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辈子之后
英国东部有个郡,叫作诺福克(Norfolk),郡里有个小镇,叫作肯汉姆(Congham)。小镇人口不多,却很有趣,因为那里每年都会举办一个国际赛跑锦标赛。特别的是,参赛运动员不是人类,而是被人类认为行动最慢的动物之一——蜗牛。比赛从1960年开始举办,直到现在。
黏糊糊的蜗牛怎么赛跑呢?赛事举办者把蜗牛放在一个直径33厘米的圆圈的圆心,让蜗牛的头指向任意方向,只要蜗牛爬到圈外就算“跑完全程”,第一只“出圈”的蜗牛就是冠军。1995年,一只名叫阿奇(Archie)的蜗牛创造了2分钟“出圈”的纪录——相当于时速9.9米,至今未被打破!
我1972年出生,到2023年7月,我满51周岁。按照孔老夫子说的:“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按照现代的理解,孔子的意思大概是:人到了五十多岁,就应该明白家庭和社会责任的诉求(所谓“天命”),也可以开始反思和总结人生了。
回头看,我觉得自己像一只蜗牛——真的很慢。只不过,和蜗牛稍微不同的是,我好像有一个确定的方向,并且,竟然一直在朝着这个方向爬,从未停歇。时速虽然只有9.9米,但是,即便从《把时间当作朋友》出版(2009年)算起,到现在也过去了14年,也就是说,我总计前行了1214136米,即1214公里还要多一点。想象一下:有一只蜗牛,在14年里,从北京一直爬啊爬,现在已经爬到了上海,而且还在继续爬——
真的很慢,很慢。
最初,我只是觉得“时间”很重要(2007年),也作了个判断:时间不会受任何人的影响,也不可能服从任何人的管理。过了8年(2015年),在写专栏《通往财富自由之路》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竟然有比“时间”更重要的东西——“注意力”,一个凭借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就可以控制的东西。那时我才明白,掌控自己比掌控其他更容易的原因究竟在哪里。
在写《把时间当作朋友》的时候(2007年——2009年),我使用了“心智”这个当时我并没有向读者阐述清楚的词汇。当时,我用的副书名是“运用心智获得解放”——也要再过至少7年,我才会意识到这个词汇被我用的含混不清,还不如用科学术语“元认知”来代替。虽然读者可能在读那本书之前听过“心智”但没听过“元认知”,但是,“元认知”相对来看才是定义清晰、准确的术语,事实上也更容易解释清楚。
虽然在1997年我就意识到自己缺少思考方面的训练,于是跑到图书馆,找到《超越感觉》这本书反复研读,但是,要到2003年,我开始在新东方讲授各种英语考试的写作课程时(前后讲了6年多),才算在自己的脑子里把所谓“逻辑”的内涵和外延彻底搞清楚……又过了10多年,也就是到了2018年前后,我才“发现”因果逻辑的“革命”早就爆发了:在与英语教学全无关联的人工智能领域,贝叶斯定理已成为探索未知的因果推理工具,在这个领域里,这个工具已经被使用几十年了。
我误打误撞进入的另外一个认知领域是“复杂性科学”(Science of Complexity)。这个源自20世纪80年代在美国成立的圣塔菲研究所的学科,我在新东方教写作时(2003年)才注意到……然后,就是多次看到,但并未重视……等到我可以真正理解并用它来思考生活中的一切,又是很多年过去——大约在2018年,我才开始批量研读脑科学领域的论文。
回头看14年前写的《把时间当作朋友》,我有一个目的是“日常逻辑科普”,但在那个时候,我手里没有足够的工具,脑子里的“地图”不大可能像现在这么清晰,也没有足够多的“巨人”提供他们的肩膀(即便有,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当我开始使用“因果网络”这个我自己编撰的词汇时,已经是2022年年底了。要再过几个月,我才会反应过来,时间是因果逻辑的核心。也就是说,如果不考虑时间,那么很多重要的因果推理连“盲人摸象”都算不上,哪怕“盲人摸象皮屑”都算是极度夸大……
