗的街口,保安会修女站在那里等着,她举起她那只厚大的黑色手表说:“我们说好四点三十五分的。”她用另外一只手敲着手表说,“现在是四点三十九……”

保安会修女带的是一个人造皮革的提包,上面有背带,前面有块盖片,会啪的一声关起来保护放在里面的《圣经》,一个手工制的皮包,护着神的话语。

我们在城里各处等着巴士。在街角或是公车站的长椅上,等着圣无肠把车开来。魏提尔先生和克拉克太太、诽谤伯爵、凶悍同志还有保安会修女坐在靠前面的地方。

圣无肠拉动扳手打开车门,站在路边的是喷嚏小姐。她那件毛衣的袖子因为塞在里面的肮脏面纸而鼓了起来。她提起箱子,箱子里响得像是有玉米花在微波炉里爆开。她踩着阶梯上车来,每走一步,箱子里都响得像远方有机关枪在开火。喷嚏小姐看着我们说:“我的药,”她用力地摇了一下箱子,“整整三个月的用量……”

这就是规定只能带那么多行李的原因。这样我们才都能各得其所。

唯一的规定是每人一件行李,不过魏提尔先生并没有说多大或是哪一种。

游民夫人上车的时候,戴着一枚像爆米花大小的钻戒,手里抓了条牵狗的皮带,皮带拖着的是一个装了小轮子的皮箱。

游民夫人挥着手,让戒指闪闪发亮,然后说:“这是我先夫火化之后,做成的一颗三克拉的钻石……”

听了这话,凶悍同志俯身在诽谤伯爵正在写着的小笔记本上说:“拉皮是一个词。”

又走了几条街,经过几个红绿灯,拐了几个弯之后,等着上车的是杀手大厨,他带了一个翻模制作的铝箱子,里面放着他所有白色的弹性内裤和T恤,还有袜子,全都折得四四方方,紧得像折纸一样。再加上一整套大厨使用的刀具。它的底下,铝箱里装得满满的是一扎扎的钞票,全是百元大钞。加在一起重得让他得用两手提上车来。

再过了一条街,在一道桥下,绕过一座公园的另外一头,巴士停靠在并没有人在等着的路边。那个叫“失落环节”的男人从路边的树丛里走了出来,怀里抱了一个团在一起的黑色垃圾袋,袋子破了,露出格子的绒布衬衫。

凶悍同志望着失落环节,却向隔壁的诽谤伯爵说道:“他的胡子看起来好像是海明威会开枪打的东西……”

那个还在梦中的世界,大概会认为我们疯了。那些还在床上的人,会再睡一个钟头,然后洗脸,洗腋下和两腿之间,然后去做他们每天做的工作,过他们每天过的同样的生活。

那些人发现我们丢了,会大喊大叫,可是如果我们是登上一艘船漂洋过海去开始一个新生活——移民、垦荒的话,他们也是会大喊大叫的。

这天早上,我们都是航天员,探险家。在他们还在睡觉的时候就醒来了。

那些人会大喊大叫,但接下来就会回去侍候客人,粉刷房子,给计算机写程序。

在下一站,圣无肠打开了车门,一只猫跳上阶梯,沿着巴士两边座位之间的走道一路跑过去。跟在猫后面上来的是否定督察,口里说着:“他的名字叫柯拉。”那只猫的名字叫柯拉·雷诺兹。“不是我取的名字。”否定督察说,她身上穿的苏格兰呢的上装和裙子上沾满了猫毛。一边的衣领在她胸口鼓突出来。

“是挂在肩膀上的枪袋。”凶悍同志靠过去对着诽谤伯爵衬衫口袋里的录音机说。

所有的这一切——在黑暗中低语,留下字条,保守秘密——就是我们的冒险行动。

如果你计划困在一个荒岛上过三个月,你会带些什么?

先说好你所有的食物和饮水都会准备好,或者你以为是如此。

先说好你只能带一口箱子,因为人太多,而载你们去荒岛的巴士只有那么大。

你会在行李箱里装些什么呢?

