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消失的恋人
恶意是一种无缘无故产生的伤害他人的欲望,目的是从比较中获得快乐。
——休谟
欧阳萱失踪了!
林墨有种不好的预感,虽然他非常不情愿朝这方面想,但她已经失联了一天一夜。
两天前,他还在龙口市开会。
他想起那天的事情,就快要喘不过气,每一次的呼吸,感觉都像是用尽了全力。
龙口市与清江县隔河相望,两地之间以古桥相连,互通有无,久而久之,除了行政管辖权彼此分离,其他人文风俗皆已融合。
“千禧年以来,为了打击犯罪,保护边界百姓的安宁,湘鄂川三地警方共同签署边地联防协议。五年以来,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取得了非常显著的效果,犯罪率大大降低,三地百姓的幸福指数也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事实证明,边地联防,是一项独具特色的开创性工作,在未来很长的时间里,我们要进一步加强合作,铲除罪恶,彻底解决历史遗留下来的未破案件,打造真正的安宁边界。”在三地警方跨省追逃联防协作会议的主席台上,正在讲话的是龙口市公安局局长林泽明。台下,则是来自龙口市和清江县的公安人员。
林墨作为与会人员之一,此时和其他人一样正襟危坐,像被黏在座椅上的蜡像。在人群中,他这张脸略显黝黑,跟他的名字很搭。尤其是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刀子般锋利。
进会场时,他的手机就按规定调成了静音模式,这个时候忽然振动起来,但因为会场有纪律,他没去看是谁打来的电话。
“来自省厅的领导,以及在座的各位同志,今天我们大家聚在一起召开跨省协作交流的会议,意义可谓十分重大。借着这个机会,我要特别讲讲其中一个案子。我相信在座的很多同志都听说过,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以来,就在我们眼皮底下,曾接连发生过十五起妇女失踪案,以及四起强奸杀人案,但案子至今未破。这可是十几条人命啊,每一条人命背后,都是好几个家庭的悲剧,案子不破,怎能对得起她们?八三年,第一次‘严打’开始之后,凶手便停止了作案。警方当时分析,凶手很可能因为疾病等原因已经死亡。但是,多年之后,在同样的地域范围内,再次发生多起妇女失踪案……这说明什么?说明凶手不仅没死,而且仍在逍遥法外。九六年,全国范围内第二次‘严打’开始之前的半年内,凶手仍在作案,但‘严打’开始之后,凶手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二零零一年,直到第三次‘严打’开始,凶手也再没犯过案,我们投入了大量警力,但依然没有凶手的任何线索,当时我们还以为他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所以我们给这个来无影去无踪的杀人凶手命名为‘影子’。”林泽明紧绷着脸,眼神肃穆,手指重重地敲击着桌面,“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些失踪者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不知道她们是否还活着,可我觉得凶手一定还活着,而且依然像影子一样活跃在我们周围,跟我们躲猫猫、捉迷藏。在座的各位,我想知道你们肩上有压力吗?反正我有,再有五年我就退休了,在我警察生涯的最后五年里,我不想留下遗憾,不想等我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案子仍然未破。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将‘影子’绳之以法……”
作为来自清江县风口老街派出所的年轻民警,林墨和其他公安人员一样,此时胸中有一股火焰在燃烧,在心里愤然骂道,究竟是什么样的禽兽,才能将那么多条人命视如草芥?
