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飞来横祸
解世泰老人讲起陇东发生的事儿,像流水一样滔滔不绝,听得解旺子兄妹感到新鲜,刺激。
不知什么时候,雨又停了,窑口的光线逐渐亮堂了起来。乌鸦不知钻在何处,发出了嘎、嘎的声音。
“今儿雨停了两次,看来,天要睁开眼睛了。”解世泰老人感叹一声,下了炕。出到院子里,抬头望望天,见黑云翻疙瘩,白云飘荡,云间似乎有了放晴的缝隙,但好像又有合并的动向。就在这时,大门外传来了毛驴啊~啊的叫声,且一声比一声大,仿佛驴遭遇了什么,听起来声音有点恐怖。
解世泰即让解旺子把驴拉出去放一下,说几天都没放驴了,驴急了。
解旺子就出了大门,却发现被拴着的驴竟然拔了橛,带着缰绳屁股一撅一撅地正往坡上跑。
解旺子遂冲驴大喊,但驴不理,继续往上走着。解旺子急了,赶紧追了上去。那驴好像故意跟他做对,见解旺子追他,就加快了步伐。
解旺子一直追上了坡,驴却没有沿路跑,而是直接朝东面跑去。那里是一片绿蓬蓬的豆子地,疯了似的毛驴正在豆子地里朝前跳跃。
由于下雨的缘故,豆子地踏上去有些发软,解旺子心疼毛驴糟蹋了豆子,连吆喝带喊,想拦截住驴。
就在他刚跑到豆子地里时,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感觉脚下在颤动,接着好像地震了似的,天摇树动了起来。他回头一看,见爷刚走上坡头,他正想说地震了,但话没出口,他看见爷一个后仰倒了下去,接着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坍塌声,那声音震得人头皮发麻,心脏几乎要爆裂,旋即一股黄土即扬扬洒洒地冒上了天空,瞬间里遮天蔽日,浩浩荡荡,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淹没了。
解旺子简直懵了,当黄土渐渐散去之后,他发现爷站的那个地方,成了个豁口,而他家那司空见惯的烟囱、墙头、包括坡头的树木都不见了,全是一片翻着疙瘩的黄土,这些黄土像被什么东西推着,无力的朝西南方向撤去。
咦,我爷呢?我家的庄子呢?
解旺子如在梦中,朝周围看了看,对面的山还在,驴还在豆子地里,惟独他家的庄子不在了,连同坡口几棵大杏树都消失在了巨响之中。
他揉了揉眼睛,再次朝远处瞧了瞧,通过天上的白光,更清晰地照射着眼前的一切。他想,已经几十天都没见这样的光了,而这时候能看到,说明自己不是在梦中,正实实在在地站在一个突然出现的豁口前。那豁口周围,纷纷扬扬的弥漫着土雾,像轻纱一样。土雾后面,还持续发出着坍塌的巨响。解旺子顺着流动的黄土看过去,是一片正在滚动着碎石的土洼。
解旺子这才明白,他家的庄子全部滑到门前的大沟里去了。那地动山摇的响声,就是滑坡时发出来的。他那年近七十的爷爷、四十多岁的妈妈和十五岁大妹妹都跟着滑到沟里了。而他自己之所以没一起滑下去,全凭家里这头惊橛了的老毛驴救了他,引他跑上了坡,才有幸躲过了这巨大的劫难。
而平时蹒跚木讷的毛驴为什么恰好在这个时候惊橛?解旺子说不清楚,也来不及去想。他只意识到,家人全都被黄土埋了。
当这个意识闪过脑子时,解旺子的神经猛地一抖,突然惊醒过来一般,痛彻心扉地哭喊起来:“妈呀,天哪,天哪,快来人呀,我家滑坡……我的妈呀……”
解旺子心里有多恐惧,他已经说不清楚了,惟有声嘶力竭地叫着,叫到肠子要挣断了,眼珠子要滴出血来。可在苍茫中,除了山崖的回声,再也听不到一个亲人的回应……
解旺子家所在的村子隶属于陕甘宁边区交界处八珠乡,北靠宁夏,南达陕西,离环县县城上百里,毗邻华池和合水县。这里沟壑纵横,山梁起伏,常常几公里方圆内渺无人烟,是环县最偏僻的地方。
但这会,在解旺子的泣喊中,不到几个时辰,蛙居在各山头或山旮旯的村民,都扛着头铁锹从四面八方跑近来,包括上午还在一起的宋飞飞和邵喜才,都来了,他们挖的挖,刨的刨,喊的喊,在邵喜才爷爷的指挥下,围绕土堆、土坡,从不同的角度,都在奋力挖着人。
极度的恐惧与狂喊,使解旺子的声音渐渐里出不来了,再使劲也无济于事。他只能大张着嘴巴,在滚滚的泪水中,跪在黄土堆前拼命地刨着。他多么希望能看到爷爷,看到妈,看到妹妹。可是,直挖到他的手指甲几近脱落,流出了血,还是刨不到一个亲人。
“爷呀,妈呀……你们在哪里……”
一串串哈啦子不断地从解旺子张大的嘴里往出流着,持续的哭喊使得他舌头发青,嘴唇上混着血水和泥土,大张着任凭无限的悲苦从胸腔里涌出来。可他的手一直没停过,一捧捧黄土不断从他身体两侧飞出。
虽说阴雨绵延了许多天,可当地底下被挖开时,湿度也不过尺把深。本来较之董志原其他地方,这里就算得上最干旱的地方。现在山头大面积垮塌后,其干燥的程度更是可想而知了。这里究竟有多少黄土,土层有多深?看看对面那几百米深的山崖,就可想而知。陇东本来就是世界上黄土层最厚的地方,出事的地方正是黄土堆积。因此被掩埋在黄土下的三个人,究竟离他们有多远?谁也说不清楚。哪怕愚公再世,恐怕也无能为力。
尽管如此,解旺子还是像只渺小而顽强的野兔,在巨大的土洼里不停地翻刨着,他在承受着多大的悲痛?随之而来的急躁怎样吞噬着他的内心?从他几乎要蹦出来的眼睛里就能看到。忽然,这双眼睛就发直了,一个趔趄倒了下去——
解旺子昏迷了,昏倒在了世界上黄土最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