圣无肠带了好多盒猪肉干和干的奶酪泡芙,他的手指和下巴上都因为沾了这些东西的盐粉而变成橘红色。一只骨瘦如柴的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则把一个个盒子斜举着,将里面的东西往他那张瘦脸上倒。

保安会修女带了一购物袋的衣服,最上面放了个背包。

克拉克太太上半身俯在她自己那对巨大的乳房上,把丰满胸部像个孩子似的抱在怀里,问保安会修女是不是带了个人头来。

保安会修女把背包打开得让大家能看到一个黑色保龄球上的三个洞,说:“我的嗜好……”

凶悍同志盯着诽谤伯爵把东西写进记事本里,然后看了看保安会修女梳得紧紧的黑发,没有一绺由发夹里松脱出来。

“那个,”凶悍同志说,“就是修过的头发。”

我们的下一站,八卦侦探站在那里,把一架摄影机贴在一边眼睛前,拍摄开过来停在路边的巴士。他带来一叠名片分发给大家,证明他是个私家侦探。他那架摄影机像个假面具似的遮没了半边脸,他拍摄我们,一路由走道走到后面的一个空位去,摄影机上的聚光灯照花了所有人的眼睛。

又走了一条街之后,媒人爬上了车,一路留下沾在他牛仔靴上的马粪。手里拿着一顶草编的牛仔帽,一个帆布袋挂在他一边肩膀上,他坐了下来,拉开旁边的窗子,把一口棕色的烟草汁吐在拉丝钢制的巴士车身上。

这就是我们随身带着过三个月遁世生活的东西。八卦侦探,他的摄影机。保安会修女,她的保龄球。游民夫人,她的钻戒。这就是我们写小说需要的东西。喷嚏小姐,她的药和面纸。圣无肠,他的零嘴。诽谤伯爵,他的记事本和卡式录音机。

杀手大厨,他的刀具。

在巴士里的暗淡光线下,我们都偷偷地看着魏提尔先生,这个研习营的主办人,我们的老师。你能看得见在那梳向一边的几根灰发下带着老年斑而闪亮的圆形头顶。扣子扣好的衬衫领子挺立着,是一道上了浆的白色篱笆,围着他细瘦、有老年斑的脖子。

“你们偷偷离开的那些人,”魏提尔先生会说,“他们不想你们学聪明。他们希望知道你们会是什么样的人。”

魏提尔先生会告诉你,你不可能成为他们知道的人和你自己希望能成为的那样一个伟大而荣耀的人,不可能同时做到。

魏提尔先生说,那些真正爱我们的人会求我们去,去实现我们的梦想,锻炼我们的技巧。而等我们回去的时候会爱我们。

过三个月。

这一小段生活是我们每个人要赌上的。

是我们要冒的险。

这一段时间,我们要赌上我们的才能来创出一些杰作。一篇短篇小说,或是一首诗,或是一个电影剧本,或是一段回忆录,使我们的生活有意义。一件杰作,让我们有钱得不必再做丈夫或父母或公司的奴隶,让我们能得到自由。

我们所有的人,乘车在黑暗中经过空旷的街道。喷嚏小姐由她毛衣袖子里摸出一张湿湿的面纸来擤了下鼻子。她吸了吸气说:“这样偷偷地溜出来,我真怕给抓到。”她把面纸塞回袖口里,又说道,“我觉得就像是……安妮·弗兰克[1]。”

凶悍同志把行李上的标签由口袋里翻找出来,那是她丢弃的那件行李唯一残存的东西,她那被抛弃的生活。她把标签在手里转来转去,用两眼盯着。凶悍同志说:“以我看来……安妮·弗兰克的日子过得挺好的。”

嘴里满是玉米片,由后视镜里望着我们所有人的圣无肠,一面嚼着盐和脂肪,一面说:“怎么说?”

