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关烽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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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大脚媳妇

晨曦盎然,霞光破雾。水域湖边依靠捞鱼养生的周秉炎夫妇,和捞了一夜鱼的同伴们一样的好心情,梦想卖个好价钱。驾着小船快速划桨,风急火燎地赶到渔行。跟往常一样,拿了鱼篓捞起鱼,一个帮工的还未等他捞完舱位的鱼,帮着他把鱼篓抬上就跑,小跑步跨入秤台一称,今天司秤师傅好像对他特别的关照,刚挂上秤钩,就听他高腔亮嗓一句:“23斤!掌柜台赏钱!”

“天上掉馅饼了,多少年难遇上这么好的事,很少有人能得到渔行特制的,九十六两一斤的大斤数。”众伙伴们投以羡慕的眼光说。意想不到的大斤数也让周秉炎感激涕零,不住点头,千恩万谢:“谢谢!谢谢!谢谢师傅您贵手赐福!”

司秤师傅笑脸相应,朗声祝贺:“祝贺您,交好运富水涌门来!”

周秉炎闻听喜泪喷发,快步柜台结了账,夫妻俩拿着钱,从没有这么喜笑颜开,兴趣盎然地在渔行的杂货店里买了些油盐米等生活用品。

鲁氏也从没有今天这样的好心情,总像少了点什么似的,站在布架跟前留恋难舍。用手摸摸紫花洋布,再拿起一块水红布料搭在胳膊上,左看看右瞧瞧。“唉!”叹口气,放下再拿起来总有点舍不得……

丈夫看出了妻子的心思,说:“买吧。孩子们大了,该给她们添置身衣裳了。”

“我……”妻子犹豫不决。

丈夫催促:“买吧、买吧,孩子盼着呢?”

“我……师傅,来3块布料。”鲁氏这才狠狠心,给3个孩子都扯了几尺洋布,匆匆忙忙地赶回家来。

大女儿站在门口眺望,她已经把饭做熟了,远远看到高台白屋门前,专等爹娘回来进餐。小女还在劈篾,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只有兰花独自站在码头上像丢掉了母亲的羊羔,急需得到母亲温暖的怀抱。

船离码头还有100来米远,兰花就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一会儿在远离码头20多米远的水面上,露出了她那娇小玲珑的身形,继续向前游去,等碰到了小船,便把两手扒在闷头(即船头)上,身子一跃,跳到船上,格格的笑声,激荡得水面露出了涟漪。

船靠码头,爹爹提着米袋和油盐,兰花不感到稀罕,但她看见妈妈手里拿着的花布面料时,乐开了心,惊讶地问:“哟,我的妈妈也,今儿个这是咋的,这是给我姐妆新的衣裳啊!我姐要出嫁了呀?”

“傻丫头,”妈妈娇嗔着脸,说,“出嫁时,她姑爷家是会做些衣裳来的,我们家哪赔得起嫁衣呀!这些布料是给你们每人做件把衣裳穿穿——都老大不小了,总要穿得像样点。”妈妈说着,心里充满了愧疚和无奈。

穷人家的孩子,15、6岁就要出嫁。大女今年16岁,有人在给她提亲;兰花只有12岁,还不知道出嫁是怎么一回事呢,看着妈妈起了皱纹的脸说:“你和爹爹穿得这么破烂,也该买点布做件新衣吧!”

“唉,我和你爹爹都快入土的人了,哪还能穿这种洋布衣裳,只要有件能缝缝补补的旧衣裳就够了——哦,你大姐在喊吃饭呢。”

妈妈说着,和兰花一起向门口走去。还未进家门,大女儿已将饭菜摆好了,全家人围坐在桌子旁边,过起了一天最温馨惬意的渔家生活。

其实,周秉炎夫妇俩都还没到40岁呢,湖风吹老少年人!艰难困苦的岁月,把他们磨成了憔悴的老人像。

 

周焕章的渔行是祖传的,到他手里已经是第三代。守着这个聚宝盆,积累了大量财富,于是请了管家,佣人和帮工。司秤的,管账的,抬篓的,打杂的,合计起来不下30人。形成了一股势力,独霸一方。

由于他财大气粗、不免有人嫉妒怨恨,为安稳起见,不得不巴结官府,用银子捐了个功名,居然靴帽顶带,道貌岸然,在渔民中称起老爷来了,经常仗势和县衙往来频繁,更是耀武扬威。

一天,周焕章半阴不阳的口气,对周秉炎笑说:“县太爷要几斤白鳝举行家宴。我琢磨着这件事,还只有你能办到,你人缘好,当然信誉也高。我想,请你在3天之内,给我收集5斤白鳝,不得有误。”

周焕章的吹捧加“请”字,让周秉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今天这是怎么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渔行老板对我们这些下人竟然客气起来了?

周秉炎正在那儿寻思周焕章的用心何在,他那“白鳝5斤,3天之内”,另加“不得有误”不能不让他心里咯噔一下,但还得笑脸相迎。即便是倾家荡产,他也不能拒绝的死命令呀!

