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亵渎
“尽管你能力强大，但不摆正自己的位置，对强者卑躬屈膝，对弱者肆意凌辱，那你就并不属于那二者，只配做那游离于二者之外的笑柄。”
熟悉的话语进入耳中，凯恩喘着粗气，双手撑地，拄着木剑，艰难的从混着碎石的沙地里站了起来。
自己，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孱弱了？
直到这时，凯恩才猛然发觉周围是那么的熟悉。
自己此刻整处在第12巡逻队的驻扎地的训练场内。
凯恩对这里可太熟悉了，记忆中他在这里流过血拧过汗，就连满手的老茧也是在这里练出来的。
凯恩发觉周围有许多目光投来，他转头看了看，是他的那些侍从同僚与同队的骑士。
瞥见那一张张异常熟悉的脸，凯恩的脸上既有久别重逢的欣喜又有一股悲切之感。
他的面前是一个身披蓝色罩袍，蓝眼金发，盔甲闪亮，在阳光照耀下显得无比高大的身影。
那是第十二巡逻队队长，兰恩·玛里乌斯。
凯恩有些错愕，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胸膛，一切都有真实的触感，这似乎不是幻觉。
自己居然……回到了以前？
不，不，这肯定是那些魔女搞出来的幻觉。
凯恩下意识的伸手摸向胸口，但赫拉送的那颗挂坠自然不可能在这时出现。
发觉自己此刻无法冲破这层幻境，凯恩沉下心来，用双手握住了那柄木剑。
“来吧，凯恩·安德鲁，我知道你是侍从中最棒的那个。
现在，让我看看你是面对强者无所畏惧的勇士，还是只会对弱者挥剑的懦夫！”
队长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兰恩单手执剑，耀金色的发丝与青蓝色的披风一同随风飘起。
他意气风发的看向凯恩，如同一头骄傲的壮年雄狮在凝视着连鬃毛都没长齐的年轻挑战者。
“击中我一剑就算你赢！”
兰恩十分自信的喊道。
即使他可以以在场任何人都看不清的速度十分轻松的将凯恩一剑挑翻，但兰恩还是对着眼前那并不强大的对手拿出了他最得意的执剑起手势。
作为一名楷模般的骑士队长，在尊重对手这一点，很显然他做的很好。
凯恩闭上眼睛，调整了几次呼吸，在握剑时如同肌肉反射一般自然的摆起了出剑的起手势，然后迅速的滑步上前，挥剑横扫。
战斗结束在短短的一瞬。
印象中自己那因恐惧导致双手迟滞，甚至连剑都没挥出，就被兰恩用剑挑飞的那一幕并没有发生。
恰恰与记忆中的情形反，就像是发生了奇迹一般，凯恩居然成功的砍到了兰恩的肩甲缝隙。
很显然，凯恩赢了，当然，最意外的也是他。
之前一直训练场边上围观的侍从兄弟们激动的冲了上来。
他们簇拥着凯恩，将他高高的托起，一次又一次的向空中抛去，而兰恩则是微笑着收起了木剑，对着凯恩投以认可的目光。
“下一批的骑士晋升推荐名单中，你将排在首位。”
兰恩宣布的声音清澈而响亮，丝毫没有因为落败导致的情绪低落。
几双裹着甲片的大手则是齐刷刷的为凯恩鼓掌，提前庆祝下一位袍泽兄弟的到来。
“不，不，……这根本不符合现实，这太TM魔幻了！
放水似的练个剑居然还能给上推荐名单，这简直就是在做白日梦！
如果当上骑士有那么简单，那么与其对应的魔女根本就不会被称为大陆之祸！”
凯恩在空中的表情在其思考的一瞬间瞬间凝滞。
他终于意识到了这里的不对劲，这里绝非现实，反倒像是一个被人精心塑造，美好到极致，甚至比幻想还要离谱的梦境。
凯恩合上了眼睛，短暂的享受着这虚幻却又美好的一刻。
凯恩感受着风拂过面庞的那一丝清凉，感受着从空中下落的美妙感觉，随即一双粗糙却有力的大手接住了他。
凯恩睁开了眼，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似的愣了数秒，然后面色猛地一怔。
一张瘦削又坚挺的脸出现在面前，虽然那张脸几乎都要被遗忘，但只是简单的一瞥，凯恩便认出其的身份来。
那是在自己纷乱复杂的记忆中名为父亲的存在，凯恩永远也忘不了脑中那个为了保护家人奋战至死的瘦削背影。
他被这名熟悉的男人用有力的双手环住腋下，被父亲高高举起的同时，凯恩发现自己的旁边是那个让他沉默的身影。
那是凯恩的母亲……那个在危难之时抛弃了父亲与自己，独自离去，至今不知下落的人。
可惜此时附近没有镜子，凯恩无法看见自己的表情，但他觉得此刻那张稚气十足的脸上一定很精彩。
这场美梦比起刚才也是不遑多让啊，凯恩总算知道另外一名魔女手中的六个脑袋是怎么来的了。
拿这种东西考验人，真是下作又有效的手段啊！
凯恩此刻只感觉心口异常沉闷，明明没有人扼住他的喉咙，但莫名的窒息感却还是扑面而来。
尘封在心底的伤疤被血淋淋的撕开，看着母亲那张写着虚伪的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凯恩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