否定督察拍着她的猫。克拉克太太拍着她的胸部。魏提尔先生拍着他的铬钢轮椅。

在前面一个街角的街灯下,另外一个未来作家的黑色身影在等着。

“至少安妮·弗兰克,”凶悍同志说,“从来不必带着她的书到处跑……”

圣无肠踩下了气压式的刹车,扭动方向盘把车停靠过去。

地标

一首关于圣无肠的诗

“这就是我为了来这里而丢下的工作,”这位圣人说,“还有

我放弃的生活。”

他以前开的是观光巴士。

圣无肠在舞台上,两臂交在胸前——好瘦。

他的两手都能摸到自己背部的正中间。

圣无肠站在那里,只有一层皮

画在他的骨架子上。

锁骨由胸口突出,大得如同把手。

肋骨在白色T恤下清晰可见,而皮带——

不是他的屁股——让蓝色牛仔裤不掉下来。

在台上,没有聚光灯,只有一段影片:

房屋与人行道,路牌和停放的车辆

的各种颜色,

横过他脸上的是壅塞车阵形成的面具。

小货车和大卡车。

他说:“那份工作,开观光巴士……”

全是日本人、德国人、韩国人,全以英文

为第二语言,一手抓着

习语辞典,点头微笑,

听他对麦克风讲的话

而他让巴士转弯,沿街

而下,经过的房子里

住着明星,发生过凶案,有些公寓里

摇滚歌星死于吸毒过量。

每天走同样的路,谈同样的凶案,

明星,意外。那些

签和约的地方。总统

睡过的地方。

最后有一天圣无肠停在一道栅栏前,

里面是栋大房子,只是绕了下路,

去看他父母的四门别克车在不在,他们

是否还住在那里,

前院有个男人走着,推着

一架剪草机。

圣无肠对着麦克风、对他那些

享受冷气的乘客说:

“你们现在看到的是圣梅尔。”

他的父亲眯起眼来看贴了膜的

巴士车窗,

“羞辱与愤怒的大圣人。”圣无肠说。

从那以后,每天的行程都包括了

“圣梅尔与圣贝蒂神殿”。

圣贝蒂是公开羞辱的圣人。

停在他姐姐所住的公寓大楼前,圣无肠指着

高高的楼上。上面是圣温迪神殿。

“临床堕胎的圣人。”

停在他自己公寓门口,

他告诉巴士上的游客:“这里是圣无肠神殿。”

这位圣人自己拱起的肩膀,橡皮圈似的嘴唇,

过大的衬衫,

在后照镜里映照得更显小。

“打手枪的圣人。”

而巴士上每个人都点着头,扭过

脖子去,想要看到

什么神圣的东西。

肠子

圣无肠的故事

吸气。

尽量能吸多少就吸进多少空气。这个故事应该差不多和你能闭住气的时间一样长,然后再长出一点点。所以尽快听吧。

我的一个朋友,在十三岁的时候听到有所谓的“插后庭”。在那个年纪,这个朋友有那么点儿色情狂。他总在找比人家更好的发泄方法。他去买了根胡萝卜和一瓶凡士林。用来做一次小小的私人研究。然后他想到这样在超市收银台前会是个什么样的局面:那一根胡萝卜和一瓶凡士林孤零零地在传送带上滚到收银员的面前。所有排队付钱的客人都看在眼里。每个人都知道他今晚的大计划。

所以,我那位朋友,他买了牛奶、鸡蛋、糖和一根胡萝卜,全是做胡萝卜蛋糕的材料。外加一瓶凡士林。

好像他要回家去把一个胡萝卜蛋糕塞进他的屁眼里。

到家之后,他把胡萝卜削成一根短棍。涂满了油脂,慢慢地坐了上去。然后——什么也没有。没有高潮,除了很痛之外,什么也没有。

然后他妈叫着说吃晚饭了。她说下楼来,马上。

他想办法把那根胡萝卜拔了出来,把那根又滑又脏的东西包在他床底下的脏衣服里。

吃过晚饭之后,他再去找那根胡萝卜,发现那玩意儿不见了。在他吃晚饭的时候,他妈把他所有的脏衣服拿下去洗。她不可能没发现那根用她厨房里的削皮刀仔细修整过的胡萝卜,上面闪亮着润滑油,而且还有股臭味。

