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离开
午夜过三分。
萨尔·卡西迪坐在她的床边,穿着最暖和的袜子和最厚实的羊毛套头衫,竖起耳朵,等待着巴塞洛缪·斯塔格的露营车断断续续传来熟悉的隆隆声。赫克托栖息在窗台上,两只眼睛紧紧盯着远处的街道尽头。
“他怎么还没到?”赫克托担忧地说,语气里满是焦躁。
赫克托是一只来自新西兰的胖乎乎的鸮鹦鹉。
“他会来的。”萨尔一边说,一边摆弄着她的辫梢,“巴塞洛缪从不会令我们失望。”
“我知道,”赫克托说,“但现在是满月,你妈妈有时会在满月之夜去散步。虽说我也热衷于午夜漫步,但我可不想撞见她,还得为咱俩解释一番。”
萨尔揉搓着从牛仔裤破洞里露出的两个膝盖,努力使它们保持温暖:“别担心,赫克托,我已经搞定了。我给她喝了双倍剂量的安眠茶。要说有什么能让我妈妈在满月之夜酣睡不醒,那准是双倍剂量的安眠茶。”
赫克托把毛茸茸的胖脑袋探出窗外,萨尔妈妈的卧室就在正下方。“你说得对,”赫克托说,“她的鼾声就像海狮一样。”
萨尔站起来,看了看外面。月亮飘浮在空中,仿若一颗巨大无比的熟透的葡萄。她闭上一只眼睛,把月亮置于她的食指和拇指间,轻轻地捏着它,试图把它稳稳拿住。
“你在干什么?”赫克托略带恼火地问。
“分散我的注意力。你也可以试试。”
噗啦噗啦噗啦——噗啦噗啦噗啦噗啦——
“是露营车!巴塞洛缪来了!他来了。”萨尔松开月亮,一把抓起背包甩到肩上。她戴上无檐小帽和牛皮手套,伸出胳膊。
赫克托跳了上去。
萨尔把它举到面前,凝视着它那双有着绿松石色镶边的深巧克力色眼睛:“准备好了吗?”
赫克托眨了眨眼:“准备好了。”
萨尔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走下咯吱作响的木楼梯,来到她弟弟的房间。“有备无患!”他门上的牌子声明道。萨尔尽可能小声地敲了敲门。
门打开了。
罗伊站在那儿,像往常一样全副武装:头上顶着一盏头灯,脖子上挂着一个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的旧防毒面具,身上披着一件厚重的长雨衣。除了黑色皮靴上的钢鞋头之外,他浑身上下都被雨衣遮得严严实实的。
“他来了。”萨尔悄声说,“你准备好了吗?”
罗伊打开他的头灯:“当然准备好了。时刻准备着。”这倒是真的。罗伊是个末日求生者,他已经为世界末日做好了准备,也就是说,他为所有的事情都做好了长期准备。
罗伊抓起脚边一个大袋子的提手。萨尔那张圆圆的脸上掠过一丝恼怒的神色。
“这么大!”她低声说,“里面装了什么?”
“东西。”罗伊说。
“什么东西?”
“当有不好的事出现时我们所需要的东西。诸如此类的东西。别担心,这只是我的应急包。严格来说,里面装的是一些基本用品,不是冻干冰激凌之类的。”
萨尔皱了皱眉头:“你倒是可以带点冻干冰激凌,罗伊,它一点也不重,而且还很好吃。”
“做个决定吧!”罗伊小声说,姐姐对物资的摇摆不定令他感到不快,“你把紧急供应交给专家负责如何?显然,我就是这方面的专家。别忘了,我受过相关的训练,而且我还很强壮。”
才怪。罗伊八岁半,他就是个小不点。
“总之,它有轮子。”罗伊拖着袋子在木地板上演示了一下。
“嘘!”萨尔示意了一声,气呼呼地指着妈妈紧闭的卧室门。
罗伊愣住了,演示就这样结束了。
“你确定不给你妈妈留个便条,好让她知道我们去哪儿了吗?”赫克托更担忧了。
“可我们也不知道我们要去哪儿。”萨尔低声说。
“也是。”赫克托承认道。一想到他们即将踏入黑暗,开启一段耗时不详、目的地未知的旅途,它不由得竖起了羽毛。
“走吧。”萨尔说。尽管有双倍剂量安眠茶的加持,她还是巴不得赶快远离妈妈的卧室。
于是他们三个战战兢兢、轻手轻脚地走到前门,迈进月光皎洁的夜色里。
噗啦噗啦噗啦——噗啦噗啦噗啦噗啦——
十四岁的巴塞洛缪·斯塔格站在路边,他长得又高又瘦,交叉手臂倚靠在一辆挂着空挡的橙色露营车上。露营车那绘有条纹图案的可活动顶篷敞开着,就像在夜空中飘扬的风帆。
巴塞洛缪一副得意扬扬的模样——萨尔能够看出来,哪怕他戴着墨镜。
“能装下它吗?”萨尔一走出前门就问道。她快步走向露营车,罗伊拖着有轮子的袋子紧随其后。
巴塞洛缪展开双臂,就像要表演魔术一样,用一种略显浮夸的方式打开橙色露营车的侧门。就像变魔术一样,一头身躯布满皱纹的灰色大象清清楚楚地呈现在眼前。准确来说,是一头正值青春期的非洲森林象。它并不比标准职业篮球运动员高多少。
大象探出头来,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仿佛远处的一场雷雨飘过大草原。
“谢天谢地,装下了。”萨尔轻轻抚摸着大象的侧腹说。大象伸出鼻子,缠绕在萨尔的腰上,然后闻了闻赫克托。赫克托挪动脚步,爬到萨尔的肩膀上,躲开了这条好奇的附肢。
“我早就告诉过你了,不是吗?”巴塞洛缪·斯塔格深情地看着这辆橙色的露营车,“1975年的大众康比敞篷露营车,现在已经停产了。”
“里面有点挤,胖姑娘。”萨尔说,“但别担心,我们很快就会把你带到安全的地方。”
大象用鼻子嗅了嗅萨尔的辫子,然后把它甩到空中。
“不要做出任何承诺,萨尔。我们得先离开拉里镇!”罗伊恐慌地说,“而且不能被人看见!剩下的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别担心,”巴塞洛缪拿起罗伊的袋子说,“有我领路是不会有事的。”
“我讨厌别人叫我别担心。”罗伊说,“在当今的世界里,这是不现实的。”
巴塞洛缪把罗伊的袋子放进车里,把大象鼻子塞回车里,关上了侧门。他大步走到驾驶座。(对于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来说,巴塞洛缪高得惊人。)萨尔帮罗伊爬到前排,然后自己也爬过去坐在他旁边。赫克托仍然栖息在她的肩膀上,它转过身去面对着大象,目不转睛地盯着大象那好奇的鼻子。
噗啦噗啦噗啦——噗啦噗啦噗啦噗啦——
巴塞洛缪启动汽车。他松开手刹,非常缓慢地开着这辆橙色露营车,驶在黑漆漆、静悄悄的郊区街道上。一头大象,一只鸮鹦鹉,一个无证驾驶的少年,一个等待着世界末日的男孩,还有一个拥有特殊天赋的十二岁女孩。
噗啦噗啦噗啦——噗啦噗啦噗啦噗啦——
噗啦噗啦噗啦——噗啦噗啦噗啦噗啦——