继续沉沦在幻想中只有死路一条，凯恩当然知道这一点。
说不定现在外面那两名魔女就正拿着魔杖顶在自己的脑门，不知何时就会将自己像其他人那般彻底抹杀。
“我……必须，出去！”
凯恩一边大喊着给自己打气，一边伸出了自己此时那还略显稚嫩的双手，发狠似的扯住了自己的头发。
撕扯头皮的疼痛在这幻觉里显得十分真实。
但一想到那名魔女竟然肆意玩弄他人的记忆，将那一幕幕令人刻骨铭心的痛苦回忆制成眼前这所谓的“美梦”，对死者和生者的双重亵渎，凯恩脑中的气愤就盖过了痛苦。
伴随着凯恩手上的力气不断加大，在一声血肉被撕开的声音后，凯恩也终于脱离了那副虚假的躯壳。
“这里是我的梦境与记忆，这一切都理应由我来控制才对！”
恢复了本来模样的凯恩看着自己那长满了剑茧的粗糙双手，坚定的萌生出了这种想法。
虚幻的梦要醒来，被篡改的一切都要得到修正，我现在是骑士，凯恩·安德鲁，你不能迷失在这儿，你要出去。
不光是为了自己要活命，外面还有你的袍泽兄弟，还有周围村镇的其他平民，你不能就这么倒下。
凯恩深呼吸了一下，调整着自己的心态。
说句实话，将眼前这看似一片安详的美好给毁灭，将美梦重置为残酷的现实，凯恩着实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但毕竟时间不等人，此时的凯恩多耽搁一秒钟，外面说不定就会多一名无辜的平民被魔女蛊惑转化成她们的狂热信徒，多一名兄弟惨死在魔女的折磨之下。
“为了那些亡故的骑士与侍从兄弟们！
为了那名被折磨至死的女孩儿和其身后更多的死难者，凯恩，站起来，毁掉你眼前的这一切！”
心中响起一段平静却坚毅的声音，凯恩合上了眼睛，调整着呼吸，原本那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也逐渐安宁下来。
“我是凯恩，恶兆骑士团分团千刃烈阳骑士，我以骑士之名，将眼前一切回归现实！”
重新睁开了眼睛，凯恩咆哮着将誓言吼出的的语气异常坚定。
寻着脑中那模糊的记忆，凯恩将原本的场景重新构筑了出来。
周围一片祥和的村庄在瞬间就被点燃成火海，地上躺满了魔女信徒和侍从们的尸体。
空气中弥漫着脂肪燃烧和血液那股特殊的锈味，远处传来骑士与魔女激斗的喊杀声。
凯恩在此时此刻化为了一名身材壮硕，肩扛巨斧，双目赤红，疯狂屠杀周围侍从的受魔女赐福者。
到处都燃烧着战火，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魔女信徒们正在屠杀村庄内的村民，凯恩也手持巨斧瞄准了那个他记忆中的身影。
凯恩的父亲在侍从中算是剑法高超凌厉的那一批，他奔跑着将剑刃穿入一名魔女信徒的脖颈，在捏着剑柄将其旋转后，他又流畅的挥舞着长剑放倒了数名信徒。
眼前的幻象开始崩解，模糊的记忆逐渐变得清晰，凯恩发觉自己似乎真的见过这一幕。
“来吧，来吧！”
凯恩已经杀红了眼，他怒吼着持斧上前，冲锋途中砍倒了数人。
那名老练的侍从为了保护自己的妻儿，毫不犹豫的持剑挡在了那名凶残的受赐者面前，坦然又决绝的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血红色的斧刃上又染上了一层血液，锋利的长剑也在同时刺入凯恩的脖颈。
伴随着一声女人崩溃式的尖叫，即将倒下的凯恩终于看到了那名被压在废墟下的稚童。
原来我当时的是这个样子啊，可怜，无助，卑微又无能，只能不断的哭喊，祈求别人的帮助与保护。
目之所及的所有事物犹如尘土般被风吹散，倒在地上的又自动的重构在一起。
看着似乎在朝着现实还原，凯恩松了口气。
但似乎是还不够一般，一层薄雾罩在凯恩眼前，再度将他与现实分隔。
将那痛苦的记忆再度上演了一遍，还是行凶者视角，凯恩的脑子里现在一片混乱。
他的精神此时已经毗邻崩溃，整个人变得极为暴戾，犹如火药桶般，只差一点火星作为引子就能引发质变。
凯恩看到了行进中的第12巡逻队，他发觉此刻的自己正站在平露镇钟楼的顶端。
“好吧，还有什么招数，都尽管使出来把！”
知道自己变成了那名屠杀整个骑士队伍的恐怖存在，凯恩也感觉出来这离现实应该是最后一步了。
凯恩长叹了一口气，心理防线逐渐松懈，那几近崩溃的精神也拼着最后一口气疯狂了起来。
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冷风，凯恩犹如一头出笼的恶兽，朝着前方的骑士队伍冲去……
好渴，好累，好痛……给我解脱！
几乎是在快要垮掉的前一瞬，凯恩的脸上被划出了一道血痕，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幻境中顶着自己那张脸的凯恩已经被贯穿腹部，整个人都被丢飞了出去。
“还真是谢谢你啊！”
身心俱疲的凯恩终归是没能说出这句感谢的话，他看着那倒在地上，双眼满是不甘的自己，嘴角解脱般的勾起一抹弧度。
幻境如地震般崩塌，凯恩发觉自己的眼前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