2007年的时候,我会说“一切都靠积累”;现在,我会说“一切都靠发展”。2007年的时候,我会说“时间不可管理”;现在,我会说“时间是一种生产资料”。2007年的时候,我会说“独立思考最重要”;现在,我会说“最重要的是判断力”。2007年的时候,我也会提到“流程管理”;现在,我会强调“做事就是管理流程”,甚至“习惯就是流程”“好习惯就是反复优化后的流程”。2007年的时候,我只能使用陈述句“同样的理由竟然得出了截然相反的结论”;现在,我可以使用一个我自己编撰的词汇“镜像效应”……例子太多,仅列举这些。其中各个层面的细节变化,大多是若干年后才逐步形成或者清晰起来的……真的很慢,我甚至感觉——比蜗牛还慢。
如果我的确是一只蜗牛,尽管我的确爬得很远,也的确更可能相对见多识广,但是,我确定,自己其实是一只残疾蜗牛,身残心也残。身体方面就不说了,说说心理方面。虽然我可以和大多数人一样维持“底线”,例如“不能做违法的事情”“不能做害人的事情”“不能做损人利己的事情”等,但是,瑕疵可多了去了,当然包括各种隐蔽的道德瑕疵——多到不敢告诉别人的地步,而不仅仅是“不好意思说”……
许多年后,我开始庆幸自己是一只“有方向的蜗牛”。如果不能保持方向,里程数就不一定是前行的距离——在一个地方爬来爬去和朝着一个确定的方向不停地爬,区别非常大。虽然连时速10米都达不到,但在爬了1000多公里后,时间和距离都有了确切的“治愈”功能:回头看,一些瑕疵不见了,一些瑕疵就算还在,也压根儿不重要甚至干脆无所谓了。这真是难得的体验。
展望未来,99%是不确定性,1%是我们仰仗的推理依据。然而,回顾过去,99%是事实,1%(或者更多?)是我们不小心才有的记忆扭曲……反正,过去总是比未来清晰百倍。让我展望未来的14年,我会直接放弃;可是,当我回顾过去的14年,在“两辈子”里(七年就是一辈子),我不仅能做到,还不由自主地做了很多遍——很多时候,我会因此汗毛直立。
2007年1月9日,苹果发布了第一代iPhone。我从2007年2月开始写《把时间当作朋友》,到2009年6月出版的时候,我用的也还不是智能手机——究竟是什么牌子的手机,现在我竟然完全想不起来了(在那个年代,丢手机是我这种粗心人的家常便饭)。事实上,要再过上几个月,没有WiFi模块的中国联通版iPhone 3G才开始在中国发售……那时还没有现在我们习以为常的移动互联网——真的好像是“上古时代”。而我自己,要到2011年才开始使用iPhone。
转眼14年过去,不说这世界发生了多大的变化,仅仅在我的生活中,就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朋友里,有人结婚了,有人生孩子了,有人结婚之后离婚了,有人离婚之后再次结婚了,也有人不幸离世……同事里,有人创业了,有人的公司上市后又退市了,当然,大部分人创业失败了……其间我不小心闯进了投资圈,见识了“跌宕起伏”“波澜壮阔”,“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这种故事里才有的情节,我竟然几乎年年见到……我自己呢?变化也很多。例如,理直气壮“丁克”多年的我们夫妻俩,竟然转变了观念和态度,欣然“老年得子”……
回头看,我觉得自己是一只运气极好的蜗牛。
我的运气大多属于“意外的好运”(Serendipities)——这一点本身就很意外。不过,我这只蜗牛知道自己和其他蜗牛的不同之处。在爬行过程中,我竟然学会了“如何创造意外的好运”……说实话,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大多数人在心理上无法笃定、在行动上无法坚定而已:
相信积累的力量。
多年前写《把时间当作朋友》,主旨其实只有一句话:“一切都靠积累”。这不是我在那时才建立的原则——在很久以前,我就已经笃信积累的力量,并且一直就是那么做的。我曾经给自己定下一个原则:不仅要保证只写、只讲自己认为正确的东西,还要保证只写、只讲自己已经做到的事情。