我这个朋友在乌云罩顶之下等了好几个月,等着他父母来骂他。可是他们始终没有动静。一点儿也没有。即使现在他已经长大成人了,那根看不见的胡萝卜还悬在半空中,度过每次圣诞大餐、每次生日派对、每次和他的孩子们(也就是他父母的孙儿孙女)一起在复活节找彩蛋的时候,那根鬼魂似的胡萝卜还悬在他们所有人的头上。

那种事可怕得无以名状。

法国人有句话:“楼梯上的灵光。”法文是:Esprit d’Escalier。那意思是说,你找到答案的那一刻为时已晚。比方说,你参加一个派对,有人侮辱了你,你得回嘴。结果,在压力之下,大家都盯着你,你只能支吾以对。可是一等你离开了那里……

你一开始下楼梯,就像变魔术一样——你想到该说的最好不过的话,最能把对方驳倒的话。

这就是所谓楼梯上的灵光。

问题是,即使法国人也没有什么话来形容你在压力下真正做出的傻事,那些你真正想到或是做出来的愚蠢而不顾一切的事情。

有些事情实在低级得无以名之,低级得甚至说都不能说。

回顾起来,儿童心理专家和学校的辅导老师现在都说,最后一次青少年自杀高峰是孩子们在手淫时让自己窒息而死。父母发现他们的时候,孩子的脖子上缠着毛巾,而毛巾系在他们卧室衣柜里的横杆上,孩子死了,干了的精液到处都是。当然做父母的会清理干净,替他们的孩子穿上裤子。让情况看起来……好一点儿,像一般让人难过的青少年自杀情形,至少有这种意思。

我另外一个朋友,也是我同学,他哥哥在海军服役,说外国人打手枪和我们不一样。这做哥哥的驻扎在某个有骆驼的国家里,那里的市场上卖一种看起来很像是花哨的拆信刀之类的东西。每根这种花哨的工具都只是一根很细而擦得雪亮的铜棒或银棒,大概和你的手掌一样长,其中一端有个大头,或是金属的大球,或是像剑柄似的弯曲把手。这位在海军的哥哥说那些外国男人把老二弄硬了之后,就把这种细金属棒插进老二里面去,一直插到底。然后带着这根棒子在里面来打手枪。

就是这个到过世界各地的大哥寄回来法国的俗话,俄国的俗话,还有大有帮助的打手枪秘诀。

在那之后,那个做弟弟的,有天没来上学。那天晚上,他打电话问我能不能帮他拿下面几个星期的作业。因为他进了医院。

他得和一些肠胃开刀的老头子住在同一个病房里,他说他们得共看一台电视,只靠一张布帘子来保有隐私。他的父母不去看他。他在电话里说他父母现在真该杀了他那个在海军里的哥哥。

那小子在电话里告诉我说——前一天——他嗑了药,有点晕,在他家中的睡房里,躺在床上。他点了支蜡烛,翻看一些旧的色情杂志,准备打手枪。这是在他看过他那当海军的哥哥来信之后的事。看到中东人怎么打手枪的有用资讯,这小子到处找可以这样用的东西。圆珠笔太粗了。铅笔不但太粗大而且太粗糙。可是,流在蜡烛旁边的那一小条既细又光滑的蜡大概正合适。那小子用手指尖把那一长条蜡由蜡烛上剔了下来。他用两个手掌搓得更平滑些,又长又滑又细。

他又晕又想干,就把那根东西插进硬挺的老二里,越插越深。他还留了一截蜡在外面,开始打起手枪来。

即使到了现在,他还说那些外国人还真聪明。他们完全重新发明了打手枪。他平躺在床上,那小子越来越爽,爽到都忘了注意那一条蜡,就在再来一下就要射了的时候,他发现留在外面的那一截蜡不见了。