在这短短的几分钟时间里,林墨的手机又响了一次。他虽然不知道谁这么急着联系他,但还是忍住没去接听,直到上午的会议结束。
“喂、喂喂……不好意思啊萱萱,刚才正在开会,你知道的,因为纪律要求,不能接听电话……”林墨急匆匆地跑出会场,掏出手机,一看是女友欧阳萱打来的,顿时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欧阳萱在电话那头轻描淡写地说:“哎呀大忙人,对不起啦,我都忘了这个点儿你可能在开会。其实也没什么急事儿,就是给你通报一声,我正在来见你的车上。”
“你已经在车上啦?我在出差……”林墨得知她并没什么急事,这才松可口气,但又很惊讶欧阳萱怎么会突然来风口老街。他来龙口市开会之前,已经跟她报备。
“难道你不想我,不想见我吗?我们可是很久没见面了。我知道你在出差,但是没关系,你开你的会,我逛我的街。我这次过来呢,一是为了看你,二是带着毕业写生的重大任务。”欧阳萱的声音优雅动听,隔着电话屏幕,都能想象到她是个多么温柔漂亮的女孩。
林墨开心而又无奈地笑了起来。他很想念她,何况在得知女友要来风口老街的目的后,更是断然无法拒绝了。当然,他也根本无从拒绝,因为他了解欧阳萱,她是个很有主见的姑娘,一旦决定做什么事,就算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何况他最近特别忙,很久没去学校看她了。加上这段时间欧阳萱毕业在即,也有点小忙。
最重要的原因是,二人久未见面,彼此也都十分想念对方。
“我最亲爱的林警官,放心吧,你忙你的,不用担心我。我呢,正好趁你不在的时候去老街到处转转,也好尽快完成毕业写生的作业,等你回来的时候,我就可以好好陪你了。”欧阳萱坐在车上靠窗的位置,阳光落在她脸上,像一只美丽的金丝雀。
林墨在龙口市还有两天的会议,得知女友要去风口老街看他,自然迫不及待想尽快赶回去,但有工作在身,也只能耐心等待几天之后再见面了。
在三地交界的深山里,发现一个制毒窝点,毒贩利用养猪场作掩护制毒贩毒,警方经过跟踪、调查、取证,最终将毒贩堵在了养猪场。
林墨和其他警员全副武装,严阵以待,等待行动指令。
“各单位注意,据最新情报显示,毒贩手中有两到三名人质,请大家在行动时务必保证人质安全。”林墨耳中传来指挥官的最新命令。他双目炯炯地盯着养猪场的方向,枪口瞄向门口。
“我们手里有人质,给你们三分钟时间,如果不撤退,我每隔一分钟枪杀一名人质。”从窗口传来毒贩暴躁的声音。
林墨并非第一次参加这种行动,但此时仍然高悬着心,重重地咽了口唾沫。
接下来,指挥官制定了新的行动方案,根据养猪场的地形,决定派出一队人从后面偷袭,炸开后面的墙壁,然后配合前方的攻击,一举将毒贩歼灭。
林墨和其他几名警员担负偷袭任务,他们从右侧低凹地形处悄然向房屋靠近,到达指定位置后,负责正面攻击的警员迅速向正门逼近。突然间,枪声大作,屋里的毒贩朝着外面的警员疯狂开枪,子弹雨点般在空中飞舞。
“准备行动!”指挥官一声令下,林墨率先将定向爆破炸药贴在了墙壁上。
一声巨响过后,养猪场后面的墙壁被炸开,所有警员如猛虎下山,混在浓烟中冲进屋里,一阵枪声之后,所有毒贩被制服。
三名人质均戴着头套,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林墨将其中一名倒地的人质扶起来,刚扯下头套,突然被人质挟持,脑袋顶着枪口。
“全都不许动,把枪放下!”挟持林墨的不仅是个假冒人质的毒贩,而且还是个女人,“要不然我就杀了他!”
林墨被缴了械,在女毒贩的挟持下一步步走向门口。
现场的局势变得异常紧张。
林墨和女毒贩被一群警察拿枪包围着,他低声劝道:“放下枪吧,杀了我,你也逃不掉。”
“闭嘴,不想死就别耍花样!”女毒贩挟持着林墨离开了警方的包围,然后钻进了不远处的丛林。
林墨很顺从,直到看不到警察后才说道:“你现在很安全,放开我就可以走了。”
“警方输了!”女毒贩冷笑道,“没想到毒贩还会有这一招吧?”
