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缔结澶渊盟约,赢得发展机遇
宋太祖建立宋朝后,延续五代时期打击地方割据势力的政策,立即展开对各割据势力的军事行动,在他在位十六年的时间内,依次平定了南楚、荆南、后蜀、南唐、南汉等地方政权。其弟宋太宗即位后,以短短四年的时间,通过和平和军事的手段,依次收复了漳泉、吴越、北汉等地方政权割据的地区,结束了五代十国分裂割据的局面,完成了主要是汉民族居住区域的统一。
宋初,在北部长城内外,存在着北方少数民族建立的辽和割据西北的银(治今陕西榆林市横山区党岔镇附近大寨梁)、夏(治今陕西靖边县红墩界镇白城子村)、麟(今陕西神木市)、府(今陕西府谷县)、丰州(约在今陕西府谷县西北二百里处的窟野河流域)、灵(今宁夏灵武市西南)、盐(今陕西定边县)等地的地方势力。宋太祖对辽采取的是保境息民、友好交往的方针,对其他少数民族割据政权则采取羁縻笼络的方针,允许世袭,用其守边,以牵制辽朝。据说,宋太祖曾单独召见过宰相赵普。他出示了一幅幽州(今北京市西南)地图给赵普看,询问赵普夺取幽燕的方略。赵普看后说:“此图必出自曹翰之手。”太祖说:“是的,那么曹翰可收复幽燕之地吗?”赵普答道:“曹翰可以收复幽燕,但是谁来守呢?”太祖说:“用曹翰来守。”赵普进一步问道:“曹翰死后,谁能胜任?”太祖沉默了很久,说了一句:“卿可谓远虑矣!”自此绝口不言伐燕之事。又说,太祖曾向近臣透露过设置封桩库的动机,他说:“石晋苟利于己,割幽蓟以赂契丹,使一方之人独限外境,朕甚悯之!欲俟斯库所蓄满三五十万,即遣使与契丹约,苟能归我土地民庶,则当尽此金帛充其赎直。如曰不可,朕将散滞财,募勇士,俾图攻取耳。”[1]赎取幽燕土地人民的事,后因太祖去世,未能实现。太祖曾谆谆告诫太宗:“今之勍敌,正在契丹。”太祖征战一生,对于宋辽双方的实力是有清醒认识的,在位十六年,坚持保境息民和平友好的方针,对收复幽燕始终持审慎的态度,主张以赎买的方式实现收复,是令人玩味的。不仅北方,对西南地区,太祖接受唐代的教训,也无意对外扩张。在平定后蜀后,太祖拒绝采纳收复唐代越巂郡(今四川峨边县、冕宁县、西昌市等地)的建议,并当场取出地图观看,亲自以玉斧沿大渡河画线,说:“自此以外,朕不取。”并在大渡河滨建了一座亭,命名为划玉亭,作为纪念,以示后世。
但是,太宗即位后,就将太祖的告诫置之脑后。太平兴国四年(公元979年),在平定了盘踞在河东的北汉割据政权后,太宗欲一鼓作气,乘胜收复燕云十六州。结果高梁河一战,宋军大败,死者万余人,溃不成军,太宗急乘驴车逃走。雍熙三年(公元986年),又以契丹新丧,主少国疑,太宗欲乘衅北伐。结果东路军争功,违诏冒进,涿州(今河北涿州市)岐沟一战,宋军大败,溺死于拒马河、沙河者不可胜计,河水为之不流,弃戈甲如丘山。西路军失援撤退。复地尽失,名将杨业战死。这一战,太宗颜面尽失,对于自己的失策,太宗深悔不已,他对群臣说:“卿等共视朕,自今复作如此事否?”终太宗之世,非但未能从辽手中收复汉唐故疆,端拱二年(公元989年),还丢失了易州(今河北易县)。太宗后期至真宗初年,宋辽两国持续交恶,这一时期,辽军转守为攻,河北、山东等地百姓再也无法过上安宁的生活。咸平二年(公元999年),辽军深入至河北腹地冀州(今河北衡水市冀州区),真宗不得不御驾亲征,远赴澶州(今河南濮阳市),宋军已明显处于被动挨打的态势之中。