那条细细的蜡,全部滑进去了。整个滑到了里面,深到他甚至于在尿道里摸不到那一坨隆起。

他妈在楼下叫他吃晚饭。她说下楼来,马上。用蜡的小子和用胡萝卜的小子不是同一个人,可是我们的生活情形差不多都一样。

吃过晚饭之后,那小子的肚子痛了起来。是那条蜡,所以他想也许蜡会在他肚子里融化了,可以让他尿出来。现在他的背痛。肾脏痛。他连站都站不直。

那小子在他的病床上打电话,你还听得见背景有铃声叮当,有人在尖叫,还有电视上游戏节目的声音。

X光照出了真相,有一条又长又细的东西弯成两截,在他的膀胱里。这个又长又细的V字形吸附了他小便里的所有矿物质,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粗糙,外面包裹着钙的结晶,到处跳动,伤了他膀胱内层的柔软组织,堵住了他的小便不能排出,他的肾脏受到尿液的倒灌回流。唯一能从他老二里流出来的一点点,也因为有血而成为红色。

那小子,他的父母,他的全家人,他们看着那张黑白的X光片,医生和护士就站在旁边,那个由蜡形成的大V字白得亮眼,每个人都看得到,他只好说了实话。这种外国的打手枪法,他哥哥在海军写信告诉他的事。

现在,他在电话里哭了起来。

他们用他上大学的基金付了膀胱开刀的医药费。这么一个愚蠢的错误,现在他再也当不成律师了。

把东西插到你自己身体里面,把自己卡在什么东西里面。不管是蜡烛在你的老二里,还是你的脑袋在索套里,我们都知道麻烦大了。

让我惹上麻烦的事,我称之为“潜水寻珠”。也就是说在水底打手枪,坐在我父母的游泳池里,在比较深的那一头的池底。我深吸一口气,踢着水潜到池底,脱掉泳裤。在那里坐上二、三、四分钟。

就因为打手枪,我有了非常大的肺活量。只要家里没有别人在,我就会一整个下午都在干这件事。等最后打出来的时候,我的精液,会成为一大坨一大坨的乳白色悬浮水中。

之后,再潜下水去,把精液全捞起来。一把把捞起之后擦在毛巾上。所以这才叫“潜水寻珠”。即使池水中有氯,我还是会替我姐姐担心,还有,全能的耶稣,还有我妈。

当时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害怕的一件事就是:我那十几岁、还是处女的姐姐,一直以为她只是越长越胖,结果却生下一个有两颗脑袋的智障婴儿。两个头长得都像我。我,既是父亲又是舅舅。

最后,你碰上的却不是你担心的事。

“潜水寻珠”最棒的部分是游泳池过滤和循环马达的进水口。最棒的部分就是光着身子坐在那上面。

就像法国人说的:有谁不喜欢别人吸他的屁眼?

不过问题是,前一分钟你还只是一个想自己爽一下的小子,下一分钟你就再也当不成律师了。

前一分钟,我正坐在游泳池底,天在波动,由我头上八英尺深的水里看出去,是一片浅蓝。除了我耳朵里听见自己的心跳之外,整个世界寂静无声。我那条黄色条纹的泳裤套在脖子上,以防万一,怕万一有个朋友、邻居,或是任何一个人突然出现来问我为什么没去练足球。入水口稳定地吮吸舔舐着我,而我把白白瘦瘦的屁股压下去享受这种感觉。

前一分钟,我吸足了气,把老二握在手里。我父母去上班,我姐姐去学芭蕾舞。几个钟头里都不会有人回家来。

我的手让我到了高潮的边缘,然后我停下来。我游上去换一大口气,再潜下来坐在池底。

我这样反复地做了一次又一次。

我不需要空气。我耳朵里听到心跳声,我一直留在水底,最后眼前都冒出了金星。我两腿伸得笔直,两边的膝弯都在水泥池底擦伤了。我的脚趾发青,脚趾和手指都因为泡在水里太久而皱了起来。