“什么输了?”林墨话音刚落,突然出手,脑袋躲过了女毒贩的枪口,然后反手紧紧掐着女毒贩的脖子,右手肘猛地击向她胸口。
女毒贩始料不及,枪掉在地上,和林墨扭打在一起。
林墨眼角挨了女毒贩一拳,女毒贩一扭头,又被林墨一脚踢中肚子,瞬间倒退了好几步,咧嘴嚷道:“玩儿真的吗?你出手也太狠了吧。”
“怎么,接不住了?我这还算轻的。”林墨讪笑道,“接不住就乖乖投降吧!”
女毒贩随即站直身子,火焰在眼里燃烧,蹭蹭蹭地冲向林墨,二人又扭打在了一块儿。
林墨躺在地上,死死地掐着女毒贩的脖子,可是很快就被女毒贩反制。俩人一来二往,互不相让,很久也没分出高下。
不过,警察很快赶来,将二人团团包围了起来。
“你给我松手。”林墨嚷道。
“你先松……”女毒贩毫不示弱。
“好了,演习结束!”指挥官走到二人面前,他俩才放开彼此。
林墨起身,面对刚刚跟自己交手的女子,这才笑着说:“抱歉,刚刚下手太重了!”
“没关系,我下手也不轻!”扮演女毒贩的女子,实则是龙口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副队长冷彤,“眼睛肿了,快去医务室看看吧!”
“你脸上也流血了,要不要一块儿去?”
“不关你的事儿!”冷彤转身离去。
林墨目送着她的背影,露出了无奈的笑容,在心里暗自叹息道:“看来这梁子是结下了。”
风口老街,有着古朴的建筑,以及厚重的文化特色,一栋栋吊脚楼和青石板铺就的路面,已然成为历史的见证者。
欧阳萱自然不是第一次到访老街,不过距离上一次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那是在她开学之前,特意抽空来老街玩了两天,还在老街附近转悠了一圈,但时间紧,加上林墨突然接到紧急任务出警,她还没尽兴就返校了。
她爱老街的一切,不仅因为爱人在这里,还因为美食和风景,都让她流连忘返。所以这次来老街,算是蓄谋已久。
她乘坐大巴到达老街时,已经是下午四点,虽然坐了大半天车,沿途舟车劳顿,但丝毫也不觉得累,一下车就变成了欢快的小鸟,全身轻松。之前每次来老街,都住在所里为林墨安排的职工宿舍,可这次林墨不在,她就只能暂时在一家名为四季旅社的地方落脚。
四季旅社夹杂在吊脚楼群中,看上去毫不起眼。门帘上的招牌很陈旧,布满了尘土,油漆大字已经褪色。老板刘华安看上去人很好,还帮欧阳萱把行李搬进了房间。房间里打扫得很干净,一尘不染,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檀香味儿。
“乡下不比城里,晚上蚊子多,姑娘多担待。”刘华安跟她热情的寒暄,“姑娘这是第一次来老街吧?”
她开玩笑说:“老板您猜对了,我确实第一次来老街,所以还得麻烦老板给我介绍一下周围有哪些好玩的、好吃的。”
“姑娘有眼光,这话算是问对人了,我在这老街上住了大半辈子,还真没有什么不知道的。”刘华安像老街的百科全书,热情细致地介绍了老街好玩的和好吃的,“这附近还有一些不错的小景点,比如郊外星斗山上的露营地,晚上住帐篷里,据说很好玩,你们城里人就好这口。如果时间允许,姑娘可以去体验一下,应该不会失望。”
“老板您也去露营过吗?”
