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恒温的病房内,傅佩嘉照例给父亲翻身,给他的四肢做按摩,以防止褥疮和肌肉萎缩。
一切结束后,她取出了纸袋里的纸杯蛋糕。这么小小的一个,要十五块钱。平时,这个开销够她买四天的早餐了。
不过今天是自己的生日,难得地破费一下。
虽然一再地告诉自己别再回忆从前了,可有些时候,傅佩嘉总是不免会想起,每年这个时候,她起码要过几天的生日,切好十个八个蛋糕,许好多好多个愿望。
听说人一辈子的福分是定量的,若是自己不懂珍惜,过度挥霍的话,便会很快地把一辈子的福气用光了。
傅佩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属于这种情况。
在她人生的前二十多年里,她属于被上帝宠幸着长大的为数不多的一拨人。富二代,含着金汤匙出生,白富美,有财又有貌,这些所有形容家世容貌的美好字眼都可以用在她身上。
或许是因为过往的她不懂得感恩惜福吧,所以今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给自己唱生日快乐歌。
傅佩嘉双手合十许愿,吹灭了那根向蛋糕店特地讨来的蜡烛。
“老爸,今天我又大一岁啦。
“我现在啊,不仅学会了洗衣服打扫,还学会了烧菜做饭。我烧的番茄炒蛋、洋葱炒蛋还不错哦。萝卜排骨汤,海带排骨汤,各种排骨汤几乎都难不倒我哦。厉害吧?!老爸,你快醒来吧,醒来我就做给你吃。我保证你会喜欢。
“不过你最喜欢的佛跳墙我可不会,材料太多太贵,而且很耗时间——不过这样吧,我答应你,只要你醒来,我一定去学做这道菜,煮给你吃。好不好?
“老爸——你醒过来吧——
“我好想好想你啊------”
可病房里唯一会回答她的依旧只是监护仪上冰冷的“嘀嘀”声响而已。
傅佩嘉仰头吸气,极力控制不让眼眶里的湿润掉落下来。这一抬头便扫到了时钟,此时已经是六点半了。傅佩嘉忙起身把蛋糕装进了袋子,又匆匆替父亲掖好了薄被:“老爸,我要去上班了。明天我再来看你。”
“傅小姐。这个要给你。”林清在走廊上截住了她,默默地把催款单递给了她。
“我会尽快缴费的。”傅佩嘉垂眼说着每个月重复的话语。
“好的。傅小姐,那我先去忙了。”林清点点头,便急匆匆地走开了了。她知道傅佩嘉的情况,怕她尴尬。
饶是如此,傅佩嘉也依然觉得难堪至极。
她明白她们不催促是因为知道她已经山穷水尽了。
公交车上乘客很多,人群一拨拨地拥上来,又一拨拨地退去,傅佩嘉被挤到了最角落。车窗外,是熙熙攘攘的车流。
偶尔的偶尔,傅佩嘉站在马路边,会对着那些飞驰而过的车子发愣。她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自己扑上去,“砰”的一声响起,是不是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幸好,这样的念头每每只是一闪而过而已。她回神的时候,都忍不住打冷战。她告诉自己,还不能死。父亲还活生生地躺在医院,没有醒来跟她说一句“我原谅你”,她就不能死。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早已经精疲力竭了。
“哧”一声长刹车声传来,公交车到了孟家这一站。傅佩嘉已饥肠辘辘。她看了看手机显示的时间,还剩十分钟。也就是说,她还有五分钟的时间可以填饱自己的肚子。
于是,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傅佩嘉站在垃圾桶边上,狼吞虎咽地吃下了今天的生日晚餐——一块面包和那个纸杯小蛋糕。
而马路边,一辆一直尾随着她的豪华车子里头,乔家轩缄默无声地将这一切都瞧进了眼中。
孟太太照例出去会牌友了。傅佩嘉给孟欣儿辅导功课的时候,门铃声响了起来。
门口站了一个长相普通的中年男子,大约是喝了不少酒的缘故,眼神迷迷瞪瞪。他见了傅佩嘉,似也惊了惊,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再度确认了一下门牌,方粗声粗气地问道:“喂,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请问你找谁?”浓烈的酒气扑鼻,傅佩嘉不由得皱眉。
“找谁?”那男人斜着眼瞧她,奇奇怪怪地笑了。他推开傅佩嘉,一边跨了进来,一边大声喊道:“欣儿,欣儿——爸爸来了,还不快出来。”
孟欣儿听见声音,从自己的房中跑了出来,大喊了一声“爸爸”,便飞扑进了男子的怀抱:“臭爸爸,坏爸爸。你为什么这么久才来看我?”
傅佩嘉吃惊地呆立一旁,这才意识到此人居然是孟先生。
“你妈呢?不会又去打麻将了吧?”
“没有。妈妈她出去给我买东西了。”欣儿知道父亲不喜欢母亲打麻将,小小年纪已经懂得为母亲遮掩了。她偷偷地对傅佩嘉眨了眨眼,示意傅佩嘉“快叫我妈妈回来”。
傅佩嘉立刻接收到了信息,她转身发了一段信息给孟太太。
“她是谁?”孟先生问自己的女儿。
“佩姐姐是我的保姆家教,帮我辅导功课。佩姐姐教得特别棒,老师说我的语文和数学进步很大哦。爸爸你来看,这是我新考的语文卷子,我考了一百分哦。”孟欣儿蹦蹦跳跳地拉着父亲的手进了自己卧室,像极了一只快乐的小鸟。
“我们欣儿太棒了。让爸爸想想奖励你什么好呢?”
难得欣儿这么喜欢一个保姆。看来这保姆不简单啊。孟先生眯着眼,仔细地打量了傅佩嘉一番。
那一晚,由于孟先生的到来,傅佩嘉提前回了家。
习惯了晚归晚睡,难得早回家,一时间竟有些无所适从。傅佩嘉取出了钱,又翻来覆去地点了几遍。今天因为买了纸杯蛋糕,买了面包,又少了一点。
怎么办?全部交给医院,还是不够。她该怎么办呢?
她茫茫然地呆坐在床畔。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件物品突然划过了脑海。傅佩嘉“腾”地站了起来,在老旧的小柜里翻找了起来。
一件粉色粗呢外套的出现,令她的眼睛一亮:对。就是这件外套。
没有。还是没有。
终于,在摸到最后一个口袋的时候,她的手指碰触到了一个冰凉的金属物体。
傅佩嘉小心翼翼地摸了出来。
戒指的钻石在清亮的灯光下折射出炫目璀璨的冷冷光芒。
傅佩嘉瞧着瞧着,忽然笑了,只是这个笑容比哭还难看几分。
这是她和乔家轩的婚戒。
当日浑浑噩噩地离开,忘记了手上的这枚戒指。如今倒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