宋初,延续五代打击地方割据势力的政策,继续对内地方镇实施削藩,但太祖末年,却将此项政策推行至边镇。灵武节度使冯继业和建宁留后杨重勋世有灵州、麟州,为宋“绥御蕃族,为西北边扞蔽”。太祖后期,先后将二人调至内地的同州(今陕西大荔县)、宿州(今安徽宿州市)。宋自撤北部边疆藩篱,由此削弱了自身对辽、夏的牵制力量。太宗继续延用其失误策略,太平兴国七年(公元982年),因银夏地方政权李继捧无力调和族内矛盾,撤销银夏节度,接管了该地区,由此引发李继迁的反叛。太宗征讨十余年,至至道三年(公元997年),不得不承认李继迁对银夏地区的割据。至真宗咸平六年(公元1003年)李继迁又相继攻占灵州、西凉府(治今甘肃武威市)等地,实际拥有灵、盐、会(今甘肃靖远县)、银、夏、绥(今陕西绥德县)、宥(今内蒙古鄂托克旗城川镇古城)、静(今陕西米脂县北)、西凉九州府之地,势力由此扩张至河西走廊地区。太宗末年,辽、夏犄角攻宋,三方鼎立之势实际已经形成,终于酿成与北宋一代相始终的心腹大患。
景德元年(公元1004年)闰九月,辽主与太后率军南下,大举攻宋,在宋军的抗击下,辽军未能攻克宋河北定州(今河北定州市)、瀛州(今河北河间市)、大名府(今河北大名县东北)等重镇。十一月,顿兵于澶州城下,主将萧挞览中弩箭阵亡,辽军深入至宋方腹地,战局有恶化的可能。宋辽间的和谈条件成熟,宋以岁币形式每年给辽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达成和议,这就是历史上所言的澶渊之盟。同年,李继迁在夺取西凉府的战役中接受六谷都首领潘罗支诈降,中流矢身亡,其子德明继位。三年,西夏奉表称臣,由此也结束了宋夏双方的敌对状态。
自太宗太平兴国四年(公元979年)至真宗景德三年(公元1006年)的二十余年间,宋朝两度北伐失败,辽朝三次南下受阻,历史表明宋辽之间的力量对比处于一种战略均势状态。谁也不能征服对方,谁也无力统一中国。以李继迁为首的银夏地方割据势力,盘踞在党项羌聚居区,宋朝也无力征服,眼睁睁地看其坐大,将势力扩张至灵、盐、会及河西走廊地区。因此,明智的选择是结束战争状态,休养生息,等待时机,静观其变。自唐天宝十四载(公元755年)安史之乱以来,二百五十年的时间里,中国内忧外患一直没有停息,“上下厌苦于兵,俱欲休息”[2]。真宗在辽军严重受挫的情况下,顺应人心,缔结澶渊之盟,并承认李继迁的割据状态,从而结束了二百五十年的战乱状态,迎来了一个和平发展的新时期。
澶渊之盟后,河北地区,农桑失业,地多闲田,戍兵增倍的现象不见了。三年后,河北沿边地区,从东到西,“旷土尽垦辟,苗稼丰茂,民无差扰,物价甚贱”[3]。景德三年(公元1006年),真宗接受银夏李德明奉表称臣,双方结束敌对状态。“尔后边事宁敉,垂三十年,关右之人无科率转饷之劳,安耕织生养之业,公私富实,朝野欢娱”[4]。苏轼于仁宗末年曾任职陕西,他后来回忆说:“往者宝元(公元1038—1040年)以前,秦人之富强可知也。中户不可以亩计而计以顷,上户不可以顷计而计以赋,耕于野者不愿为公侯,藏于民家者多于府库也。”[5]同样反映出,真仁之际陕西地区社会经济的富庶殷实。
由战时转入和平时期后,真宗在安置战乱以来流离失所的人民重新回到土地上,做了大量的工作。社会稳定了,人民获得休养生息的时机。澶渊之盟后的第三年,仅一年的时间,全国新增33.3万户,安置流亡移动户口4150户。战后,宋朝人口激增。太祖末年,仅309万户,太宗末年,达413余万户,而真宗末年,已达867.7万户,1993万口。在大约相同的时间里,太宗时期户口仅比太祖时增长了33.7%,而真宗时期的户口则比太宗时增长了110%。真宗重视农业,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推动农业生产的发展。