2005年我开始写博客的时候,一次只能写出一个“豆腐块”,有时甚至好几天才能写出一个“豆腐块”。那时,我的创作能力非常有限,甚至可以说几近于零。然而,到2007年,我就可以连载《管理我的时间》了。又过了两年,2009年,那些连载的内容已经被印刷成册,更名为《把时间当作朋友》出版,且数次再版,销售至今……
2015年,我写了《斯坦福大学创业成长课笔记》并于次年出版;2016年,我在“得到”开设专栏《通往财富自由之路》,每周更新一次,答疑四次;2018年,出版了《韭菜的自我修养》;2019年,出版了《自学是门手艺》《让时间陪你慢慢变富》……2020年之后,我虽然很少写书,但开始在社群里讲课,除了每周讲几次课,还重构了以前私下讲过的《李笑来的写作课》。与此同时,作为示范,在讲写作课的过程中直播了创作《微信互联网平民创业》的过程。2021年,我讲了《人生最重要一课》;2022年下半年,我讲了《好的家庭教育》《学习的真相》;2023年年初,我讲了《教练的真相》,写了《人工智能时代的家庭教育变革》……速度变化肉眼可见。
我越写越多,越写越快,也越写越好。创作质量不断提高是肯定的,我最明显的感觉是,每次回头看哪怕是几年前的作品,都会发现很多遗憾——积累效应终于展现出来。现在回头看,多年前我想的、说的、写的(包括《把时间当作朋友》),我都做到了,并且,做到的程度远比当年自己想象得好,好到不像是真的。
积累什么呢?什么都可以积累。怎么积累呢?不断改良——什么都可以改良,什么都可以不断改良。就这么简单,无它。我笃信改良没有尽头,于是,我也只能笃信积累没有尽头。想想看,最初我还用过“终生学习”这个词汇呢……我要再次慨叹,积累真的很慢,甚至太慢——过了很多年我才反应过来,另外一个词汇更准确、更恰当——终生成长。
李笑来
2023年4月于北京
什么是朋友?——写在本书问世七年之际
文字真的能改变人。这些年我不知道改变了多少人——我自己也在改变。
很多人误以为我是不社交的人。而《把时间当作朋友》是一本好书——哈!这本书里的一部分内容,不知道被谁截取,加了个自以为是、断章取义的标题,叫“放下你的无效社交”。这些年来,这篇文章不知道被多少人转载,隔一段时间,就好像一个新热点一样重新出现——周鸿祎转载过,《人民日报》的微信公众号也转载过……那部分文字的阅读量累计不少于5000万次,实际上却是误读。我说的是,所有的社交其实都是平等的,在不平等的状态下,没有有效的社交。可是,我没有说不要社交啊,我也没有说社交是无效的啊……我想,被误读基本上不是我自己的问题,而是绝大多数人阅读能力有限造成的。
经过这么多年的观察,我发现每个人的大脑里其实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操作系统——真的像电脑一样,每个人都有一套属于自己的输入/输出体系,有一套自己的运行处理机制。
人和人很不一样,有些人的处理器更强大一些,有些人的内存更大一些,有些人的硬盘更大一些,有些人的显示器更漂亮一点,有些人的打印机比较高效,有些人配置了网卡所以可以连网,有些人不连网,有些人的带宽充足,有些人的带宽不够,有些人在互联网上,有些人在局域网里……
你升级过自己的操作系统吗?
这世上没有完美的操作系统,每个操作系统都或多或少有它的局限,就算它有优势,也不能彻底消灭Bug。在计算机的世界里,操作系统是一点一点演进的,Bug是要不断被消灭的。即使旧的Bug被消灭了,新的Bug也总会出现,所以,遇到一个就要想办法处理一个。当然,有些方法论是先不管某些Bug,找个机会一并消灭。还有,就是一些Bug在升级操作系统的时候,因为整个机制变了,所以自动消失了。这是特别诡异的事情。人类一向认为自己比机器聪明,整个社会也在宣扬“机器是不可能超越人类的”。可事实上,绝大多数人真的比机器落后太多——令人无法置信地落后。
今天,我们使用的每台电脑都是完整的,每时每刻拿在手上的手机也是完整的。它们都有完整的组件,处理器、输入/输出设备、内存、硬盘、连网设备……再看看人,很多人的处理器是残破的,输入/输出设备是不完善的,内存小到没用的地步,硬盘甚至根本就没有——不会记笔记、不会使用图书馆的人,在我眼里就相当于没有硬盘的电脑——至于连网设备,真的很差,甚至不如没有……
最关键的,也比较搞笑的是:绝大多数人的操作系统竟然是从不更新的!从不!