然后我让自己达到高潮。白色精液开始喷射出来。那些珍珠。

就在这时候,我需要点空气了。可是就在我想踢水往上游时,却做不到。我没法让脚伸到我身子下面。我的屁股被卡住了。

急救单位的人会告诉你说每年大约有一百五十人这样卡住,被循环马达给吸住了。你的长头发或是你的屁股卡住的话,你就会淹死。每年都不知有多少人送命。大部分在佛罗里达州。

大家只是不谈这件事。就连法国人也不是每件事都会说的。

我一腿跪起,把一只脚塞进身体下面,半站起身时,感到屁股那边被什么东西拉扯住了。我把另一只脚也伸到身子下,踩着池底往上游。我离开了池底,不再碰到水泥地,可是也吸不到空气。

我用力踩着水,两臂划动,大约到离水面一半的地方,但是没法再高。在我头里的心跳越来越响,也越来越快。

明亮的光点不停地在我眼前闪来闪去,我转头往后看去……可是那完全说不通。那条粗索,像某一种蛇,青白色的,还看得见上面有血管,由出水口上来,咬紧了我的屁股。有些血管在往外渗血,红红的血在水底看起来是黑的,由那条蛇苍白的皮肤上的小小裂缝漂了出去,消失在水中,而在那条蛇薄薄的青白色皮肤里面,还看得见一坨坨消化了一半的食物。

这是唯一可以说得通的事。有什么可怕的海怪,一条海蟒,从来没在光天化日下见到过的东西,一直躲在游泳池出水口的黑暗深处,等着咬我。

因此……我用力地踢着,踢着又滑又有弹性而且打着结的皮和上面的血管,好像有更长一截从下水口拉了出来。现在大约和我的腿一样长了,可是还是紧咬着我的屁眼。我又用力一踢,离我能换气的地方又进了一寸。我仍然感到那条蛇咬住我屁股往下拉,但离逃生又近了一寸。

你能看到纠结在蛇肚子里的有玉米和花生。你还看得见一个长形的亮橘色的球,就像是我爹逼我吃的那种大型的维生素丸,让我增加体重,让我能赢得足球奖学金。其中添加了铁和ω-3脂肪酸。

就是看到那颗维生素丸才救了我的命。

那不是一条蛇。那是我的大肠。我的肠子给拉出了我的身体。这是医生所谓的“脱垂”。是我的肠子被吸进了下水口。

急救人员会告诉你说,游泳池的马达每分钟能抽八十加仑的水,力道大约在四百磅左右。而最大的问题是,我们的内脏是连在一起的。你的屁股只是你嘴巴的另外一头。如果我随他去的话,马达继续作用——把我的内脏扯脱——最后会到我的舌头。想想看要承受四百磅的力道,就知道那会怎么把你里面掏空了。

我可以告诉你们的是,你的肠子不会觉得有多痛。不像你皮肤对疼痛的那种感觉。你所消化的那些东西,医生称之为“排泄物”。再上面一点儿是食糜,一堆浆状的东西,混着玉米、花生和圆圆的绿色豌豆。

漂浮在我四周的就是由血、玉米、粪便、精液和花生混在一起的汤。即使我的肠子给拖出了我的屁股,而我仅留住剩下的部分,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我第一件想要做的事却是想办法把我的泳裤穿回去。

老天不容我父母看到我的老二。

我一手握拳堵在屁眼上,另一只手把我的黄色条纹泳裤由脖子上拿了下来。但是,要把泳裤穿上还是件不可能的任务。

你如果想知道摸摸你的肠子是什么感觉,那就去买一盒那种小羊肠做的保险套吧,拿一个出来,拉长了,在里面灌上花生酱,外面涂上凡士林,放在水里面。再想办法扯断。想办法拉成两段。那实在是太坚韧又太有弹性了。滑不溜的无法抓住。

