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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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彩云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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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见到了芸娘本人!

立在宋慈面前的是个明艳的女子。她眉扫春山,眸横秋水。含愁含恨,犹如西子捧心;欲位欲啼,宛似杨妃剪发。琵琶声不响,是个未出塞的明妃;胡前调若成,分明强和番的蔡女。天生一种风流态,便是丹青画不真。休态轻盈,丰姿旖旎。白似梨花带雨,娇如桃瓣随风。缓步轻移,裙拖下露两竿新笋;合羞欲语,领缘上动一点朱樱。

涉及闺中密事和女子名节,宋慈屏退众人,只自己一人问话。

芸娘施礼后,就垂首低眉立在下面。宋慈不忍,示意她坐下回话。据芸娘所讲,正月十九下午她在闺阁文案上发现信笺一封,信笺上面写着“东门之杨”。她识得是柳郎的字迹,也读懂了晚上相约的暗语,心里是又慌又羞,又喜又惊。于是强装镇定,悄悄藏起信笺,也没有去追问信笺的来由。她推测,是小翠传的书。

夜里她特意遣丫鬟去其他屋去住,自己和衣而卧,静等着约好的时辰。那夜似乎格外漫长,她就昏昏沉沉地靠着床沿捱着,怕错过了时辰。约二更天时,有人轻轻敲阁子的窗棂,她急忙坐起来,瞥见窗纸上有个男子身影。为了不惊醒丫鬟们,她悄悄放下线铃,开启了阁门。还是正月时节,外面天寒地冻,甚是清冷。她出门后瞥见右手走廊头立着一个汉子,身披厚毡,头戴毡帽,正冲她招手。她只道是柳郎派来接她的人,也没怀疑,急忙掩好阁门,蹑手蹑脚地跟上去。沿着山墙,穿过月门,悄悄走到上船亭,隐隐瞥见水面上有一条蚱蜢舟。当夜雾气很大,不见舟人,她正觉有有异。忽然吃人从后面抱住腰身,她刚想挣扎呼叫,那人在耳边低语:“这内湖有公人夜巡,只好委屈大姐片刻了。”她被抱进舟里后,头脸被蒙住锦袋。

她就卧在舟里,又怕又惊,还带着满心的期待。眼前黑黝黝一片,只感觉雾气湿冷,不知何处还有人吹管子,呜呜咽咽地。不知道行了多久,似乎到了一个码头。有人牵着她的手,曲曲折折,又走了一阵。她身弱脚小,走不甚快,那人便很不耐烦,把她强行揽起,送到一个房内。

除去了头上锦袋后,她才发现是在一个阁子内。窗沿上点着蜡烛,这阁子里面几案桌椅已荡然无存,唯有一张床榻。床榻上有一床金线绣着红色牡丹绿色褥,甚是精美华丽。她又冷又羞,以被捂身,才觉得温暖了些。那汉子没有多说话,在外锁了阁门就去了。她不明所以,只好和衣躺在被中,耐心等着柳郎。岂止等了一个时辰,阁外仍是阗无人音。

她被锁在阁内,见不到外面情形,想想有家难归,柳郎这边又不来接,心内又急又忧,且怕且羞,忐忑不安,捱至天亮,又冷又饿,不觉昏昏沉沉睡去。待睁眼看时,柳郎就在眼前。一忧一喜,恍若隔世。

离开时,她发现这阁子唤作飞红阁,柳郎说这阁子在小吴园里。后来她曾问过柳郎,何以来得如此之迟,柳郎说是舟人弄错了时辰。

“必是柳珩怕芸娘担心,做无妄之想,故而拿这话来诳她。”宋慈心想。

芸娘此后行踪,和柳珩所言无二。她和柳郎一合计,两人暂时无处脱身,他们只有去投奔斜桥的柳珩姑母家。柳珩没有回寿星院,匆匆携着她走到西泠桥,买舟穿过苏堤,沿着小新堤奔斜桥而去。她怕辱了杨家的门第,便与柳郎约好,托名崔氏。

在斜桥两个月,芸娘一直牵挂家人,知道杨驸马必四处搜寻。但是她转念一想,私奔辱没了杨府的名声,杨驸马必然暴跳如雷。且时疫情汹汹,音信阻隔。她只好从长计议,待有良机再回家相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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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芸娘讲,斜桥姑母虽然待他们不薄,只是有一点,但是毕竟家境一般,柳郎暂时也没有生计,大家日子过得很紧。为了贴补家用,芸娘重新拾起插花的手艺。她着柳珩在货郎处买些马头篮和丝线,在乡村里采些时花,自己打些丝绦,插些花蓝,再委托行走的货郎挑入城里去卖,竟然小有收获。直到昨日瞥见公人在门口打探,她知道事情已然明了,索性主动回府认父请罪。

正月十九之夜,芸娘原想幽会后央柳珩再将她送回。天亮前悄悄返回杨府,才是万全之策。柳珩心里也是这样计划的,他与李固也言说,让舟子候他到四更。不想当夜两人彼此没见面,耽搁了几个时辰,待天亮后,芸娘想回杨府也难了。

宋慈听芸娘一口气讲完原委,心里的谜团揭开了大半。听芸娘说,当夜在阁子里借着烛光,她壮着胆子看过那个舟人,那汉子身材硕大,面貌凶狠,举止甚是粗鲁,满身酒气,必是个粗劣之人。

芸娘谈及此人时,眼光闪烁,低眉回避,似乎有所隐瞒。因为此前刚被杨驸马狠狠训斥责骂过,她现在疲惫不堪,神色凄苦。宋慈心生怜惜,虽然晓得她话中有疑,不忍继续追问,挥手让她退下了。

“按照大姐的描述,那个舟子就是牛二无疑。那条蚱蜢舟被沉在水底自然是为了掩盖牛二之死。牛二被谁所杀?缘何被杀?知道牛二此事的只有李固一人,而李固在当日白天已经死于水仙娘娘庙前!不可能在夜里来杀牛二!按照何九的说法,当日李固在水仙娘娘庙前徘徊,似乎一直在等人。他当时在那里做什么?”

这新旧谜团就像从水里牵出来的蔓草,相互纠缠,越扯越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