大多数人所使用的操作系统其实是2000年以前的,他们会自然而然地坚信“眼见为实”这个古老的原则,不懂“间接证据”的使用方法和判定方法。例如,几年前韩寒的“代笔门”事件,就充分展现了这个事实。再如,直到今天,也有很多博士、硕士认为生男生女是女人的问题。还有,很多“操作系统”完全没办法识别“中西医结合”根本就是一个无法“格式化”的概念。
粗糙、原始的操作系统的主要特征是:越差就越自洽,漏洞百出却能持续运转——最关键的是,它没有任何自动升级机制。
给大家讲讲我的操作系统是如何主动进化、自主升级的吧——我把它称作“重生”,我的生活经历了很多次重生。我最近正在写一本书——《七年就是一辈子》[1],换种说法,就是“七年一次大升级”。想想看,比起Windows不断打补丁,比起Mac OS每年进行一次重大升级,比起Ubuntu每半年进行一次稳定升级,人七年才搞一次大升级,是不是很落后呢?
在我看来,人脑的操作系统最核心的元件是一个叫作“概念”的东西。我们的思考离开概念,几乎寸步难行。很多概念看起来很简单,却可能需要人们花上几千年的时间才能够真正把握。历史上最惊人的例子是利息的概念。犹太人因为最先搞清楚这个概念,想明白了这个概念所带来的意义,而后恪守它的应用原则,结果——他们被迫害了几千年,他们因此颠沛流离,他们因此差点被赶尽杀绝。
我们从一个特别简单、特别基础的,我们一生都在使用的概念——“朋友”说起。
什么是朋友呢?从我自己说起,以下提到的“我们”其实都是指我自己,如果你有共鸣,那就是“我们”。
最初的时候,我们虽然懵懂,但实际上是有所定义的:朋友就是那些与我们共度时光,让我们感觉温暖的人。
这里有个词——感觉。对,友情就是一种感觉,它让我们温暖,我想很多人跟我是一样的。然后,我们慢慢长大。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的操作系统有一些基于历史、文化习惯的细微渐进升级。慢慢地,我们对朋友多了一个标准:朋友就是那些与我们共度时光,让我们感觉温暖,让我们心甘情愿地付出的人。
这里我使用了一个中性的描述——让我们心甘情愿地付出。你也知道,很多时候这其实是不可能的。在我们东北老家,这叫“够意思”。小朋友们在成长过程中会慢慢学会另一个概念——“义气”,然后不由自主地把这个概念和“朋友”这个概念揉在一起。在那个时候,我们还不擅长思考,也不明白“够义气”“够意思”这样的概念其实是一种毒药,因为它看起来是那么美好。
我现在说那是毒药,当时却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说那是毒药呢?因为我们不由自主地在一个纯净的概念里加入了公平交换的机制,而问题在于,对什么是公平,我们根本就没有想过。人就是这样,即便不知道什么是公平,当不公平发生的时候,也可以瞬间体会。于是,开始有了背叛,开始有了欺骗,开始有了伤害,开始有了失望和愤世嫉俗。于是,我们就进入了一个相对混乱的时期。
过了一段时间,我发现人和人是特别不一样的。实际上,大多数人的生活空间是相当有限的,从出生、成长、结婚、生子直至死亡都在一个地方。即使在大城市,也有这样的人——北大幼儿园、北大附小、北大附中、北大本科、北大研究生、北大博士、北大工作……我真见过这样的人,还不止一个。
我呢?我出生在黑龙江省海林县,8岁的时候跟随父母搬到延吉市,小学转学一次,初中转学一次,高中复读一次,然后离开老家,去长春读书,毕业后没有回老家,而是去了沈阳,再后来回老家待了一段时间,又辗转广州而后定居北京。对我来说,被动且长期好像是不存在的。回望过去,虽然从小交下的朋友不多,但几乎每一个都是我自己主动保持联系所以才一直有联系的。维系交往是要耗费时间和精力的,在两个人的交往过程中,一定至少有一个人是主动的,而我就是那个主动的人,因为我觉得这些“成本”是必然存在,也是必须承担的。
所以,“朋友”的定义在我这里开始发生变化。在我这里,所谓的朋友是那些与我们共度时光,让我们感觉温暖,让我们心甘情愿地付出的人。而这里所说的“付出”,常常是我愿意花时间、花精力主动联络,主动维系友情的那些人。
