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这个世界有点过敏:心理问题的普遍性与污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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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体上说,我们人类的生活是成功而且美好的,但同时也充满了各种变数,甚至时常事与愿违,屡屡遭受痛苦的折磨。有时,我们的痛苦源于那些人类完全无法控制的情况;但很多时候,我们所产生的痛苦和患上的功能障碍往往源于自己的行为,甚至是我们行为中固有的部分,这也正是本书所要探讨的主题。心理问题是指,导致我们产生痛苦或在重要领域患上功能障碍的各方面行为。本书从广义上探讨了这些行为,包括我们的思维、感知、感觉和行为处事的方式。

心理问题的这一定义直接且实用,替代了当今西方国家在心理问题研究方面的主流观点。和许多心理学家和精神疾病学家们一样,我一开始也认为,正是我们当前看待心理问题的方式给我们带来了无尽的困难。具体来说是指,美国精神医学学会出版的《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第五版和世界卫生组织出版的《国际疾病分类》第十一版中的心理问题概念,这两本手册将心理问题概念化为:精神疾病的二元分类诊断,反映了个体心理过程中的功能障碍,与“正常的”心理过程存在着本质区别。这一概念(下文简称为DSM模型)深深植根于我们日常对心理问题的理解之中,既有误导性,又有危险性。简单来说,问题在于:对心理问题的定义和理解方式决定了我们对心理问题的思考和感受方式,从而决定了我们处理心理问题的方式,因此如何定义和理解心理问题至关重要。本书旨在敦促我们重新审视自己对心理问题的认识,摒弃DSM模型关于精神障碍“非黑即白”的二分法观点。

起码从有历史记载以来,人类就在不断尝试了解心理问题,然而不幸的是,大多数的努力最终都起到了反效果。最初人们认为,但凡存在心理问题的人,要么是神之意旨,要么是恶魔附体或者道德败坏。大约到了19世纪初,西方国家普遍采用的是心理问题的医学模型,存在心理疾病的人由医生负责治疗,而不再由外行的精神病院监护人员看管。早在2400年前,希波克拉底[3]就提出心理问题属于医学范畴,是由于身体中的4种液体(血液、黏液、黄胆汁、黑胆汁)比例失衡引起的。然而,19世纪时,精神疾病学家理查德·克拉夫特-埃宾[4]等人发现,引发梅毒的细菌有时会感染大脑,导致当时很常见的精神失常和认知退化等衰弱综合征,即麻痹性痴呆。这一惊人发现使人们再次将心理问题归为医学问题。克拉夫特-埃宾使用的科学研究方法,若是放在现在,就显得不够精细而且也不道德。他用梅毒性下疳[5]的脓液给那些患有麻痹性痴呆的人接种疫苗。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是在知情的情况下,这些人不可能同意参与这个实验。通过实验,克拉夫特-埃宾发现受试者对疫苗的反应与感染了梅毒的反应一样。因此他推断,梅毒感染也会引发麻痹性痴呆。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人们用青霉素治疗梅毒的方法取得了成功,西方国家每年因麻痹性痴呆进入精神病院的新病例几乎降为零。这是令人瞩目的科学胜利!这一科学成果减轻了人类的痛苦,人们因而乐观地认为,各类心理问题可能都是由影响大脑的细菌引起的。此外,人们还发现,伤寒感染有时也会引发严重心理问题,这更坚定了人们的信念:心理问题实际上就是医学问题,医生就应该是治疗心理问题的专业人士。

当然,对于上述这些引发心理问题且可治疗的感染,都可以采取医学方法进行治疗。然而,后来人们几乎再没有发现其他可能导致心理问题的感染。有了这样的事实,心理问题的医学模型本应得以界定,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不幸的是,由于没有发现细菌和心理问题之间存在更多联系,心理问题的医学模型暗含的意义也就更广泛了。现代医学模式的逻辑延伸到了“心理疾病”(即不具备已知生物性疾病的精神“症”综合征)之中。

赞同这一医学模式的学者认为,把心理问题与精神疾病进行类比是合理的,因为他们期望将来人们会发现每一种精神障碍在大脑中的生物性“病症”。然而,支持其他医学模式的理论家认为,“精神疾病”一词只是一个恰当的比喻而已,大脑疾病只是类似于“心理疾病”而已。他们认为,无论我们是否了解精神疾病的生物学基础,精神疾病都是“真实”存在的。当今活跃的大多数心理学家和精神疾病学家经过学习,都自认为能够辨别“正常”和“异常”心理之间的差异,从而能够“诊断精神疾病”。然而,这是完全不合理、毫无根据的概念,对患有心理问题的人也是极其有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