小羊肠的保险套,就是普通的旧肠子嘛。

现在,你们就能明白我要对付的是什么了。

你只要一放手,肠子就没了。

你要是游到水面上去换气,肠子就没了。

你要不往上游,就会淹死。

就看你是选马上死掉还是一分钟后死掉。

等我父母下班回来会发现的是一个巨大赤裸的胎儿,蜷成一团,漂浮在他们后院游泳池里浑浊的水中,由一根满布血管而扭曲的肠子系在池底。和那个在打手枪时把自己吊死的孩子不一样。这个是他们十三年前从医院带回家来的宝贝,是他们希望能得到足球奖学金、将来得MBA学位的孩子,会在他们年老时照顾他们,是他们所有的希望和梦想。漂在那里,光着身子,死了。四周是由浪费掉的精液所形成的乳白色大珍珠。

如果不是这样,就是我父母会发现我裹着一条血淋淋的毛巾,倒在游泳池和厨房那部电话之间的半路上,一段断了的肠子还由我那条黄色条纹泳裤的裤腿里拖了出来。

那是法国人都不会谈的事。

在海军服役的那个哥哥,教给我们另外一句话,一句俄罗斯的俗话。就像我们说“谁要这个,就像要头上有个洞”,俄罗斯人则说“谁要这个,就像要屁眼里长牙”。

你们也听过那些故事,说落入陷阱的野兽会咬断自己的腿,哎,随便哪只土狼都会告诉你咬几口可比死掉强多了。

妈的……就算你是个俄罗斯人,说不定哪天你也会想要有那些牙齿呢。

否则,你得做的就是——你得扭过身子去,用一只手勾在膝盖后面,把那条腿抬到你脸上。然后想办法往你的屁股咬下去。在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只要能再吸一口气,你是什么都会咬的。

这种是你在和女孩子第一次约会的时候不会告诉她的事。要是你想要她吻你道晚安的话,就不会说的。

要是我告诉你们那是什么味道的话,你们就永永远远不会再吃乌贼了。

实在很难说我父母觉得哪件事比较恶心:是我怎么惹上麻烦呢,还是我怎么救了自己一命。去过医院之后,我妈说:“你当时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宝贝。你当时太震惊了。”而她学会了怎么做水煮蛋。

所有的人都觉得恶心或替我难过……

我需要这些,就像屁眼里要长牙。

现在,大家老是说我看起来太瘦了。大家一起吃晚饭的时候,因为我不吃他们烧的炖肉而气得说不出话。炖肉让我吃不消,还有烤火腿,它们会在我肠胃里待上几个钟点还不能消化的,出来还是原样。家里烧的利马豆或是大块的金枪鱼,我上完大号站起来的时候,会发现还是原状在马桶里。

在动过大肠切除手术之后,肉类的消化功能就没那么好了。大部分的人都有五英尺左右的大肠。我还算运气好,能留下六英寸。所以我终于没能拿到足球奖学金,也始终没能念到MBA。我的两个朋友,那个蜡小子和胡萝卜小子,他们长大之后,身子也壮了,可是我始终没比我十三岁时候的体重多长一磅。

另外一个大问题是,我父母花了一大笔钱去整修游泳池。最后我爹只告诉那个来弄游泳池的家伙说是一只狗,家里养的狗掉下去淹死了,尸体给吸进了下水口里。即使那家伙打开过滤箱,掏出一条滑滑的管子,一段湿淋淋的肠子,里面还有一颗很大的橘色维生素丸,到了那时候,我爹只说:“那只狗真他妈的疯了。”

就连我在楼上睡房的窗口都能听见我家老头说:“那只狗啊,一秒钟没看住都不行……”

然后我姐的月经没来。

即使在他们把游泳池的水全换了,即使他们卖了房子,而我们搬到另外一州去住,我姐也堕了胎之后,我父母始终没再提这件事。

从来不说。

那是我们家的那根看不见的胡萝卜。

现在你们可以好好地,深吸一口气了。

因为我还没吸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