“我呀,没有、没有。我们乡下人哪有这个福分,也没那份心情。小的时候,在山上放牛放羊,倒是在野地里睡过,那也跟现在不一样,睡的是草坪,盖的是树叶,我觉得那才是真正的舒坦。”
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刻,欧阳萱背着画板,迫不及待地来到街上,嗅着老街独特的空气的味道,眉眼间洋溢着甜蜜的幸福。
老街上有很多小摊点,售卖的是居民手工制作的小物件,还有琳琅满目的小吃,也都是当地独具特色的。偶尔还有挑着担子的小商贩,他们在大街小巷穿行叫卖,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这些画面,欧阳萱在城里是很难一见的,仿佛瞬间就把她拉回到了另一个久远的世界。她拿起画笔,将这些风景在画板上一一勾勒下来,又精心涂上颜色,然后就形成了自己独特的作品。
她以前来老街,除了美景,最喜欢的就是特色小吃,转了一小圈,已经挨个儿尝了个遍,直到感觉肚子被撑得再也装不下任何东西。
除了美食,街边还有年份久远的理发店、照相馆、酒坊等等,时不时还有穿着时髦的外地游客结伴而行,给老街增添了无限生机。
欧阳萱喜欢老街的烟火气,作为一名美术生,天生就对这种人间烟火气充满挚爱,能给予她灵感,让她的画作灵气十足。
她在老街穿梭,享受这世外桃源般的美色,直到夜色朦胧,所有的风景一一归去,可她依旧不想离开。
会议期间安排的是自助餐,相熟的人三五成群,圈桌而坐。
林墨没想到冷彤会主动在他对面坐下,心里还直打鼓。
冷彤全程一言不发,甚至好像都没拿正眼瞧过他。当然,也好像跟任何人都没有交流,吃完饭就独自离开了。
“人长得不错,就是太冷了,就像一座冰山!”林墨望着她的背影,自嘲地笑了笑,心想幸好桌上刚刚还有其他人,否则场面就太尴尬了。
开完最后一天会,明天一早就可以启程回去,见到日思夜想的女友了。林墨大口结束晚饭,然后回到了招待所的房间。按照惯例,他睡觉前要跟欧阳萱通话,可奇怪的是,今儿晚上她的电话竟然关机了。
林墨揣测着她现在在干吗,又间隔时间连续拨打了好几次,却仍然无法接通。
她怎么可能忘了每天晚上通话的约定?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他在自我安慰的同时,仍然有些担心独自一人住在旅社的欧阳萱,但天色已晚,只能强迫自己睡下。
长夜漫漫,可他无心睡眠,翻来覆去折腾了半宿,从未像今晚静待天亮后的归程。
第二天一早,林墨便急匆匆回到了老街,还没跟所长汇报,便第一时间赶去四季旅社,可刘华安却告诉他欧阳萱在一天前早上就已经退房离开。
“那姑娘当时走得特别匆忙,好像是遇到了什么急事。我还跟她说,如果遇到麻烦,可以跟我说,我可以帮她,但她又说没什么事儿。林警官,我猜她应该也没遇到什么大麻烦,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你还是去附近找找吧。欧阳姑娘是个画家,会不会到附近找好看的地方画画去了?”刘华安之前没跟林墨打过交道,此时面对身着警察制服的林墨,得知他还是欧阳萱的男友时,别提有多热情,还说了很多关于欧阳萱的情况。
林墨想起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就一直没能联系上欧阳萱,当时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老街四处寻找了一番,最后又只能折返到四季旅社。
“还没找到吗?这可怎么办。哎呀,你说她好好的一个人,如果不是手机丢了,怎么会突然关机?”刘华安满脸焦虑,“她走的时候,我还留她多住几天呢,但她当时很匆忙,好像有急事,当时也没跟我说要去什么地方。我也没好问,还让她有时间再来玩。”
林墨去她住过的房间看了一眼,站在房屋中间,似乎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他又四处寻了一遍,但没发现与欧阳萱有关的任何东西。
“林警官,我看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欧阳姑娘一个大活人,走的时候还拖着行李,能出什么事呢?八成是路上不小心丢了手机,说不定一会儿就回电话来了。”刘华安仍在极力安慰他,还一瘸一拐地进屋去给他泡了杯茶,“要不你先回去等着,把电话留下,我这边如果有什么消息,马上就联系你。”
林墨盯着他的背影看着,突然想到一件事,那是他最揪心的,冥冥之中,有种非常不好的感觉。他担心欧阳萱可能是真出了什么事,但自己此时能做的,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他在回所里的路上,神魂颠倒,头重脚轻,一路上又拨打了好几次电话,但结果还是一样。
柯建国正要出门,焉了似的林墨一头钻进来,差点跟他撞个满怀。
“林墨?你小子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哭丧着脸,什么事受打击了?”柯建国是老街派出所的所长,也是快要退休的人了,在老街工作了一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会儿听林墨把欧阳萱失联的事情一说,原地跺了几步,语重心长地说:“她又不是第一次来老街,应该不会迷路。你也别太着急,再到处找找。对了,你得问问学校,她会不会等不到你,或者学校有什么急事,先返校了?”