白鳝在洪湖来说是稀有鱼种,一个渔民一年也才碰到几条,而且每条最大也不超过一千克,试想96两的秤,5斤是一个多大的数目。凭他周家大渔行,少说每天都要收买几百只渔船的鲜鱼,尚且不能收到这么多的白鳝,却把这个棘手的事情甩给他一个老实巴交的渔民,其用心之歹毒,可见一斑!

然而周老爷的话,就是圣旨,他是你的衣食父母,他要你办的事情你办不到,那你以后将怎过日子呀!无奈之下,周秉炎只好硬着头皮应承了下来,说:“好吧。我想想办法,尽力而为吧……”

“不是想办法,也不是尽力而为之。而是要一定!一定!”周焕章的话,说得没有一点余地。

周秉炎连连点头:“是,一定,一定。”他虽然口头应承,但心里却在暗暗叫苦。回到家里,当天就开始搬亲戚找朋友,找遍了大半个洪湖,3天之内,勉强觅得5斤白鳝,交给周老爷。

周焕章望着渔桶里那条条翻水翘尾巴的白鳝,轻轻拈着短须,微笑的口气中流露着三分的似是而非,说:“我就知道,你很有能耐,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所以,我才让你来办这个事。很漂亮吗!”

老实巴交的周秉炎听了周焕章的话,还莫名地心生感激:“谢老爷你信得过。”

周秉炎回到家里,看着3个孩子都不在身边,这才端起夫人给他倒的茶杯喝一口说:“今天这太阳,它就是从西边出来了?周老爷什么时候,对一个普通渔民有过这么高的褒奖啊!你说,咱有啥能耐?”

“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不是好吃的。”夫人是个知情达理的贤惠女人,连给女儿买块布料都舍不得,能舍得渔行那自制96两一斤的5斤白鳝的天价吗?但她还得宽慰丈夫的心,便温言安慰说:“上次给咱们多称了那些鱼,我就有点纳闷,肯定有事相求。对我们这下人能求什么呢?别指望攀这个富贵。我们三、二年不一定赞下这5斤白鳝的钱呐!反正这个人情咱也还了,以后还是老实本分地打咱的鱼吧。”

这天凌晨周秉炎司完花篮后,坐在舱内与夫人商量:“男大当婚,女大当嫁。3个女儿2个都出了阁,嫁的还是渔民,还是起早贪黑,还是贫困的渔花子……”

夫人是个明世理的贤内助,知道丈夫话中之意但她有什么办法,只好点头不语,听任丈夫安排。

周秉炎的心里很难过,他说:“细想想自己一生辛辛苦苦,穷困潦倒,到了伢们手里,又要走自己的老路,总觉得不是个滋味。我想把兰花改变一下,已托人到官湾找到一个叫柳朝定的,将三女儿兰花嫁过去。事先也没给你商量,不知你……”

夫人点头赞同说:“可怜天下父母心。既然已经定了,我有啥不同意的,也得着手准备一下以免到时候措手不及。”

周秉炎说:“没啥准备的,都是穷人家的孩子,日子都定好了,初一他们来人接过去就行了。”

 

富人婚嫁锣鼓喧天,车水马龙,八抬大轿,兴师动众。穷人虽然简单,但也少不了当地的风俗习惯,最起码的程序议程是少不了的。周兰花嫁到官湾,与柳朝定拜堂成亲当天,亲朋好友们闹洞房,要看新娘子的脚有多大。

那个时代,女孩子从小就要裹脚,将脚用布条包缠起来,不让其正常发育,长成3寸金莲的尖尖小脚,痛苦不堪,走路扭扭歪歪一摇三晃荡,可人们认为是美的标准。

正常的脚,反而会被耻笑。周兰花是渔家女子,常年要站在船头战风斗浪,不可能也没有条件缠脚,自然脚板很正常。穿一双二姐给她赶做的绣花鞋,大大方方坐在床沿上,闹洞房的人一看,当即调笑她:“哈哈!大脚!大脚!哈哈哈,朝定你娶了个大脚婆呀!”

柳朝定的父母都40多岁,那时已经进入老年,一家4口,守着两亩薄田,过着简朴而拮据的生活。父亲面带微笑,手拿旱烟袋坐在门边小椅子上,不住嘴地抽烟,母亲站在门口迎送贺喜的客人。二老心甘情愿这门亲事,也不在意兰花的脚大脚小,任他们取笑罢了。

周兰花由渔民转变成农民,还得有一个适应的过程。烧饭、洗衣,种菜、喂鸡,在公婆的调教下,纺纱、织布,拈针、缝补,她一学就会,一做就精。

小两口夫唱妇随,孝敬父母操持家务。闲暇无事时,柳朝定拿着从小喜爱的歌本唱《罗成显魂》,讲薛仁贵征东的故事。他在一边举手画脚地唱,她就一边跟着念,谁知她跟着念了两遍,竟能将歌词背诵下来!然后对照歌本子一句一句地读,居然能认得一些字了。

周兰花成了湾里的能人,做事精明能干,又能识字,懂文墨,本家的妯娌姐妹都围着她,听她唱书,讲故事,趣谈嬉笑,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