与此同时,随着自己的人生轨迹发生变化,朋友的定义也开始分化,因其稀缺性,“老朋友”成了一个特殊的分类——这实际上是时间的稀缺性造成的。人就一辈子,小时候的时光就那么几年,一路走过来,再也没有可能重新来过了。因为老朋友的稀缺性,我为这个类别增加了一个原则:轻易不跟他们产生合作关系,生怕伤到这个稀缺的存在。不是“不”,而是“轻易不”,这其实是一种尊重。
成熟的特征就是独立。独立的意思是:在生活上、经济上越来越不依赖朋友,对朋友更多的是精神上的需求。于是,我对在这个阶段能够交到的朋友有了新的定义:朋友就是那些愿意与我交往,并且我也钦佩的人。
那篇被断章取义的文章,主旨就是这个。我们钦佩和仰慕的人其实很多,但前提是人家愿意跟我们交往。因为我很了解一个事实——交往是要耗费时间的。又因为我是个长期主动维护友情的人,所以我很自然地知道,有些时候自己一不小心就会成为别人的负担——这是很不好的,不是吗?一方面,在我的朋友眼里,我是个擅长社交的人,我懂得如何维系已有的关系,我懂得主动去与一些我欣赏的人建立新的联系。但,另一方面,说实话,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我特别不擅长处理层级关系,而我的经历使我在这方面缺少历练。我没上过班——一天班都没有上过,大学毕业就做销售。后来,我确实在新东方工作过,但在那里,老师不是行政人员,不需要坐班,完全“放养”。于是,一旦我处理层级关系,就肯定会出差错——在这方面,我做过各种被别人笑到肚子疼的“非常不得体”的事情。所以,我在做事的时候尽量去选择那种只要我一个人就能干好的——讲课啊,写书啊,做网站啊,都是——不会的我就去学,多难都必须自己学会,时间多不够用都要挤出来去学必要技能。许多年来我就是这样的。于是,在那个阶段,我与我的绝大多数朋友之间的联系更多的是一种精神上的联系。
这种情况持续到我35岁左右。在随后的几年里,我逐渐意识到我有能力去帮助一些人了——其实,在那之前,更多的时候我是自顾不暇的。后来,我干脆成了一些人进步的动力——我想,《把时间当作朋友》陪着很多人度过了“上一辈子”吧。于是,我对朋友的定义再一次更新:朋友就是那些我愿意花时间与精力与之共同做成至少一件事的人。
我与我的好多朋友都是这样的。
2012年年末,我认识了李路。我觉得他是个很牛的人,于是只要有机会我就跟他聊,前后聊了五六个想法——终于有一次,他说:“嗯,这个不错,这个我愿意跟你干。”然后,我叫来了我在推特上认识了两三年的朋友沙昕哲。于是,我们折腾出一个公司,叫KnewOne。
同一时期,在一次Ruby交流会上,我认识了冯晓东,一个1989年出生的“小朋友”。我觉得他很厉害,就跟他讨论很多事情,差不多每一两个月就找他吃个饭、聊个天,其间得到很多做软件产品的思路,有些时候,我的一些看法会被他批得“狗血淋头”。2014年春天,他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我搞出一个东西,你来看看呗……”我去了一看,喜欢坏了,当场就要求一起玩。然后,他把团队拉出来,我请大伙吃了一顿饭。那顿饭相当于全体团队成员对我进行“面试”,我回答了很多问题,最终“面试”通过,我们正式合作了。
我还有一个好朋友叫龚鸣,现在是国内知名的区块链技术专家。我认识他时,就觉得他与众不同,于是我就一直在找机会、创造机会,看能不能一起做点事情,前后也提过很多方案,可都不太合适,索性就放在那里。我会不时联络他,和他聊新的想法……这样过了两年多,有一天,我跟他说了一个想法,这次他一听完就说:“嗯,这个可以做,而且必须做……”于是,我们俩就弄了一家公司,叫“彼此保险”。
我曾在一篇文章里提到,我理解的情商是这样的:所谓的情商,就是擅长创造共赢的局面。创造共赢的局面,需要思考,需要研究,需要花费时间和精力,需要试错,需要耐心。我们这种人是不可能让自己沦落为索取者的,我们知道收获需要投入——多么简单的道理啊。
所以,回头看看我对朋友、友情的定义,其实背后是一个很简单、很清晰的过程:
依附 → 独立 → 共生
在这个过程中,一个朋友给了我巨大的提醒。他叫霍炬,在网上也很有名。他是个万人迷,真正的万人迷——个头不高,长得也不怎么帅,但女生就是很迷他。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是那种能帮助对方成长的人。这说起来简单,其实并不容易做到。到底有多难呢?这么说吧:你这辈子见过几个感激前男友的女人?