林墨怎么可能忘了这茬,联系不上欧阳萱时,第一时间已经联系学校,可学校很快反馈了否定的消息。
一整天,他茶饭不思,失魂落魄一般,独自在街上转悠,脑子里时时刻刻幻想着欧阳萱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到了晚上,回到宿舍,呆呆地看着桌上的手机,那个可怕的念头再次浮上心头。
“不、绝对不可能,她绝不会出事的……”从欧阳萱失去联系,他脑子里第一时间便浮现出了“影子”,那个消失了多年,没再出来作案的“影子”,让他心里一阵慌乱,一阵绞痛。
虽然,他一百个不愿意将欧阳萱的失踪跟“影子”联系起来。
按照之前“影子”作案的规律,在第一次“严打”和第二次“严打”开始的那几年,可能为了不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他暂停作案,好像人间蒸发,之后都没再现身……凶手会不会真的已经不在人世了?
想到这里,林墨的心情稍微有所好转。
他床头摆放的,除了一本马识途的《清江壮歌》,其余全都是刑侦方面的专业书籍。他高中时就翻来覆去地读过《清江壮歌》,故事中的革命者是他的偶像,他梦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为那样的英雄。
以前,每晚睡觉前都会阅读半小时,可今晚,那些文字在眼中变得像蚂蚁一样模模糊糊。他毫无心情,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却又做了个噩梦,梦见欧阳萱全身是血地站在自己面前,冲自己招手,让自己救她,可当他想抓住她的时候,她却被一个看不见面孔的人从背后搂着脖子抓走了。
林墨呼叫着欧阳萱的名字,挣扎着从噩梦中醒来时,发现自己满头大汗。他坐在床头,一把抓起手机,再一次拨打欧阳萱再也无法连通的电话,然后呆呆地放下手机,双目失神地盯着黑暗深处的某个地方,很久都没移动目光。
第二天天刚亮,他便早早地起了床,顶着黑眼圈,拖着没有灵魂的躯壳,继续独自在街上游荡。
这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他只能说服自己出去碰碰运气。他本就有轻微的强迫症,没事的时候喜欢不停地转笔,遇事也会固执到底,就像查案一样,不找到真相决不罢休,所以只要看到跟欧阳萱有点相似的身影,都会跑过去看个究竟。路人怪异地看着他,还有人骂他是神经病,可他满不在乎。
转悠了一整天,走遍了老街周边地区,除了有几个店铺的老板告诉他曾见过有个背着画板的年轻姑娘在附近逗留外,没人知道她后来的去向。
时间定格在三月十七日。
这两天,林墨身心疲惫,脑子里装满了欧阳萱的身影,独自呆在屋里,外面有丝毫风吹草动,他都会以为是她,然后第一时间冲出去开门。
而且,以前每晚睡觉之前都会检查门窗是否关好的习惯,在欧阳萱失踪之后,也变成了开门看一眼的习惯。他这样做,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念想。他多希望开门的时候,她会突然出现在面前。
他觉得自己快神经质了,如果再这样下去,可能会真的变成神经病。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阶段,他多么希望欧阳萱真的只是暂时性的失踪,或者说是迷路。
如果仅仅只是迷路,那也倒好。他继续自我安慰。可他是警察,理性很快战胜了感性,两天以后,他报了案,派出所接警,把欧阳萱的失联正式列为失踪案。
“在这个档口,有件事我本不该跟你说,但我认为必须让你知道真相。在过去的三十多年,风口老街,以及周边地区,接连发生过多起妇女失踪案,那些失踪人口,至今没有下落。”柯建国突然也提起“影子”,“两年前,是你在警校的最后一年,龙口市又发生妇女失踪案,跟‘影子’的作案手法很像,可在那之后,这个狡猾的凶手又消失了。两年过去,难道这个混蛋又露面了?”