战后河北农具与耕牛都缺,而淮南路民间使用踏犁代替耕牛,可缓解此问题。于是,真宗令转运司取样仿造,征求河北农民的意见,可用则予推广。又命各路提点刑狱使者兼劝农使,颁发《四时纂要》《齐民要术》等农书,以推广农业技术,提高农业生产。又派遣使者携带珍宝赴占城(今越南南方)、中印土(今印度)换取耐旱的占城稻和多籽而粒大的西天绿豆,种植于皇宫后苑,并推广到全国各地。由战时转入和平时期后,真宗一朝出现了一个垦荒开田的新局面,太祖在位17年垦田2.95亿亩,太宗在位21年垦田3.13亿亩,真宗在位25年垦田达5.25亿亩。在大约相同的时间里,太宗时期的垦田数仅比太祖时期增加了0.18亿亩,增幅仅为6%。而真宗时期则比太宗时期增加了2.12亿亩,增幅高达68%。
总之,自景德以后,天下无事,呈现了百姓康乐、户口蕃庶、田野日辟,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真宗时,轻徭薄赋,废除了全国各地的农器税。当时虽也曾有经费不足的问题,但真宗不同意由地方政府筹划,他认为这样不免要役使百姓,而是动用国家战略储备内库的钱物解决。战争结束后,沿边驻军减少,兵员解甲归田,军队规模有所削减。这样军费开支有所减少,国家财政负担有所减轻。真宗本着“茶盐之利,要使国用赡足,民心和悦……务要茶园、盐亭户不至辛苦,客旅便于兴贩,百姓得好茶盐食用”的精神,在景德后,一改其父严厉的食盐官营的政策,允许商贾携带缗钱、金银、粟帛至京师,换取食盐,贩运至江淮、两浙、荆湖、京西大部、关中地区,实行有限通商。祥符中,不顾财政部门的反对,降低淮南盐、酒价格。他说:“苟便于民,何顾岁计也。”通过这一系列的改革措施,让利于民,活跃了社会经济,也充实了国库。后世人回顾说,景德、祥符间,百姓富庶,“当是之时,人人乐业,庐里之中,鼓乐之音,远近相闻,熙熙然,殆不知帝力也”[6]。宋人认为“真宗自澶渊之役却狄之后,天下富庶,其源盖出于此”[7]。
澶渊之盟为宋代经济的发展、社会的繁荣奠定了基础。宋辽和平维持了一百二十年,“两朝太平之久,戴白之老,不识兵革[8]。北宋名臣韩琦认为,宋无调兵于民之事,无杜甫《石壕吏》那样的诗篇,宋代百姓“虽税敛良厚,而终身保骨肉相聚之乐,父子兄弟夫妇免生离死别之苦”[9]。这绝不是件小事,而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仅此一点,就足以说明澶渊之盟的历史功绩了。
景德以后宋朝每年给辽岁币三十万两匹,庆历以后又增至五十万两匹,但这对于宋朝而言,只不过是两浙地区一两个州所缴纳的赋税而已。庆历二年(公元1042年),范仲淹说,“臣前知越州,每岁纳税绢十二万,和买绢二十万,一郡之入,余三十万,傥以啖戎,是费一郡之入,而息天下之弊也”。同一时期,北宋名臣富弼也说,“自此,河湟百姓几四十年不识干戈。岁遗差优,然不足以当用兵之费百一二焉。则知澶渊之盟,未为失策”[10]。熙宁中,宋在陕西绥德进筑罗兀一堡,历时半年多,所费“钱、粮、银、绸、绢共千二百万贯匹”。南宋朱弁曾说,“熙河用兵岁费四百余万缗”,而“北边自增岁赐以来,绵絮、金币不过七十万,是一岁开边五倍之”[11]。由此可见,范、富二臣所言未为虚妄。
澶渊之盟后,宋辽恢复边界榷场贸易。宋于榷场贸易中获得了巨额利润,基本上弥补了付出岁币的损失。当时人说,宋“岁获四十余万”,又说贸易获利每年高达“百有五十万”,宋朝岁币之费,实“皆出于榷场岁得之息,取之于虏而复以予虏,中国初无毫发损也”[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