认识霍炬之后,我对友情的定义多了一个层面,我开始觉得每个人的友情的质量是不一样的。对朋友来说,真正有用的,不是那种肤浅含混的“够意思”“讲义气”,而是帮助对方成长——这才是最有价值的。
友情中最有价值的部分来自各自的成长或者共同成长。
所以,我想有一类人跟我是一样的,我们有属于我们的特殊的交友方式。例如,对我来说,写博客、写公众号文章,其实都是交友方式。互联网使人与人之间的思维沟通跨越了地理空间的限制,以前我们在身边找到同类的可能性很低,现在却被互联网放大了——放大到必然可以找到同类的地步。有些时候,我们的想法在身边的人看来是疯狂的,但互联网会把我们的思考带到我们完全想象不到的角落。在那些我们都不知道是哪儿的地方,也许有一些人能够理解我们,能够认同我们,能够与我们共同成长,这是很神奇的事情。
我写博客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开微信公众号则是最近的事情。甚至,对“朋友”这个概念的长期主动更新,使我有了另外一些属于自己的相对特殊的方法论。我最近搞了个收费群,群的名字叫“共同成长”,就是这种方法论的应用。在群的介绍里,我是这么写的:“不要以为交了钱进来就会自动得到什么好处。事实上,你交了钱进来,你还要分享,分享你的成长,分享你的经验,分享你的知识。不分享,无成长。”
你看,对于成长的定义,对于分享的定义,这些概念在我脑子里跟别人是不一样的,这是我长期主动更新的结果。我的操作系统也就因此不同,我有我的输入方式,我有我的输出方式,我有我的处理机制。最关键的是,我发展出了一种方式,可以让我的操作系统主动升级,并且我会努力想办法提升升级的速度与频率,同时保证这个操作系统的稳定性。
然后就是方法论。计算网络,最初是中心化的,后来是去中心化的,现在正在向分布式网络发展。[2]第三种网络显然比第一种网络更强大。为什么呢?通俗地讲,就是连接更多、更活跃,这样的结果不仅效率更高,而且会出现更多的意外惊喜[3]。
所以,当我们把一群具备一定特质的人放到一起的时候,我们不知道将来究竟会发生什么,但我们确实知道一定会发生什么。也正因如此,当一件好事发生的时候,它是惊喜,甚至是“意外的好运”。而在我眼里,这是意料之中的惊喜,因为我们从一开始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只是不知道这件事情究竟是什么而已。虽然有点绕,但这不就是一个方法论吗?所以,我们会按照这种方法论行事;所以,好运总是会发生在我们身上。这并不奇怪,因为我们有能够自动更新的操作系统。就是这样。
《把时间当作朋友》从2009年问世至今,已经过去了七年。作为一本被我称为“被动销量巨大”的书,它的影响力是我始料未及的——从某个角度看,也是本书核心主旨“一切都靠积累”在某种程度上得到认可的表现。
期待本书成为大家的朋友,在不断的升级中伴随我们共同走过下一个七年。
李笑来
2015年12月于北京
[1] 这本书将围绕“如何自主升级自己大脑的操作系统”展开。
[2] 中心化的,Centralized;去中心化的,Decentralized;分布式网络,Distributed Network。
[3] 意外惊喜,Serendip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