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柳家郎（上）

1

第二日清早，石瑜走入提刑司三桂堂，满脸喜色。芸娘已然有了下落，这案子破案在即，他心里积压了数月的郁闷总算烟消云散，正如这碧空无垠的天空一般。

一进大堂，石瑜就觉得有异。宋大人静静地坐在大文案后，手中端着一杯茶，茶气氤氲，若有所思，不似昨晚听他禀告时的喜悦。石瑜注意到几案上有一封拆开的书札。立在文案旁边的郑勇使个眼色给石瑜，石瑜便识趣地退在一旁。

看着篆香香漏已经燃了半个时辰，提刑大人依然没有动身的迹象，石瑜暗暗心急。

“奇哉！莫非是吃她识破了？”宋慈似乎自言自语，又摇摇头。“竟然是柳珩。”

“他（她）是谁？”石瑜心里不解。

总算等到了大人出行的手势，石瑜招呼了一声，兴冲冲出门准备马匹。

宋慈在前，郑勇、石瑜随后，三人策马出了钱塘门。这是四月一个明媚的日子，湖风拂面，分外清爽。连马儿也感受到这种清爽快乐的气息，踏在干净的青石板路上，马蹄“得得”作响。

钱塘酒店、杨和王水阁、贾府上船亭、钱塘门上船亭、望湖楼、昭庆寺、秀邸新园、谢府园、石函桥、放生亭，德生堂、泳飞亭。一路丽馆华楼，紫陌红尘，好不繁华。望湖、五闲诸楼上已经挂出了“新出库”酒旗（斜靠），勾起了郑勇肚内的酒虫，他马上冲着石瑜低声道：“我们兄弟回来时畅饮三杯。”

在泳飞亭处，路分两支：左手是孤山路，过西泠、岳庙至苏堤或灵隐，右手是里湖北山路，往大佛头、葛岭。宋慈毫不犹豫，径直右拐。石瑜很是惊讶，又不便多言，满肚子疑惑：“大人怎地不去苏堤往斜桥了？”

宋慈到了挹秀园门口停下，孙主事急忙着人牵住马辔头，他似乎恭候已久。

“在下恭候提刑大人光临。”孙主事恭恭敬敬地施礼欢迎。“我家主人正在书房和大姐说话。”

“和大姐说话？”石瑜以为听错了，一下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在原地。

郑勇会意，回头冲他一笑：“杨家大姐昨夜已经回府了！”

2

孙主事请宋慈三人在前厅歇息。丫鬟们奉上茶与点心后，孙主事领进一个后生。“大人，这位就是柳家……公子。”

宋慈知道杨驸马的意思。杨驸马不想与柳珩见面，想借宋慈之手，给这个拐走他宝贝女儿的人一个下马威。

那后生自知有愧，进门后急忙跪下行个大礼，不敢仰视。

“小生无知，偷偷带走了大姐，请大人赎罪则个！”

宋慈示意他起身问话，柳珩平身退后，拱手而立，甚是谦恭。宋慈仔细打量着他：这后生二十五六岁，头戴方巾，穿着半新半旧的道袍，虽然衣着朴素，长得倒是清秀俊朗，且容止可观，不像个恶人。“想来这芸娘的离家，并非强迫，大有原委在里面。”

原来柳珩是江西东路临川人，家境一般。他来临安参加过两次科举，奈何没有运气，屡屡落第。因为归乡路遥，他索性不返乡，住在斜桥姑母家里，预备来年再考。时日一久，他盘缠用尽，姑母家境也一般，接济他不得，他只好去李固处觅个账房职，专营书写。

去年端午踏青时，柳珩邂逅上香归来的芸娘，此后便念念不忘，以至于茶饭不思，只是苦于无法互通音信。不想他家主人知道后，说可以帮助他暗通音信，竟然遂愿，柳珩自然对李固感激不尽。

“你是通过你家主人李固和大姐传信的？”宋慈很是吃惊，确实出人意料。“他通过杨府何人将信递给大姐，你可知情？”

“回大人的话，这……小人委实不知道。”柳珩诚惶诚恐，不像有意隐瞒。

“罢了，你且继续讲来。”宋慈想，杨府里的仆人和丫鬟必然有人牵涉其中，容待后查。

两人暗暗通信有大半年之久，在信中两人互诉衷情，恨不得立刻相见。“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放灯后，两人约定于正月十九夜相见，约会的地点在小吴园。柳珩和小吴园里的一位虞侯是同乡，这位虞侯答应可以帮他。这小吴园冬日里没有主人和眷属在，只有守园子的几个仆役，正月十九之夜恰好是这虞侯当值，于是当夜柳珩就在小吴园的码头上候着。

不想，当夜从亥时候到寅时，柳珩巴巴等了半夜，天寒夜深，又冷又累，竟然没有等到芸娘。

“在小吴园？”宋慈三人都吃了一惊。“你没有候到？”

“当夜雾大，天地间一片白茫茫，如混沌初开一般。小人屏息静听，不敢错过半点声音。雾中似乎隐隐的有管子声音。约莫……子时……后，小人听见雾中有船只悄悄驶过……小人疑是大姐的船，还轻声唤了两声，但是那船只不理会，只管驶过去……”

宋慈心里也暗暗吃惊，柳珩明明寻到了芸娘，难道不在当夜？

柳珩空等了一夜，知道其中出了变故，心存疑惑，也很为芸娘担心。这次约会也是李固帮他联系的船家，他恨不得张翅膀飞到寿果院，寻主人问个究竟。天一亮，他急匆匆从小吴园出去，被值守巡夜的公人逮住盘问。幸得有虞侯准备的路条，他才得以脱身。悻悻中他回到寿果院里的房子里，时间尚早，李固也不在，又饿又困的他躺下便睡。待起来后已经午后，他没见到主人。问服侍李固的小厮，小厮说主人一直没有来。

“安童还递给小人一帖信笺，说是主人留给小人的。小人草草看了一遍，原来是主人交代小人某日送书至里湖路水月园飞红阁。我一算，就是当日下午。小人怕误了事，急急忙忙拿了书，赶到水月园门口。到那里后忽然觉得蹊跷，此园废弃已久，如何有人在里面？幸得信笺还在身上，小人又仔细读了，按照信笺中的交代，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了那地方……”

宋慈微微皱眉，这飞红阁莫不是水月园隔壁的那个废弃阁子？李固原来是韩府的主事，捻熟这里不假。为何送书至一所废弃阁子？

柳珩没有注意到宋慈的表情，低着头兀自讲着：“园中那小阁子甚是难寻，路径曲折，足足费了小人大半个时辰才寻觅到。阁子通体红色，却是锁着的。只这园子杳无人迹，似乎废弃已久。小人很是犹豫，连叫了几声，依稀听见阁子里有动静。我大着胆子靠近阁子，透过门缝，发现阁内床上有锦被焕然如新，有一美丽女子昏昏然睡着。小人唬了一跳，定下神仔细看时……这女子竟然是小人日思夜想的芸娘！这可不是喜从天降，那一日真恍然如梦。”

书房内宋慈三人也觉得这一切真如一幕杂剧传奇，不由拍案惊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