林墨没吱声,但不代表他内心没反应。
“虽然欧阳姑娘的失踪不一定与‘影子’有关,但你作为一名警察,于公于私,都要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柯建国端着茶杯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有些颤抖,“当然,这是最坏的结果,你也别有太大的负担,尽量往好的方面想。我相信,吉人自有天相。”
是啊,吉人自有天相!
欧阳萱是个那么漂亮、那么善良的姑娘,而且还那么的善解人意,老天爷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她……
林墨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词语来形容可能发生在欧阳萱身上的事,那个他想要一辈子照顾和保护的女孩,她离开四季旅社,后来到底去了哪儿呢?
“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只要你能回来,我愿意接受任何的惩罚,就算用我的性命换取你的性命!”他在心里责怪和痛骂自己。
“这样吧,我看你这段时间的精神状态也不适合工作,而且又刚出差回来,要不先放两天假,好好休息一下,调整一下情绪。”
林墨拒绝了所长的好意。
这个时候,他哪有心思放假。
很快,他担心的另外一件事终于还是发生了,这也是除欧阳萱失踪之外,他最无法面对的事。当他接到欧阳萱母亲的电话时,整个人虚脱了一般。他不想撒谎,可又不敢说实话。
“林墨,你给阿姨说实话,萱萱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空气凝固,就连对方的呼吸声都显得如此清晰。
林墨鼓起极大的勇气,终于还是坦白了。他忍受不了欺骗,就算是善意的谎言。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哀嚎,然后就听到惊恐的呼叫声。
欧阳萱的母亲受不了刺激,晕了过去。
电话没有挂,林墨听见了一阵嘈杂和呼救声。紧接着,电话就断了。那一刻,他感觉到一种撕心裂肺的痛,像触了电,全身发麻,瞬间失去了知觉。
“叔叔、阿姨,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萱萱。你们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她,一定不会让她有事……”泪水在他眼圈里打转儿,他握着电话的手在颤抖,久久没放下。
又过去了一整天,仍然没有欧阳萱的消息。他快疯了,拿着她的照片,满大街见人就问。当天晚上,他突然想到个法子,决定明天去找媒体登载寻人启事。
还别说,这个法子很快就有了效果,不少陌生人打来电话,有询问的,有关心的,当然也有提供线索的。
如果欧阳萱真是被绑架的,那么这些打电话的人中会不会藏有打探虚实的凶手?
林墨将收集到的线索一一进行甄别,最后发现都与欧阳萱的失踪风马牛不相及,白白浪费时间。
这段时间,他没有一点儿胃口,每天吃的很少,而且多吃几口就会想吐。下班的时候,他虽然感觉饥肠辘辘,却还是不想进食。在路过四季旅社时,老板刘华安正好从屋里出来,手里还拿着扫帚,倒了垃圾后,把正要离开的林墨神神秘秘地拉进了屋里。
桌上摆着两个刚做好的菜,一碟花生米,还有半瓶白酒。
“还没信儿吗?”刘华安给他倒了杯酒。
林墨摇了摇头。他本来不胜酒力,可这会儿突然很想喝酒。
“我看电视了,电视上播了她的照片。”刘华安跟他喝了一口,“放宽心吧,欧阳姑娘不会有事的,她如果看到电视,或者有人看到她,会打电话来的。来,先吃点菜!”
酒流进嘴里,直辣咽喉。
菜穿过肠胃,满是苦涩。
“林警官,有件事之前没跟你说。那天你找我之后,我去桥下找陈瞎子给算了一卦。”刘华安剥开花生米丢进嘴里,咀嚼着说,“陈瞎子说欧阳姑娘离开老街后,往南边儿去了。”
林墨狐疑地看着刘华安。说实话,对于算命这种事,他是万万不信的。
“哎呀,我说林警官,你可别不信,这陈瞎子在这方圆几十里之内那可是鼎鼎大名,有外地人不惜花大价钱,专程大老远跑来找他算命,可准啦。”刘华安压低声音,“我找他给算了算欧阳姑娘的去处,这一次,他可是花了整整一上午的时间,才给算出了欧阳姑娘的去向。我跟你说,要不是我跟他私下关系好,他也不可能这么上心。”
林墨一听这话,终于来了点精神,眼睛微微发亮,急促地问道:“大叔,那你快跟我说说,那陈瞎子有算到欧阳具体去南方什么地方了吗?”
“不瞒你说,要是陈瞎子能算到这个,我早早就找你去了。欧阳姑娘具体去了哪儿,到南边儿去干什么,陈瞎子是真算不出来,他没这个本事。当然啦,换做是外人,他八成胡编乱造一个地址应付应付就过去了。不过对我,他没骗人的心。”刘华安口若悬河,“陈瞎子说欧阳姑娘福大命大,命不该绝,还有大好的前途呢,一定可以平安回来。”
林墨略微失望,嘴里念叨着“南方”,心里想着南方究竟有哪些城市,欧阳萱在南方又有哪些朋友?
“林警官,人是铁饭是钢,就算有天大的事儿,饭还是要好好吃的,要不然哪有力气把欧阳姑娘找回来?”刘华安给他杯中倒满酒,就着菜抿了一小口,眯缝着眼睛,那表情,不知是酒难喝,还是菜难吃,但很快就露出了惬意的笑容,吧唧着嘴,美滋滋地说,“人这一生啊,不遇天灾,不遭人祸,每天睁开眼睛时,还有命能喝上二两,就知足啦。”
俩人东一句西一句的拉扯起来,林墨突然问到他的腿。他抬起腿,掀起裤脚,拍打着膝盖的位置,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这条腿啊,虽然断了,但值得,要不是它,这条命可就没了。”
林墨匪夷所思,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不瞒你说,几年前,我去县城做小工,也就是替人修房子。修着修着,横梁突然垮了。当时啊,屋里有好几个人,都抢着往外跑。我在跑出去时,没踩稳,一下子滑倒了。不过啊,当时还幸亏来这么一下。你猜后来怎么着?跑在我前面的那俩人,正好被垮掉的墙砸中,死啦!我呢,就因为这么一骨碌,躲了过去。你说我是不是该感谢这条腿?”
刘华安在说这话时,明显有点幸灾乐祸,也可能是大难不死之后的乐观。
林墨看不透他,但心里是这样想的。
“人啊,这辈子遇到的很多事,都是命中注定,该你死的时候,想活也活不了,不该你死的时候,阎王爷怎么都不会收你。”刘华安喝了几杯下肚,酒劲儿已经上头,酒糟鼻变成了血红色,“所以啊,我说欧阳姑娘命不该绝,老天爷不会收她,她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林墨的思绪又转到了欧阳萱身上,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你还那么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不是还答应要嫁给我吗?老天要是有眼,就让你快回到我身边吧。”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电话打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